夜之醒無奈,只好留在縣衙照顧小橘子,還有明昭。
賀之洲則帶著明思令和小四,快馬加鞭趕往鎮南的鹿苑。
鹿苑是很大一座園林,據說曾是前任宰執梅東望被貶官到嶺南后,往日的學生們湊錢為老師建造的。
園內風景秀麗,有大片的竹林,還養了上百只梅花鹿。很多貶官都喜歡來這里曲水流觴,吟詩作畫,別有一番雅致心情。
可惜,自從梅東望病逝,這里邊荒廢了。后來,聽說被一個鹽商買了,結果沒多久他心愛的小娘就莫名其妙死了。他專門請大師看過這宅子,據說陰氣重,極容易招鬼。鹽商就棄了這宅子。
所幸今夜無雨,皓月當頭。明思令與賀之洲策馬來到鹿苑門口,只見楊東來與衛遒已經率人將鹿苑團團圍住,他們在側門前集合。
賀之洲振臂一呼,舉著火把的士兵們便破門而去。他們一路深入,直到小橘子說的那個建在假山后的老宅子。
黑漆漆的房子靜寂無聲,也沒有點著燭火,看起來格外瘆人。
賀之洲朝著楊東來和衛遒點點頭,兩人舉著兵器率先破門。他卻緊緊護住明思令,生怕有個閃失。
“我怎么聞到了一股子血腥氣?”明思令微微蹙眉,低聲道。
烏靈狼靈靈跑到少女前面,機警地嗅著空氣,發出威脅的低吼。明思令握緊手中機械棍,一把推開了嚴陣以待的賀之洲,搶進房間去。
士兵們的火把照亮了整個房間,發霉的桌椅和破爛的窗簾,顯示著這里已經久無人住。但地上滾落著數十個喝光的酒壇,到處扔著啃完的骨頭,倒更像藏了一窩子邋遢的猛獸。
“大哥,這里有發現。”里面傳來楊東來的喊聲。
眾人迅速轉了過去,果然血腥氣陡然沖鼻起來。明思令看到眼前情景,不禁倒吸冷氣。
里間迎面的地面上,血泊中躺著一個小侏儒的尸體。確切的說,是一頭穿著衣服的白毛老豺。它齜牙咧嘴橫躺著,肚子被劃開了大洞,心肺腸子之類流滿了尸體。
靈靈聞了聞侏儒尸體,又朝著窗口跑去,它嚎叫了一聲。明思令跟了過去。
不遠處,從房梁上用破窗簾吊下來一個瘦高個的尸體,同樣穿著人的衣衫,卻有著類似蜥蜴的頭顱,長長的尾巴耷拉在地上。它的胸口同樣被豁出巨大的傷口,血肉模糊。
“是豺獸和石龍子獸!”明思令用衣袖握住鼻息,皺著眉靠近查驗。
“什么?他們到底是人還是鬼?怎么會這樣!”衛遒驚呼出聲,他縱然身經百戰,但見到如此血腥詭異之景象,依舊心有余悸。
“不是人也不是鬼,它們都是妖獸,或者就是你們說的妖怪。白天能夠幻化成人,在月圓之夜靠吸食人類的鮮血和精魂修煉。它們的妖丹都被剖走了。”明思令眸光犀利,仔細觀察著四周環境。
“妖獸?”賀之洲愣了幾個呼吸:“明姑娘不是醫官嗎?怎么還懂得這些。”
“我兄長是術師,往日他降魔伏妖也會帶著我和小十。多少知道一些玄幻之術。”明思令用機械棍輕輕挑開床榻上胡亂堆積在一起的破被。
只見忽然從里面滾出一只穿著繡鞋的腳。明思令暗驚,一把扯開被子,發現一個脖頸上正在流淌鮮血的少女,她雙目緊閉,奄奄一息。
“還有活著的,快救人!”明思令厲聲喝道,從衣袖上扯下一條布料,緊緊按住少女的傷口。
楊東來一揮手,軍醫立刻上前,從明思令手中接過傷者,迅速救治。
明思令卻在床榻旁發現了一灘黑血,她皺著眉用指尖沾了沾,在鼻息間嗅了嗅,然后放在靈靈鼻息下:“靈靈乖,找。”
她接過一個士兵手中的火把,跟著一路嗅聞的烏靈狼。賀之洲緊跟其后,他也接過火把為她照亮前路,雙眸之中充滿了贊賞。
“真沒想到,大嫂還真厲害,她居然不怕,還懂得降妖之術。”小四兩眼冒光,悄悄撞了下衛遒的肩膀,興奮道。
“現在知道叫大嫂了?我就說,咱們老大那眼睛絕對毒。大嫂果然是大哥的良配。”衛遒也得意地點點頭,連連贊同。
靈靈忽然躍上窗臺,朝著竹林的方向用力嚎叫著。明思令與賀之洲也在窗臺上發現點滴淋漓的黑血,一直延伸到窗外的白色蘭花上。
“受傷那個,逃進竹林了。”他們幾乎異口同聲,一起指向竹林的方向。
衛遒和小四已經應聲從窗內躍出,順著血跡一路追尋。
“你們幾個看好尸體,仵作查驗。”賀之洲果敢下令:“剩下的人,包圍竹林。”
“明姑娘,你還是在外間等等,竹林昏暗,易守難攻,恐有陷阱,我擔心你受傷。”他壓低聲音,攔住明思令。
“抓人,你行。捉妖,我行。”明思令淺淺一笑,眸光閃閃,她撫摸著得意的小烏靈狼。
這時,從竹林方向傳來一陣士兵慘呼,賀之洲眸光一凜,再顧不上與少女說話,提著佩劍就沖過去。明思令緊跟其后。
遙遙可見,幾個士兵正從竹林深處跑出來,他們驚駭至極,可剛剛出了林子,就哀嚎著在土地上翻滾,然后倒在地上不動了。
小四正扶住衛遒來坐在石塊上,后者雙目緊閉,唇角流下了黑血。
“大哥,竹林里有埋伏,二哥受傷了。”小四焦急地大喊著。
賀之洲把佩劍扔給楊東來,他迅速搭住衛遒脈搏,眉心跳了一下,眸光陰鷙。
他飛快從懷中掏出一個黃色瓷瓶,倒出兩顆赤紅丸藥,強掰開衛遒已經毫無知覺的嘴巴,硬生生把藥塞到舌下,又大力點住對方幾大要穴。
做完這一系列解毒措施,衛遒悶哼了一聲,卻仍未醒來。賀之洲的額頭開始冒出了涔涔冷汗。
“大哥,怎么辦?為何三哥還是沒有醒?”小四已經帶著哭腔,自責道:“都怪我莽撞…三哥說讓我小心…剛進竹林就有暗器,幾個兄弟都中了招…三哥為了護著我,護著我…才…都怪我不好。”
少年懊悔不已,狠狠自打了幾個巴掌,被楊東來攔住:“小四,別添亂。”
軍醫抱著藥箱一下子跪倒在賀之洲面前,戰戰兢兢道:“啟稟大人,此毒蹊蹺,小人從未見過,也無藥可解。若非衛大人內功深厚,尚可支撐一時…不然,早就和那幾個士兵一般了。”
“你說你解不了,你是軍醫你解不了。我殺了你這個廢物!”小四怒起,他抽出佩劍就要砍向下癱的軍醫。
但他及時被賀之洲一腳踢開,長劍落地,少年頹廢而絕望地小聲啜泣著。
“來人啊,備火油,再挖開一條防火帶,給本司燒了這林子。弓箭手,將竹林團團圍住,本司不管這竹林里藏著是人是妖,今夜它別想走出這鹿苑!”賀之洲一字一頓道。
明思令走近衛遒,小心翻開他的眼瞼,發現他的眼白已經血紅一片,氣息已經極其微弱,身上已經開始散發出一股子腐臭之氣。
她稍微思忖,便咬破自己食指,將鮮血點在衛遒額心。然后,少女凝神聚氣,雙手做了手決,只見她掌間氤氳起一團紫藍色光團。她左掌壓住右掌,掌心對準衛遒的后心位置。
她閉上眼眸,心中默念口決,掌間的光團延伸出一線,從衛遒的后心蔓延到頭頂,有一股黑氣從百匯之處徐徐上升。
忽然之間,他的身體被人用力往前推了一掌般跌了過去。他哇的一聲吐出好幾口黑血后,忽然睜開了雙眸,眼白之處的血色已經消失殆盡。
“三哥,你醒了?”小四連滾帶爬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了衛遒,又哭又笑:“嚇死小四了,我還以為…還以為…”
“以為,三哥要掛了?”衛遒哂笑著,艱難地想要挪動身體,卻被明思令攔住。
“衛大人,你這是中了魔魘的術毒,深入五臟六腑。雖然我已經幫你逼出大半,但現在你不易移動,還是讓人盡快將你帶回縣衙,讓小十為你針灸配藥,祛除余毒。這毒傷不可馬虎,很有可能會讓你留下心疼的舊患。”她壓低聲音,神情嚴肅。
“小四,速速帶你三哥回縣衙好生將養,不得有誤。”賀之洲凝視著衛遒,眼神中欣慰了許多。
“大哥,那竹林里…有古怪。要當心…暗器似乎是羽毛制成。”衛遒努力說完,已經力竭氣喘到面如金紙。
“好了,三弟。好好養傷,這里有我。”賀之洲將手掌輕輕按住衛遒的肩膀,低聲篤定道。
“老三,我看著老大呢。你就放心吧。千萬…別死。”楊東來故作輕松,眸光卻擔憂不已。
明思令暗自佩服,看來這皇城司四人兄弟情深,絕非假裝。
小四護送衛遒離開,竹林這邊也被士兵們挖出了丈長防火帶,又用撒了火油的柴火圍住了竹林三面。賀之洲率領眾人,舉著一壇壇火油站正對著入林的小徑外的空地上。
“賀大哥,我擔心火燒并不管用,因為里面的不像妖獸,倒像道行高深的魔魘作祟。”明思令有些擔憂。
“管不了那么多了,總不能僵持到天亮。這怪物若逃了,恐怕會傷了更多無辜百姓。”賀之洲不動聲色,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少女身前。
“老二,保護好明姑娘。”他不放心地又扭頭盯住下身后的楊東來,后者謹慎點點頭,握緊手中兵器。
“放火!”賀之洲一聲令下,兵士們迅速將火油投擲入竹林中,賀之洲將手中火把遠遠投了進去。
呼的一聲響,竹林瞬間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沖天。不多時,里面傳出痛苦的嚎叫聲,不絕于耳。不到一盞茶時間,大半竹林已經燒得焦黑一片,冒著嗆人的濃煙。月光之下,顯得格外恐怖。
“你們都留在這里,若一會兒出來的不是我,格殺勿論。”賀之洲盯住楊東來,斬釘截鐵。
“大哥,我跟你一起進去。”楊東來心下一沉,緊張道。
“忘記我剛才講的?你要護好明姑娘,不得有半分閃失。”賀之洲眸光凜然。
“誰要他保護我?我看,應該是我保護你差不多。”明思令冷哼了一聲,不滿意道:“我們一起進去。楊大人和弓箭手留在外面。拜托看清楚再射啊。”
“不行!”賀之洲斷然拒絕。
“別動!”少女驀然拉住他手臂,突然踮起腳來,將食指輕輕按在他眉心上。
他愣住,傻傻看著她。她的眼眸清澈明亮,似乎將最皎潔的月光藏在深處,不小心灑出了來一點璀璨,也裹挾著迷人的閃亮。
他看呆了,心也醉了。額頭上的肌膚,還有她指腹的余溫,那么暖,那么柔和。
“給你也涂一點兒我的血。若遇魔魘的術毒,多少能抵擋一陣。多少,我也算半個術師吧。發什么呆啊,走啊。”明思令微蹙眉心,不滿地打量著眼神凝滯的男人。
“你傻了不成?賀…傻子!”只見對方依舊神魂顛倒般,毫無反應,她忍不住抬腳踢了下他膝蓋,后者呼痛這才醒悟。
“大哥,明姑娘道術高強,一定能幫到你。”楊東來見此,心里倒是寬慰了許多。
“哦…好,好…那你跟在我身后,不要…”賀之洲本想說“不要妄動”,但他話音未落,少女已經提起機械棍,一馬當先走入了燒得黑漆漆的竹林,靈靈緊跟其后。
無奈,男人只得舉起長劍,奮起直追。
一男一女一狼走在焦土一片的小徑上,穿過燒光了枝葉的翠竹。偶爾,有帶著暗紅余燼的竹葉飄過,留下小小的火星,發出細碎的噼啪聲,竹林里十分靜謐。
“難道,那怪物被燒成了灰?”賀之洲狐疑道。
“喂,你從來沒和魔魘打過架吧?你燒成灰了,它都成不了灰。”明思令呲了呲牙,眸光如炬,絲毫不敢放松。
“鹿苑,怎么一頭鹿都沒見?還記得那片荒樹林子嗎?這竹林這么大,也是這樣的安靜,沒有人,沒有獸,連蟲子都沒有一只。實在…太蹊蹺了。”她暗暗吸了口冷氣,總覺得自己脊背發涼,有種不祥的預感。
靈靈突然止步不前了,它渾身的狼毛都咋呼起來,它緊緊咬住明思令的裙角,阻止她前進。
“也許,這里藏著什么怪物,人怕它,獸怕它,連蟲子都怕它…不是逃干凈了,就是被它吃干凈了。”賀之洲也謹慎地打量著四處,小心往前前行。
忽然之間,明思令的瞳孔瞬間緊縮起來,她停住腳步,聲音顫抖:“賀…傻子,你看,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