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居,已被燒得焦黑一片。
蹊蹺的是,著了這么大的火,竟沒有來搭救的,也沒有看熱鬧的。不過,這倒符合何了城的城市精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因為六界最自私的人、妖和魔,都聚集于此。
酆一量和小氿站在香水海的凌霄花亭旁。此刻,原本嬌艷的花朵早已付之一炬,亭子也只剩下斷裂的殘柱,帶著余溫的灰燼從四處飄過來,像極了死到臨頭的黑色蝴蝶。
“尊上,靈犀姐姐和三千白骨捕手都不見了,城外的酆都魔軍也不知所蹤。小氿方才找遍整個如意居,只找到店里伙計的焦尸,客人和扈丘侍衛的沒有找到。還有胡夫人也失蹤了。胡大人發了瘋,正四處尋找。”小氿皺著眉頭,小聲稟報。
酆一量凝視著點翠山的方向,眸光瞬間黯然,遂而淡淡道:“好一個調虎離山之計,早有預謀。想來,酆都的叛黨,除了她便再無旁人。”
“有誰敢背叛尊上呢?還是酆都的!小氿這就去扭斷他的脖子。”小氿又驚又怒,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小氿,你馬上飛渡回酆都探聽消息。若城里有變,不許耽擱,更不得意氣用事,速速回來找我。”酆一量低垂了眼眸,低聲囑咐:“但愿,還沒有太糟。”
他輕拂衣袖,長發被冷風吹散了,糾纏著臉頰。
他有些疲憊,以及清淺的失望:“你回酆都,便會知道叛徒是誰…我也不希望是她。但愿我猜錯了!還有,去靈鶴哪里,討一顆靈犀溯夢帶過來,我用得上。”
“尊上,您要獨自留在何了城嗎?這怎么行!和幽冥蛟蛇一戰,您也受了內傷,不如,咱們先一同回去,讓靈鶴姑姑給您診治。反正來回很快,也不會耽擱多少時間。明姑娘一時也不會有事的。”小氿焦急道。
“要不然,您…能不能先放了凰迦姐姐出來,她畢竟是酆都白骨統領,若白骨捕手中出了內鬼,她一定能最快找出來。有她守衛酆都,您應該最放心。”白衣少年眸光閃亮,充滿了期待。
酆一量望著他稚嫩的面孔與黑白分明的眼眸,似笑非笑:“她應該,早就出來了!小氿,自己親眼看見了,方才相信。去吧…你也該經歷些挫折。走!”
“是,尊上保重。”小氿聽得莫名其妙,但卻更被主子命令中的斬釘截鐵所威懾,他不再猶豫,躬身行禮后,轉身就飛渡而去。
一瓣被燒毀了多半的凌霄花,從枝頭跌落在酆一量肩上。他張開秀美的手掌,讓殘花落在掌心。
看著那可憐兮兮的花,他的眸光陰晴不定,喃喃自語:“小蟲子,不知…有一日,你會不會也背叛我呢?”
“龍兄,淺淺被擄走了!怎么辦,怎么辦啊?!”一陣男人的大呼小叫,從身后驟然傳來。
酆一量轉身,果然看見慌慌張張的胡琴逢飛奔而來,他頭發和臉頰依舊臟亂不堪,顯然馬蹄不停回來,顧不上整理。
“知道了。”酆一量淡淡道。
“知道了這就完了?就這樣完了?”胡琴逢愣得眼睛發直,倒吸冷氣:“我扈丘的侍衛也全都失蹤,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一定是仇家趁機偷襲。或者,是來了什么厲害的術師前來尋仇,怎么辦?怎么辦?淺淺不會已經遭遇不測了吧。天殺的是哪個混蛋,老子一定滅了他全族!”
“凡人術師,能將整個如意居一個時辰內屠滅嗎?奉勸你一句,若你還想做這扈丘尊者,狐貍,你盡快回扈丘,遲了恐生變數!”酆一量順手扔掉殘破的凌霄花,他背著手,緩緩向外走去。
“我娘子下路不明,你讓我回扈丘?”胡琴逢皺皺眉頭,遂而恍然大悟。
他一邊追著衣裾飄飄的男人,一邊念叨著:“你的意思,我侍衛里有內鬼,里應外合,殺了如意居的掌柜和伙計,將淺淺和客人都擄走了?那對方是什么來頭兒!不行,我不回扈丘,我得先找到淺淺。我寧可丟了扈丘,也不能沒有我娘子。”
“沒有尸體,沒有血跡,甚至沒有反抗過的痕跡…狐貍,你娘子應該被人救了。是她自己給對方開了房門,那人她一定熟識。”
酆一量低聲道:“至于那些住店的魔魘和妖獸,則被生生剖取內丹,元神毀盡,灰飛煙滅。你自然找不到他們的尸身。”
胡琴逢急匆匆追上酆一量。一把拽住他衣袖,激動道:“你怎么肯定,我娘子沒事兒?那她被何人所救,現在又在何方?你…你得幫我去找啊。”
“沒時間!我要去見錦瑟。”酆一量蹙眉,不客氣拒絕。
他一拂袖就甩掉了大狐貍的拉拽,譏哨著:“胡琴逢,看看你現在的德行,可還有半分扈丘尊者的風范?”
“那是我娘子,我娘子啊,你不懂嗎?”胡琴逢氣呼呼地瞪圓了眼睛,怒道:“我不像你,沒有心。你可以把明思令扔在夕無悔那里,然后自己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去會老相好。媽的,真不是東西。”
他話音未落,就被酆一量一記霹靂推進渾濁的溫泉池中。
他一邊狼狽掙扎,一邊聽到酆一量清冷的聲音在頭頂傳來:“想救人,就先要弄清楚,如意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錦瑟,她耳目眾多,知道的一定,比你這頭瘋了心的狐貍多。我無心,但至少還有腦子。”
“等等,我也去。等等我。是我錯了,行不行?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是著急啊。”胡琴逢大呼小叫地掙扎著,好不容易爬起身來,卻早已不見酆一量的蹤影。
他又氣又恨又傷心,一屁股坐在溫泉旁的大青石上,抹著臉上的水珠。
“這老不死的說的也有道理。淺淺應該暫時沒有危險,我可不能自亂陣腳。”他喃喃自語:“我要召喚附近的狐妖,前來助我。”
與此同時,戀紅塵的白色房子里。
明思令自從掉入隧道,因為驚嚇又嗆了些塵土,所以昏過去那么一小會兒。等她揉著眼睛醒來時,發現自己和六神,都躺在一個空曠房間角落的地板上。
房間很大,卻陰沉晦暗。里面四處都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合歡花,有種在盆栽里的,也有剪枝后插瓶的。這合歡花被普通的花朵要大,粉紅色也更嬌艷,還散發出一股奇異的花香,令人心生迷醉。
房間中央被人布下一個七星陣,周圍分別有六顆碩大的異色寶石立柱,晶瑩剔透,熠熠閃亮,寶石彼此之間還用紅繩聯系著,上面懸掛著刻著符字的大小不同與形狀各異的鈴鐺。
稍有微風,那鈴鐺就會叮叮當當響起來,聲音哀婉而凄厲。
而在寶石立柱中間,放置著一塊散發著徐徐寒氣的冰玉床,玉床上同樣鋪滿了合歡花的花瓣,正中有個七彩蓮座,上面端坐著一個俊秀好看的年輕和尚。
他不過二十幾歲的青春模樣,此刻雙手合十,雙目緊閉,唇角微微染笑,安靜而寧和。
他膚色白皙,眉清目秀,額間還有一顆殷紅點痣,倒有幾分女相的柔和與溫婉。
他穿著灰白色的僧袍,胸前掛著一串沉香佛珠,其間點綴著三顆通體剔透的翡翠隔珠,靈動若流水般可人,看起來價值連城,與其簡樸的身著稍有格格不入。
“師父,這是哪里?”明思令艱難地爬起身來,朝著那僧人小聲詢問。
她回頭看了一眼依舊在昏睡的六神,只見那靈貓四仰八叉躺著,口涎水都打濕了它的胸毛,但均勻起伏的呼吸也讓她稍微放下心來。它是一時昏睡,應該并無大礙。
少女的問話,僧人似乎充耳不聞,他依舊靜靜地端坐玉床之上,淺笑安然,靜謐得甚至看不見呼吸。
明思令心下一緊,她提著裙角,小心翼翼再靠近。只不過有紅繩與鈴鐺阻攔,她不可能再靠近些。
“師父…”她試探地增加了幾分音量。但依舊沒有回應。
一陣陰森森的寒風吹過,明思令突然毛骨悚然。
“他死了,不會回答你的問題。”陰暗的角落里,有個極為清冷的女聲傳來,然后是緩慢的腳步聲。
明思令的身體一下子被嚇得僵直起來,她本能退后一步,轉身緊緊盯著那腳步踱來的方向。
“你害怕嗎?他已經坐在這里幾千年了…”女人的聲音越來越近,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其實,你不用怕的,他這一生從未害過人。相反,他一直在救人,就那些根本不值得救的爛人…呵呵,最后,為了拯救這個腐爛的世間,丟了自己的性命。”她不屑一顧的聲音里,卻隱藏著深深的憂傷。
“你是誰,他又是誰?我…在什么地方?”明思令的瞳孔一緊,她雙手緊緊握住從腰間拔出來的匕首,大聲問道。
“我曾經,是一個迷路的人,就像你一樣…”女人越來越近了,她嗤笑著:“現在,我是一個被拋棄的女人,苦苦等待歸家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