樺峰附近的山林里。
夜之醒背著明昭,他身后緊緊跟著大長老明昌玉和二長老明昌嵐,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新鮮的傷痕,以明昌玉肩傷最為嚴重。
這一眾人都神情緊張,腳步飛快,貌似被人追殺。雨水將他們身上的血痕沖淡了許多,但泥濘的山路也讓他們滿身污漬,狼狽不堪。
所幸,夜之醒突然發現一個隱蔽的山洞,他帶領眾人迅速鉆入。明昌嵐機警地用手中鐵扇砍斷山洞前的矮樅木,小心用枝條勉強遮擋住洞口。
夜之醒放下明昭,他立刻雙掌合十,面對洞口念動口訣,淺淺的一道綠光沿著洞口蜿蜒而過,形成了一道隱形屏障。
“我布下了結界,應該能抵擋一時。”他匆匆對兩位長老低語,又雙手扶住搖搖欲墜的明昌玉。
“二弟,就跑出來我們四個人嗎?”明昌玉肩頭中了白骨羽箭,深深沒入血肉。
他愴然低嘆,一下子就癱軟下來,所幸夜之醒與明昌嵐及時將他抱住,讓老人家靠著巖壁坐下來。
“大哥,就剩咱們了。”明昌嵐悲憤不已。
他用鐵扇杵地,勉力支撐住自己的身體。他的左臂也受了重傷,皮肉翻飛,深可見骨。
“師父,你先歇會,我幫你止血。二長老,你也不要動,等我包扎好師父的傷口,就來幫你。”明昭除了臉上有幾道淺淺的擦傷,所幸并無其他外傷。
她手指顫抖著,剛從自己背囊中取藥和布巾。
“噓聲…”夜之醒聽到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重重按住少女的手臂。
他持著長劍,警惕地隱藏在洞口側面,小心翼翼觀察著洞外動靜。
其他人也都屏住呼吸,緊張備戰。
一陣追喊的人聲和兵器碰撞在一起的嘈雜過后,終于恢復了平靜。看來,這個隱蔽而被布上結界的山洞,救了這四人一命。
待山林中終于恢復平靜,夜之醒這才從懷中取出火折,點亮了一叢枯枝。他環視著山洞,發現有動物的糞便和野山羊的皮毛與殘肢,想來這洞原本是野熊或者老虎的休憩之地。
幸好已至深秋,這山洞旁邊到處都是枯草和樹枝。夜之醒便用長劍胡亂砍了些,在山洞里堆了兩堆,又將兩位身受重傷的長老安置好。他用枯枝點燃了一堆篝火,用芭蕉葉接了干凈的溪水,又挖了一堆野番薯,用樹枝穿了在篝火上烤著。
明昭雖然腿腳不方便,但她也勉力掙扎起來,她用匕首劃開明昌玉背上的衣衫,用沾了藥粉的布巾簡單清理過明昌玉的傷口周圍,低低道:“師父,我得先把箭頭拔出來。我數一二三,您忍著點兒…”
明昌玉剛要點頭,但明昭已經動作麻利,果斷一把將箭頭拔出,隨即用敷好金瘡藥的布巾按住鮮血長流的傷口。緊接著再用早已準備好的金針,封住傷口周邊穴位。
“啊…小十,沒想到你醫術見長。”明昌玉咳嗽兩聲,聲音里卻透露出欣慰。
“師父,您別多說話,先休息一會兒,我給二伯父包扎。待會兒還要麻煩阿醒哥哥,帶我去附近找找藥草,這羽箭有毒,還需解毒的藥材外敷內服,方能祛除干凈。”明昭用衣袖擦擦汗,又挪到明昌嵐身邊。
她用小巧的銀針穿上羊腸細線,仔細地為明昌嵐血肉綻開的傷口縫合。
“小十,真的長大了。”明昌嵐忍不住慨嘆著:“不過沒想到,你還未接任明堂堂主,就和我們一起遇到如此波折,擔驚受怕。”
“二伯父,都怪我沒用。不但不能幫阿醒哥哥,還拖累了您和師父,明堂還死傷了那么多兄弟,小十心中愧疚難耐。”明昭幽幽嘆了口氣,低下眼眸,愁眉不展。
“傻孩子,只有經歷過風雨,才能讓自己更強大更堅韌。我和你師父已經老了,明堂的將來還要靠你們年輕人去發揚光大。你做得,夠好了。”明昌嵐努力微笑,盡力安慰著情緒低落的少女。
“丫頭,我剛才看到洞口附近,長了些蛇毒草…”他用眸光掃了掃洞口,低聲提醒:“這洞穴恐怕是野熊或者老虎的巢穴。”
“明白了,二伯父。我會采些蛇毒草,再加些烏頭。在洞口挖上陷阱,用染了毒液的荊棘鋪底,這樣萬一有猛獸偷襲,也能防患于未然。”明昭抬起頭來,鳳眸閃亮。
明昌嵐欣慰地點點頭。他趁著少女忙碌,湊到明昌玉身畔,淺笑著:“大哥,你看小十,自從在明昭體內醒來,怎么像換了個人般?我說句不當講的話,如今這般,她才更像明堂的未來之主。”
“是啊,老朽也覺察到了。”明昌玉艱澀地笑了,神情十分復雜:“可惜…她們早晚得換回來。若…若這兩個丫頭都能留在明堂,該有多好?兩個明丫頭,老朽都舍不得任何一個離開。”
“大哥,一切看天意吧。”明昌嵐和大長老一起,凝視著篝火前忙前忙后的兩個年輕人:“但愿明堂能順利度過難關,也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
明昭安頓好兩位長老后,她又努力挪到篝火堆旁邊,遞給夜之醒一塊浸濕了手帕。
“阿醒哥哥,你先擦擦臉,你…臉上有血,有沒有受傷?讓我幫你檢查下吧。”她怯聲道。
“不是我的血,是阿德的。”夜之醒唇角抖動了下,低低道:“他為我擋了白骨捕手的羽箭。一共十六個兄弟,這次都…遇難了。一會兒我還得悄悄潛回去,想辦法將他們的尸身掩埋,讓他們入土為安。”
“不行,你回去就是送死。你一個人如何能對付這么多白骨捕手。”明昭慌了,她死死抱住他的胳膊,阻止他起身。
“亦仙,你不許沖動。小十說的對,你現在回去就是自投羅網。你也不希望明堂的兄弟,白白犧牲吧?他們用自己的命,為我們換了一線生機。死去的人,不希望活著的人,再為他們送死。”明昌玉咳嗽著,著急低聲道。
“白骨捕手為何要追殺我們呢?難道,就這么怕我們先找到夕無悔?!可實力懸殊,我們并不能對酆都造成任何威脅。”明昌嵐捂住傷口,卻若有所思道。
“二長老,在雜貨鋪交戰時您也聽到了。是酆一量要殺阿醒哥哥…白骨捕手奉命行事。或許,跟明姑娘有關?畢竟,明姑娘現在還是他的未婚妻。如果殺了未婚夫,那此前婚約也就不復存在了。”明昭遲疑道。
“酆一量是稱霸六界的魔尊,如何會意氣用事,為了一個凡女大開殺戒?必然要有足夠的利害沖突,才會讓他大動干戈。”明昌嵐搖搖頭,并不相信:“這邏輯,說不通啊。”
“一個大魔頭,本來就無心無情,想殺人還用什么理由嗎?”明昭微蹙了眉,憤聲道。
“好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們得盡快找到明姑娘,她的處境很危險。”明昌玉努力坐直身體,明昌嵐趕緊扶住他。
“我甚至擔心,這大婚之事的消息都有假。酆一量怎么可能真心迎娶明堂圣女呢?或許這其中,還隱藏著巨大的陰謀。二弟,迅速和明堂總舵發消息,凡人界將有大難臨頭,要盡早預警武林各派。還要將此事上稟圣人知曉,萬一烽煙又起,人魔即將混戰,就要早早準備御敵才是。”
明昌玉神色凝重,他幽幽嘆了口氣:“接下來,恐怕就不是咱們明堂和酆都之間的恩怨,那么簡單了。”
“大哥,你的意思。酆都之舉,恐要禍亂人間?”明昌嵐眸光一縮,他緊張地攥緊了手中鐵扇:“難道,新一輪的六界混戰又要開始了?”
“哎,生在亂世,生不由己。”明昌玉無奈地搖了搖頭,頹嘆著。
“阿醒哥哥,你怎么不說話呢?”明昭擔憂地望向發呆的夜之醒。
“今日之禍,皆由我起。為了解開自己的封印,我把你和明堂都拉下了水。明堂的兄弟為了保護我,丟了性命。他們家中都有妻兒父母等他們平安歸來,如今客死他鄉。而明姑娘最無辜,不但幾次為我犯險,現在還深陷魔窟,不知死活。都怪我,太自私了。”少年的鴛鴦眼中,痛苦與悲傷交雜著,他深陷其中。
“赤魂丟了,是我的過失,不怪你。”明昭脫口而出:“不管別人怎么說,我幫你,都是心甘情愿的。明姑娘我和你一起去救,就算要用我的性命,去換她的性命,我也愿意的…”
“胡說,你們兩個丫頭,一個都不許有事。”明昌玉厲聲呵斥著。
“亦仙,說到底,你可是咱們明堂的十姑爺,咱們明堂的至親之人。自明堂開創以來,保護親人和保護兄弟,都是義不容辭。”
明昌嵐也挪過來,重重拍了拍夜之醒的肩膀:“未來明堂,還有夜魔宮,還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繼承和發揚。今日之困,磨礪心志,你們一定要相信自己,不要氣餒,也不可意氣用事,咱們一定會共渡難關的。”
“好了好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體力好,說了這半天腹中也不饑餓嗎?老朽都聞見那烤野番薯的香味了,先喂飽了肚子再說。聽老朽的,先吃飯。其他的,明天再說。”明昌玉故意朗聲大笑,大聲招呼著。
夜之醒深深望著面前,沒有血緣聯系卻又被命運緊緊相連的人,他心頭一熱,重重點點頭。
洞外的突然又下起了雨,秋寒驟深,但洞內卻溫暖如春。大難不死的四個人吃著烤番薯,清甜的香氣在他們之間,慢慢縈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