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胡文和。
跟著他一塊來的人,有的穿著京兆尹武官墨綠色官服,有的穿四品文官絳紅繡云雁,五品文官繡白鷴,六品繡鷺鷥補服,烏壓壓一群人,約莫有個十幾人。
含釧蹙了蹙眉。
哪里來的官大爺,也不提前吱一聲,十幾個人都夠坐包場的了。
外面排位子的食客還吃不吃?
含釧心里頭有些不虞,面上笑意盈盈地把目光投向胡文和——就他一個熟人,人也是他領來的,不找他找誰。
“胡大人,您這是?”含釧壓低了聲音,眼光在其中掃到了一個穿著繡虎豹的三品武官常服的人,三品武官...算是高位了,金吾衛統領正二品、羽林衛統領正二品,京兆尹府尹正三品統管京城除皇城外一切事宜,集偵查、巡邏、維管于一身,嗯...相當于布政使司,算是個大人物。
京兆尹府尹,都出面了?
年中聚餐?
那京兆尹可真是油水衙門。
她這兒,按人頭收費,就按一人一兩銀子的餐費、酒水另算的標準,這十幾個人,怎么著也得吃上個三十來兩。
一個普通四品官,一年一季度的俸祿。
更何況,京兆尹里哪里有文官?
含釧摸了摸鼻子,看向胡文和,等著解惑。
胡文和忙把含釧拉到一邊,作了個揖,苦哈哈地,“...知道您這兒緊俏,烏泱泱一幫人過來打了您個措手不及...可您今兒個無論如何也得幫幫忙。”胡文和拿眼神指了指那穿著虎豹官服的中年男人,“瞅見沒?京兆尹老大!今兒個親出面迎客,派頭是這個!”
胡文和比了個大拇哥兒。
含釧抿了抿嘴。
沒懂。
胡文和“哎喲”一聲索性說開了,“您隔壁的隔壁那位鄰居!唉!那處常年空置的宅子!”
含釧埋著頭想了想。
那個供江南織造的皇商!
素日不在,到六七月的時候上京供絲綢緞子時,才在宅子里住一住的有錢人!
含釧蹙了眉頭,“...一個皇商罷...用得著京兆府府尹都出面招待?”
一個是士,一個是商,差著階兒呢!
再有錢,也不至于!
這是自掉身價。
胡文和擺擺手,俯身低聲與含釧耳語,“那位皇商家姓曹,有錢著呢,說是江淮漕運碼頭上的領頭,既販綢子又販鹽與 礦。您想想,江淮...”
所有水路通江淮。
前朝與今朝的漕運總督,不是設在北京城的,駐節于南直隸淮安府城,不僅管理跨數高官達三千里的運河沿線,還可插手當地政務稅收要事...
是個狠角色。
但,也沒啥稀奇的。
畢竟“時鮮”都快變成秦王府與英國公府的后廚了。
一個漕運使司,還不足以讓含釧變顏色。
許是含釧表情太淡定,胡文和也莫名淡定了下來,想想他之前的慌張驚恐...胡文和臉上有些掛不住,埋了埋頭,繼續說道,“今兒個要宴請的就是曹家長房長孫,家里有錢,一來就捐了個京畿都漕運使司四品同知的官兒...”
話里有藏不住的輕蔑。
含釧詫異地多看了胡文和兩眼。
他不也是家里捐的恩蔭嗎?
只不過人家捐的四品,他捐的六品...五十步為啥要笑一百步?
胡文和被含釧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臉色恢復如常,瞄了眼廳堂,低聲解釋道,“京畿都漕運使司同咱京兆尹的關系向來鐵瓷兒,咱老大就說兩邊都請,權當給曹同知接風了。又想著曹同知的宅子在東堂子胡同,請人要請近,便有同僚提議,說要不到您這兒吃一頓。加上,您往前不是常常給京兆尹送東西嗎?大家伙便以為咱兩關系瓷實,便說...”
胡文和想起同僚的揶揄——
“‘時鮮’可難定了!有句話咋說來著?文入宰,武為將,不文不武英國公,得到這段位才能進‘時鮮’的門!”
“誒,我記得文和同‘時鮮’老板娘關系挺近?叫文和開個后門,人或許能放咱進去!”
“豈止是近!往前‘時鮮’老板娘賣燒餅時,還常常帶了吃食過來請咱幾個嘗一嘗呢!”
說得他很不好意思。
確實很不好意思。
他對含釧,有些不一般的情分。
可含釧對他卻從未有過非同一般的態度,加之爺爺旁敲側擊說開飯館的姑娘嫁不進胡家,他這心便也漸漸淡了。
后來...后來上峰叫他離“時鮮”遠一些,言語間意有所指含釧與英國公三郎的關系不一般——簪纓權貴之間的秘辛,他一個小小六品官吏摻和進去便是個“死”...
他想通其中關竅后,再看含釧便有了些許恍然大悟,那一股在含釧將食肆經營得順風順水后突兀產生的游離與酸意也找到了發泄的出口——怪不得一個小小 放歸宮女,在這么短的時間便如此成功。
怎么可能是靠自己做到的?
若是沒有個有錢有勢的男人幫襯,怎么會經營得這般容易?
再看含釧時,胡文和心頭便有了幾分蔑意,刻意與“時鮮”劃清距離,在他的把控之下,與含釧的往來也漸漸減少了許多——爺爺說得對,門當戶對確實要緊,出身良好的姑娘不會因吃喝穿衣在外拋頭露面,也不會整日游蕩在男人堆里做一個見誰都是三分笑的...輕薄人。
故而,同僚激他去定“時鮮”包場時,他是有些猶豫的。
可上峰聽聞他能訂到“時鮮”的臺桌,破天荒地拍了拍他的背,說啥來著?
噢,說了這么一句話。
“老北京兒還是有些用處,至少各個地方都吃得開,都有人在。”
被這話逼著,胡文和硬著頭皮也得上。
他是琢磨過的,沒提前來預定,反而是帶上一群人直接過來,想著事已至此,含釧看在胡家和白家這么多年的面兒上,怎么著也得把這樁生意接下來吧?
不得不說,胡文和想得倒是挺正確的。
人都來了,坐都坐上了,還能請走不是?
且又有胡文和的面子在前頭擋著。
含釧想了想,便讓小雙兒到門口挨個兒解釋一番后便關了院子門,如胡文和所愿,今兒個只做這一個包場生意。
胡文和輕輕松了口氣,理了理衣角,抬起頭,春風得意地走向上峰那處回稟去了——“沒問題沒問題,兒與老板娘的關系在這兒擺著,誰的生意不做,也不能不做咱京兆尹的生意呀!”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