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肅說著便先打開了那只單獨裝著的食盒。
里面還冒著涼氣兒。
放了三個碗。
兩個碗里盛著冰,一個碗里盛著深褐色的湯汁,里面浮著晶瑩剔透、彈彈滑滑的冰粉、熟芝麻、山楂碎、醪糟。
小肅笑起來,“原是紅糖冰粉呀,怪不得賀掌柜的說,請您在用膳之前喝一碗,是為了您解暑去涼有胃口呢!”
小肅埋著頭一邊說一邊恭敬地將冰粉端出來,余光瞥見桌上的紙折子重了幾疊,最上頭那本攤開來,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徐慨作下的注解,最上頭有三個大字“勇毅侯”,小肅將目光迅速收回——看是為了了解主子爺近日的動態,免得不知何時觸了霉頭;不看是為了保命,主子想讓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什么,不想讓你知道的,就算猜到了也最好一個字兒也別漏了風兒!
冰粉彈滑可愛,散發著涼涼的冰氣。
照徐慨的習慣,他既不食過熱,亦不食過涼的食物,可看這碗小小的冰粉,卻總覺得很可愛,徐慨不自覺地笑了笑,將紙折子往外推了推,給這碗冰粉騰出空擋,隨口問道,“‘時鮮’如今賣冰飲了嗎?如今冰窖巷的冰索幾錢賣?”
小肅笑著給徐慨遞了一只銀勺,“‘時鮮’還未開門營業呢!今兒個這碗冰粉許是今年夏天賀掌柜做的頭一份——食肆門口堆著泥沙,估摸著是前些日子才做的冰窖...”
徐慨手里拿著銀勺,怔愣了愣,隨即彎唇不加掩飾地笑起來。
往日是張三郎吃第一份菜,如今變成了他吃第一份...
挺好的。
小肅一邊說著,一邊小覷自家主子的神色,“奴聽說,冰窖巷的冰賣得可貴了,若是要將小冰窖裝滿,沒個百八十兩銀子,應當是不成的——賀掌柜的必定是割了肉。”
徐慨拿勺子舀了一滿勺入口,涼津津又甜絲絲冰粉入口即化山楂酸甜可口,加上冰鎮后的涼意著實解暑。
徐慨滿足地在心里一聲喟嘆。
因勇毅侯老太夫人而產生的悶氣均煙消云散——現任勇毅侯裴寺光沒按壓住自家老太太老太太不信是匪類犯的事,日日遞帖子入宮尋老太后哭訴要求個真相要交出兇手。老太后被磨得沒辦法,稱了病拒不見客裴太夫人便穿著誥命常服跪到了皇城門口說是要死諫。
死諫。
饒是圣人,也未曾料到,更不愿見到裴家死諫。
總要將裴家連消帶打地摁下去,這件事才算完。
否則就算有圣人兜底他逃跑得也十分狼狽——他可以對圣人說出真相順道示弱卻不能給圣人留下他狼狽逃竄的印象。
徐慨心里過了事,耳邊小肅的話絮絮叨叨的,說了些什么,他也沒咋聽進去,就聽了一耳朵“賣得貴”“割了肉”。
順著轉了思路。
那可不成。
小姑娘須有銀錢傍身。
若是為了買冰、鑿冰窖把家底兒都掏空了,豈不危險?
徐慨點了點頭手一揮,“給食肆送一百兩銀子去就說將今年下半年的飯菜都包了,算是給賀掌柜的辛苦錢。”
小肅忙笑盈盈地跪地叩謝。
徐慨稱奇“給食肆的也不是給你的你跪地謝恩作甚?”
小肅恭敬笑道,“您有所不知,往日奴過去提膳,每每食肆有甚好吃的,賀掌柜的總會為奴留上一份,上回是醪糟水,這回是芙蓉糕,奴雖知道這是賀掌柜看在您面兒上賞的,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總這樣吃也不叫個事兒!”小肅語氣高興起來,“如今可就不一樣了!奴是拿著大筆銀子去的!這銀子雖是您出的,卻是奴送過去的,就這面兒情也夠吃幾頓小點心了!”
徐慨笑起來。
道理是這個道理,官場上也是這個道理。
得了錢,領了好處,牽線的那人也必定能落點好東西。
徐慨怔了怔。
勇毅侯府這件事一出,得了好處的人是誰?
是和瘸子裴七郎有婚約的靖康翁主岳家——放出狠話的裴家出了兩條人命,不用嫁給瘸子裴七,被裴家摁住欺負的岳家豈不是揚眉吐氣了?
徐慨摩挲了下巴,三兩口將冰粉喝完,招了人過來招待兩句。
沒幾天,北京城里又開始重提當日傳言——“縱是裴七郎死了,岳家的姑娘也得嫁進來守望門寡!”
岳家高興沒幾天,就被氣得升了天。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人不明不白地死了,竟也能如此囂張!
岳家雖日漸勢弱,卻到底被激出幾分背水一戰的氣性,雪花兒一般的折子飛上御案,百年世家如何沒有幾分陰私?竟被岳家刨出了先勇毅侯裴寺景除了裴七郎,在市井里,還與一個從良的官妓育有一名七八歲的小男孩,照大魏律法,若裴寺景尚有男嗣,那侯爵的位子就輪不到裴寺光來坐。
這就尷尬了。
偏偏那孩子是裴寺景 外室生的...
偏偏那外室還是個官妓...
那這位子到底該誰做?
裴寺光或許不在乎爵位,可放任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坐上勇毅侯的位子,放任一個官妓成為現任勇毅侯的親娘...裴家丟不起這個人啊!
那頭滿京城都等著看裴家的笑話,這頭含釧拿著小肅拿過來的一百兩“賣身錢”,哦不,“賣菜錢”拓了冰室,買了冰,悄悄地率先開了“時甜”的檔口,推出了許多提前在冰窖里凍過的單品。
比如送去給徐慨試菜的紅糖山楂冰粉,
比如醪糟冰粉。
比如...
天氣如此炎熱,沁人心脾的冰品倒是頭一份賣座的好東西。
別的食肆可沒如此大的手筆,自己鑿一間冰室來,有能力揮灑這么大手筆的大食肆卻對“時鮮”開鑿冰室推出清涼茶飲嗤之以鼻——有這錢,還不如多進幾頭絕好的鮑魚干燕窩撐食肆的場面!
冰這東西,吃了就忘了!
絕佳上品的食材,才是能流傳好幾代人的!
這觀點吧,也不能說誰對誰錯,都有道理,只是照“時甜”得火爆程度,似乎含釧的想法更討人喜歡。
眾多食客里,下午茶飲迎來了一位久違的意料之外的客人。
含釧為那姑娘上了菜單子,笑道,“岳姑娘久日不見,近來可安好?”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