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嵐不以為然:“我不信。”
阿吹瞪著他,瞪啊瞪,突然眼睛一閉,淚水決堤般流出來,一直流到下巴上。他吸吸鼻子,哭著道:“她是死是活,同你有什么干系?”
“你又不是人…”
阿吹抬手擦拭眼淚,擦得面上一片通紅。
迦嵐還是笑微微的,并不接他的話,只是道:“讓我想一想…該怎么收拾你。”
阿吹聞言,立即大叫起來:“哇!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竟然還想要殺了我?”他仰著頭,看向迦嵐,難以置信地道:“我分明告訴你了,就算殺了我,也還會有其他人來找她。”
“你何必要費這個力氣來殺我呢?”水汪汪的眼睛,眨了兩下。
迦嵐摸摸他的頭,笑得很和善:“不要緊不要緊,來便來,來一個我殺一個,來一雙我就殺一雙好了,有什么大不了。”
他的語氣,聽上去一點也不像是說笑。
阿吹面若金紙,喃喃道:“我…我不收走她的魂魄就是了…”大丈夫頂天立地,能屈能伸,服個軟便服個軟吧,總比丟掉性命要好。
不像人,死后還能留下一團精魄。
他死了,那可就煙消云散,什么也剩不下了。
比起自尊,還是千層油糕和翡翠燒賣更重要些。那層層疊疊,薄如紙,甜如蜜的半透明油糕,軟糯又柔韌。一口咬下去,唇齒生香,什么煩惱都忘了。
還有那形如石榴的薄皮大燒賣,翡翠一般碧綠,滋味極其鮮美。
他每回去吃,都恨不得將籠屜也一并吃掉。想起燒賣上點綴的火腿細茸,阿吹咽了下口水。
算了算了,反正打也打不過。
他再嘴硬又能怎么樣。
嘟嘟囔囔的,他小聲道:“左右也不是我想殺她…”
窄窄的屋檐下,雨聲越來越響亮。
唐寧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平視他的眼睛:“生死冊上的名字,是被誰劃掉的?”那道朱砂痕,想來才是關鍵。
“是你方才嚷嚷的主人嗎?”
阿吹皺起眉頭:“誰嚷嚷了…”
他擦擦臉,輕聲道:“我家主人雖然神通廣大,但生死冊上的名字,也不是他想劃便能劃掉的。”
“那是天命。”
說到“天命”二字,阿吹的聲音變得更輕了。
小孩子原本就有些奶聲奶氣的說話聲,細弱得幾乎被雨聲淹沒。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發出蚊蠅般的響聲:“人的壽命,是天定的。”
天命要你幾時死,你便只能幾時死。
生死冊上的朱砂紅痕,會在人死前一個時辰出現,出現后便再也不會消失,且絕對不會出現錯漏。
他看著唐寧。
臉色蒼白的少女,嘴唇卻是紅潤的。
花瓣一樣的美麗顏色,證明她血氣旺盛,正在恢復。
她肩膀上的傷口,看起來還是血淋淋的,可幾乎已經愈合了。
阿吹忍不住問:“你真的是個人嗎?”渡靈司的生死冊,只管人的生死。若她不是人,那死不死和生死冊自然也就沒有什么關系。
但話音剛落,阿吹又想到,若不是人,她的名字怎么會出現在生死冊上?
既然出現了,那就理應是個人。
他有些糊涂了,一張臉緊緊皺起來。
唐寧道:“我若不是人,那該是什么?”
她小時候,普普通通,沒有一絲異狀。其他孩子是什么樣,她便是什么樣。至多,也就是記性比旁人好一些,學東西要快一些。
但這些都是小事,算不了什么。
稍大一些,沒了父母,她離開江城來到雷州,也還是個尋常小姑娘。
哪怕從樹上摔下來,摔到半死,她也沒有什么不像人的地方。
受傷,治療,坐上輪椅。
她一瘸,就是十年。
根本比普通人,還要普通。
唐寧回頭看一眼唐心。他站在那,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么。雨水打濕了他的袖子,他也沒有閃避。
收回目光,唐寧盯著阿吹又問一遍:“依你看,我是什么?”
阿吹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說是人,好像不對。
說不是人,似乎也不對。
他頭大地看向迦嵐。
“喂!”
美貌少年正在聽雨,像是喜歡,身后的大白尾巴搖了搖,聽見聲音斜睨他一眼,用鼻子發音:“嗯?”
阿吹豎起根白胖胖的手指,點點他的尾巴:“你這個…可是狐貍尾巴?”
“是什么尾巴同你有什么干系?”少年聲音懶洋洋的。
阿吹把手指縮回來:“我只是納悶,你們一個兩個,怎么都奇奇怪怪。”
他已經放棄掙扎,干脆盤腿坐在地上,雙手托腮道:“她嘛,人不像人…你嘛,長著根狐貍尾巴…”
“這原本其實也沒有什么稀奇的,尾巴而已,誰還不能有尾巴了。阿貓阿狗都有,有什么稀罕的。”
“就是水里游的魚,那也生著魚尾巴呢。”
“可是…”
阿吹拖了個長音,沒有往下說。
唐寧和迦嵐都看著他。
他假咳兩聲,神神秘秘地道:“這世上,沒有狐妖。”
迦嵐就站在他面前,聞言皺起了眉頭。
阿吹圓圓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不對,也不應該說沒有狐妖。”他托著腮,兩頰的肉軟乎乎地鼓起來,“如今的人界,根本就沒有妖怪。”
迦嵐愣了下。
唐寧一頭霧水,看著阿吹問:“沒有妖怪?那你是什么?”就算撇開迦嵐和阿炎不提,他又是什么?總不能是個人吧?
她目露疑惑。
阿吹猛地將手放下,抬起臉來:“妖?妖怪?”
“我可是渡靈司的器靈!”
“你竟然拿妖怪侮辱我!”
一旁安靜了大半天的阿炎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呼啦一下沖過去,撲到阿吹臉上。
燒死你!燒死你個討人厭的丑八怪器靈!
藍色火焰一下裹住了阿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