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淋淋的手,捂在血淋淋的臉上。
他又聽見了熟悉的笑聲。
那個家伙,鉆進他的腦子,沒完沒了地念叨。
“唐心…”
“喂!唐心!把她也殺了吧!”
“唐寧她,早就死了。唐二姐弟不是都已經承認了嗎?他們殺了人,把尸體丟到了井里。你明明聽見了,知道了,為什么還不殺了她?”
“你看看她,她怎么會是你的唐寧呢?”
血珠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腦海里的聲音,冷酷又尖銳。
“你看她!你看呀!她竟然站著,能走路,能跑動,她絕不是唐寧!”
“殺了她!殺了她!”
“快殺了她!”
它尖叫起來,像一根長針扎進唐心的腦袋。
“閉嘴!閉嘴!”唐心把血淋淋的手,移到了耳朵上。可不管他如何用力捂住耳朵,它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過來,穿透皮膚,穿透骨肉,一直刺進他的靈魂。
“唐心,殺了她吧。”
“沒有唐寧,又怎么樣?你還有我呀。”
“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它反反復復說著這句話,就像小時候一樣。
明明那一天,是唐心第一次聽見它的聲音。但它自來熟得很,張嘴便是,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即便死亡,即便腐爛在這里,我也會永遠,永遠的和你在一起。”
奶聲奶氣的小孩子聲音,說著無比堅定的話。
漆黑的衣櫥里,小小的唐心,卻連大哭的力氣也沒有。又渴又餓,他已經被雙生子鎖在柜子里整整兩天。手腳僵硬,呼吸困難,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但忽然聽見了說話聲,他還是呢喃著問道,是誰,是誰在說話…
聽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子,大笑起來。
“我是誰?我就是你呀!”
“唐心,我是另一個你呀。”
它小聲叫著他的名字,熟稔得像是叫過千百回。
從那一刻開始,它就總是纏著他。他長大,它也跟著長大。的確如它所說,他們永遠在一起,比起那對雙生子,還要來得親密無間,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們。
直到——
唐寧出現。
她牽著他的手,跌跌撞撞跑出柴房。
冬日和煦的陽光,溫暖地照耀在他身上。
他的人生,從此有了光。
那個自稱喜歡明月,所以給自己取名阿月的古怪聲音,慢慢被他拋在了腦后。最近幾年,他一次也沒有聽見過它說話。
就好像,日光烈烈的白晝里,不論月亮如何囂張,都無法突破那層明媚。
但是,一旦陽光消失,天色暗下來,就到了它出場的時候。
它用著他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讓他殺了面前的人。
因為那不是唐寧。
不是他想見的人…
手放下來,唐心聽見了唐寧的聲音。
“宵遲,宵遲…”
她在叫他。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
一切都是那樣熟悉。
可是…
唐心撲過去,將她壓到地上。
阿月在狂喜,在大叫:“快!殺了她!這個假貨,竟然敢裝成唐寧的樣子!快殺了她!”
唐寧回過神,大力掙扎:“唐心!”
可唐心只是看著她的臉。
這張臉,和二姐的簡直一模一樣。
真像啊。
他看得有些失神。
沾血的手,已經摸到了地上的匕首。
修長的手指慢慢收緊。
唐寧白了臉。
忽然,門口珠簾一響,唐心整個人飛出去,撞到了墻上。
藍色的火焰,擋在唐寧身前。銀發少年單手抓住唐心的脖子,面無表情地將他提起來,釘在染血的墻壁上。
風從外頭吹進來。
吹得地上散亂的紙張嘩嘩作響。
有燈被吹滅了。
阿炎身上的光,看起來更加得亮。
唐寧捂著手背,從地上站起來。匕首掉下去的瞬間,劃到了她的手。手背上立刻冒出血珠。她一站起來,血便往下淌。
好在傷口并不深。
越過阿炎,唐寧向墻壁靠近。
墻上有兩個巨大的影子。
一只獸,一個人。
人正在掙扎,雙手并用,試圖扒開那只鉗住他的手。
唐寧走到近旁,深吸了兩口氣,忽然上前揚手,一巴掌扇在唐心臉上。
“啪”的一聲,響亮得阿炎都愣住。
迦嵐瞥她一眼,手一松,唐心捂著臉摔在地上。
唐寧蹲下來,盯著他問:“清醒了沒有?”
唐心抬起頭,左臉紅紅的,也不說話,只是沉默。
唐寧見狀,蹙起眉頭。
她有滿腹的話想說,可看著這樣的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奇異的甜香,是唐大小姐素日喜歡的新鮮果子,碎了一地和鮮血混在一起后散發出的氣味。
行將朽爛的水果,仍有著驚人的活力。
而唐心,卻像缺水的草木,懨懨的,沒有一絲生氣。沉默似乎讓他變回了小時候的樣子。
唐寧咬了下唇瓣。
這時候,一旁的迦嵐,忽然彎下腰,湊到她耳邊問:“你手上的傷,怎么好了?”
唐寧一愣,低頭朝自己手背看去。
那道被匕首劃出來的口子,已經只剩下窄窄的一線。
傷口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愈合…
她吃驚地望向迦嵐,迦嵐卻也是一臉疑惑。二人對視著,耳邊突然傳來“嘭”的一聲。唐寧轉過頭,就見唐心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她連忙靠過去:“宵遲?”
唐心閉著眼睛,一點反應也沒有。
但好在呼吸雖輕,聽起來還算穩定。
只是暈過去了。
唐寧輕輕松口氣,站起身,四處看了看。雙生子倒下的位置,已經聚起來很大一灘血,她想起方才的事,臉色難看了些。
迦嵐打個哈欠,靠到變大的阿炎身上,低低問:“這地方,是不是不能呆了?”藍色火光有些黯淡了,他臉上露出倦意,眼皮也沉重起來。
唐寧沒有遲疑,點點頭,開始翻箱倒柜。
出了這樣的事,瞞不了人。
明天一早,到不了寅正,便會有專人來唐家大廚房送菜。新鮮的蔬果,才撈上來的肥魚,會流水一樣從后門送進來。
到時候,大廚房沒人出去對單子接東西,很快便會被人察覺不對。
唐家大宅里,尸積如山,血流成渠。
她和唐心若是留在這里,一定沒有活路。
思忖著,唐寧把唐大小姐的錢箱,妝奩都拆了。能換成銀子的東西,全部被她塞進包袱里。
翻到一半,唐寧看見塊吊墜。
羊脂白玉的,上面刻著一個小小的“寧”字——
這是她爹留給她的吊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