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董超回來,和李桑柔低低稟報 尉四奶奶悄悄打發人過去,花了一百三十兩銀子,買了于翠和她兒子,已經讓人送往建樂城安置了。
李桑柔垂眼聽了,沒說話。
滕王閣竣工大禮卜定的大吉之日,在十天后,這中間還要再評一輪文章,以及再一個十輪之評,這中間沒李桑柔什么事兒,李桑柔就帶著大常、老孟等十來個人,先去楊家坪的廣順船廠。
洪州兩家船廠,廣順、和順,都是由楊干主持打理,楊干長駐在廣順船廠。
從豫章城順流而下,也就一天,就到了楊家坪。
李桑柔從泊在她們那條船旁邊,等著返修的舊船看起,一路走,一路往里看。
船廠很大,和黑馬他們打聽到的一樣,船廠里井井有條,欣欣向榮。
李桑柔一邊走一邊看,徑直進了船廠最里面的一間小院。
院門里的一棵香樟樹下,一個六十來歲的老者正坐在凳子上,蹬著一只腳搓麻繩。
看到李桑柔進來,老者眼睛都瞪大了,唉唉唉叫著,可一只腳上正頂著根麻繩,沒法站起來,只急的揮著手叫,“這是哪家妮子!這么不懂規矩!快出去!你這妮子,快出去!這里不能進!這不是你們女人能來的地方!出去!
“你一個女人家,你怎么跑船廠里來了!出去出去快出去!真是晦氣!”
見李桑柔站著不動看著他叫,老者更急了,連扯帶拽,扯壞了一根麻繩,總算站起來了,張著胳膊往外趕李桑柔。
“你是哪家的閨女?你家大人怎么教你的?啊?沒教你啊!船廠里不能進女人!晦氣!晦氣你知道不!這是你們女人能來的?趕緊走!快走!走!
“真是晦氣,快走快走!”
“我找楊管事。”李桑柔站著沒動,看著老者微笑道。
“找楊管事也不行,出了船廠再找!找誰都不行!這船廠里進了女人,要翻船的你知道吧!啊!晦氣你知道吧!快走!”老者見李桑柔就是不走,氣的喉嚨都粗了。
“我是這船廠的新東家,來找楊管事。”李桑柔微笑依舊。
“嗐!這小妮子真能胡說八道!你可真敢說!快走!”老者兩只手揮著,攆雞一般,“快走快走!趕緊走!
“這是哪家的閨女!這爸娘是怎么教的!快走!”
院子很小,上房里的人已經聽到動靜,一個五十來歲的干瘦老者伸頭出來,喊了句,“讓她進來吧。”
“嗐!這是哪家的妮子,真不懂事!船廠里怎么能進女人!晦氣!”老者不情不愿的往邊上讓了一步,擰眉看著微笑著越過他的李桑柔,嫌棄的一張臉都擰巴了。
李桑柔微笑欠身,越過他,進了上房。
三間上房里還算明亮,東間里,正中放著張桌子,桌子后面,坐著位看起來三十多四十歲的中年人,微胖,頗有威儀。
正中和西邊間,放著六七張桌子,坐著六七位帳房先生。
叫進的干瘦老者兩只手扣在身前,站在門側,冷臉冷眼看著李桑柔。
“哪位是楊管事。”李桑柔邁進門檻,打量了一圈,看著中年人,微笑問道。
“我就是。”楊干沒站起來,上下打量著李桑柔,沉聲道。
“拿文契給他看。”李桑柔往旁邊讓出一步,示意黑馬。
黑馬從懷里摸出那張以張三為名的文契,猛一下拌開,走過去,舉到楊干面前,片刻,收回手,再換一張舉過去。
“我知道了,家里已經捎了信來。”楊干淡然答了句,扶著桌子站起來,“帳都在這屋里,東西都在外面船廠,老閃,我們走吧。”
“慢。”李桑柔一臉笑,“帳還沒查清楚呢,東西也沒清點好,怎么能說走就走呢,得請兩位留一留,等我把帳盤清楚了。”
“那你們查吧,我們回去等著。”楊干兩只手背到背手,施施然往外走。
干瘦老者揣著手,繞過李桑柔,跟了出去。
李桑柔看著一前一后往外走的兩人,片刻,哈了一聲,轉過身,看著屋里端坐筆直的六個帳房。
“你們,是打算跟著楊管事走,還是留下來接著做?”李桑柔挨個打量著六個人,笑問道。
“要是東家不嫌棄。”坐在最前面一張桌子后的帳房先生站起來,小心翼翼道。
“不嫌棄。”李桑柔將楊干那把椅子拖出來,坐在一排帳房桌子前面,笑道“先說說吧,都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紀了,在這里做了幾年了,管那一份帳。”
“是,小的姓王,王守紀,今年五十一了,十一歲那年,就在廣順號帳房上做學徒,一直到現在。現管著廣順號的總帳。”最先說話的帳房先生欠身道。
“小的張育先,今年四十七歲,在廣順老號做了二十五年了,一直管著采買帳。”第二個帳房站起來答話。
六個帳房,最小的三十五歲,在廣順老號做了十年。
“說說帳吧,你管總帳,你先說。”李桑柔看著王守紀道。
“是,帳上現在虧空一百二十萬兩,都是歷年累積下來的。”王守紀欠身垂頭道。
“虧空的銀子,都是哪兒來的?是歷年的結余虧進去了,還是外頭欠了錢?”李桑柔翹起二郎腿,笑問道。
“哪有過結余,年年都是虧的。”王守紀一臉苦笑,“都是外頭拆借的,還有欠木料行等處的料錢,這是總帳,明細帳在那邊一間屋里。”王守紀拿了本冊子,雙手捧給李桑柔。
李桑柔掃了眼那本總帳,沒接,看著王守紀笑道“先放著吧。”
接著轉向另一個帳房周喜,“你管船料,這些年,最近十年吧,一共造了多少條船,用料多少,工錢多少,一條船賣了多少錢,是虧是盈,列個明細給我。”
“都有,在這兒。”被李桑柔點到的帳房周喜拿了本冊子,出來幾步,遞到李桑柔面前。
李桑柔接過冊子,看著周喜笑道“我記得你剛才說,在這兒做了十七年了,一直都管做這一塊的帳是不是?”
“是。”周喜垂手應是。
“那這冊子里的數目,哪條船是哪家訂的,多大的船多少銀子,肯定不會有錯,是不是?”李桑柔接著問道。
“是,這十來年,船廠做的幾乎都是楊將軍那邊的軍務船,說是船錢直接結到孟夫人那邊了,這些船,都是只有支出,沒有收入,這些年的虧空,也都是虧在這上面了。
“軍務之余,做的民船極少,都在這本冊子里了。”
“民船極少,嗯,挺好,那就是肯定不會錯了,是吧?
“你聽清楚了,這本冊子里的民船,少一條,我就斷你一根指頭,少兩條,斷兩根。錯一條,諸如大船寫成小船,每錯一條,我就在你臉上劃一條一寸長的口子,再滴上墨。”李桑柔帶著笑,慢條斯理道。
周喜瞪著李桑柔,沒能反應過來。
李桑柔站起來,將冊子遞給大常,轉身往外走。
大常、黑馬等人跟著李桑柔,出了船廠,黑馬忍不住問道“老大,好像,是不怎么對勁是吧?”
“嗯。這個楊干,聰明是真聰明。”李桑柔嘿了一聲,轉頭吩咐孟彥清,“寫份告示,就說廣順船廠賀天下一統,但凡船廠十年內造出的船,只要能拿出憑據,證明是廣順船廠造出來的,每年免費翻修一回,一直到船爛掉不能用為止。
“讓他們把憑據送到各處順風派送鋪就行。”
孟彥清答應了,一條小船,直奔江州城,當天就印了些告示出來,從牙人行雇了人手,在江州城各處碼頭,以及劃著船往湖中江中,見船就給。
當天夜里,又讓印坊趕印一夜,印出來更多,走順風線路,往西送到江陵城,往北到襄陽,往南一直到揚州。
隔天,江州城和豫章城,以及洪州其它小縣小城的順風派送鋪,就收到了不少憑據,當晚,就送到了楊家坪。
李桑柔對著那本冊子,一張張看著收到的憑據,看到第一張,就不在那份冊子里。
李桑柔讓大常拿紙筆來,一張張對著,一張張記下來。
一摞子四十來張憑據,三十多張都不在冊子里。
“好了,明天把他們全叫過來吧。”李桑柔將兩摞憑據放好,拍了拍手,笑道。
隔天,辰正前后,船廠的大工小工,帳房管事,都到了船廠,開始干活的時候,李桑柔帶著大常、孟彥清等十來個人,進了船廠。
黑馬從小院子里搬了把椅子出來,放在小院外面的樹蔭下,李桑柔坐下,小陸子、孟彥清等人,將大小管事都召集過來,在李桑柔面前,站成一片。
楊干和大帳房閃先生,也被請了過來,遠離眾人,站在旁邊。
看著人都到齊了,李桑柔示意黑馬,“把憑據拿給周喜看看,讓他看看是不是廣順船廠開出去的。”
黑馬上前,抓起周喜的手,將夾在一起的兩摞憑據,拍到周喜手里,“好好看看!”
周喜一張臉蒼白。
從昨天聽說那份到處散發的告示起,他就提心吊膽,昨天夜里,更是擔憂的一夜沒睡好。
“你看看是不是。”李桑柔看著抓著一手憑據,蒼白臉站著,不動也不看的周喜,笑道。
“老大問你話呢!”黑馬一巴掌拍在周喜肩膀上。
“小的不管憑據的事,小的,不知道。”周喜喉結滾動了下,強撐著答道。
“那誰是管憑據的?站出來一步。”李桑柔笑問道。
“小,小的。”一個矮胖的錦衣中年人往前一步,抖著聲音道。
李桑柔瞇眼看著他,再挨個看了看中年人周圍站著的七八個管事,片刻,冷哼了一聲,示意黑馬,“拿給他看看。”
黑馬從周喜手里抓過那兩摞憑據,拎到矮胖管事面前,拍到他手里。
矮胖管事接過兩摞憑據,翻來覆去不停的看,看了兩三遍,抬起頭,下意識的先掃了眼閃先生和楊干。
“是廣順船廠開出去的嗎?”李桑柔看著矮胖管事,笑問道。
“像,好像,也難說,船廠這些憑據,極好偽造,要是…”矮胖管事額頭上汗都出來了。
“拿筆墨給他。”李桑柔示意大頭,接著看向矮胖管事道“你一張張看,一張張寫,哪一張是真的,哪一張是偽造的。
“寫好之后,老孟拿著,帶上他,今天就告進江州府。
“好在,這些船,就在江州附近,拘過去審一審,很便當,這事兒,要審出來真假,也極容易是不是?”李桑柔看向孟彥清笑道。
孟彥清立刻躬身應是。
“看好了,好好寫。
“若審出來確是偽造,是什么罪?該怎么判?”李桑柔看向孟彥清問道。
“多半打上五十板子一百板子。”孟彥清也不知道,只好硬著頭皮答道。
反正打板子這事兒,什么罪都能打,稍微大一點兒的罪,流放枷號之余,多半要奉送一頓板子,說打板子最不會錯。
“多少板子能打死人?”李桑柔接著問道。
“要是打招呼,兩三板子就打死了,不打招呼隨便打,再怎么輕著打,五十板子也得去半條命。”孟彥清立刻答道。
這個他熟。
“若確實是偽造,板子打在別人身上,要是是你認錯了,冤枉了別人,錯一張,就打你五十板子,你看清楚了再寫。”李桑柔看著提著筆,遲遲不往下落的矮胖管事,笑道。
矮胖管事輕輕哆嗦了下,再次抬頭看向楊干和閃先生。
楊干和閃先生眼觀鼻鼻觀心的站著,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和他們無關。
矮胖管事抬手抹了把滿額頭的冷汗,提著筆,落到一半,又看向楊干和閃先生。
李桑柔微微側頭,看著一頭接一頭出冷汗的矮胖管事,看著他一眼接一眼的看向楊干和閃先生。
矮胖管事糾結了一刻多鐘,看了楊干和閃先生不知道多少眼,額頭的冷汗擦濕了半邊袖子,總算咬牙提起了筆,筆提到半空,卻又落不下去了,片刻,猛的垂下手,將那兩摞憑據遞出去。
“都是真的?”李桑柔笑問道。
“小的,看不出假。”矮胖管事再次看了眼楊干和閃先生。
“是不是真的,你只要答是,或是不是。”李桑柔斂了笑容,冷聲問道。
矮胖管事又一次看向楊干和閃先生,片刻,肩膀往下耷拉,抖著嘴唇道“是。”
“拿給他。”李桑柔指了指周喜。
黑馬將兩摞子憑據,再次拍到周喜手里。
“這是你給我的冊子,我替你對過了,薄的沒幾張的那一摞,冊子里有,厚的那一摞,冊子里沒有。
“那天我跟你說過,少一條船,我就斷你一根指頭。”李桑柔的話頓了頓,看著周喜問道“你家里還有什么人?父母還在嗎?”
“父親過世,老母在堂。”周喜不知道李桑柔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不過,相比于手里的冊子和憑據,這個問題宜人太多了。
“成親了嗎?幾個孩子?男孩女孩?都多大了?”李桑柔接著問道。
“是,三個孩子,老大閨女,今年十歲,老二老三都是兒子,一個七歲,一個三歲。”周喜聲音不那么抖了。
“嗯,你自己數數吧,看看一共少了多少條船,該斷多少根指頭。”李桑柔話鋒突轉。
周喜抓著兩摞憑據,垂頭不響。
“為什么要把這么多的船漏過不寫,誰讓你造這份假帳的?”李桑柔看著周喜問道。
周喜垂著頭,一聲不響。
“螞蚱替他數數,一共幾張憑據。”
“三十一張,全切了還少一堆呢。”螞蚱數得飛快。
李桑柔沖孟彥清點了點手指。
孟彥清和其余兩人上前,按住周喜,黑馬急忙遞了凳子過來,兩個人按著周喜,將他的手掌按在凳子上,再熟練的分開五個手指。
孟彥清拔出匕首,手起刀落,將周喜的小手指斬了下來。
周喜看著自己飛起的小手指時,都還沒能反應過來,怎么可能說斷人手指,就敢斷人手指呢!
直到劇痛直沖入心,周喜才驚恐萬狀的發現,他的手指飛出去了,慘叫聲中,透著濃濃的恐懼。
“誰讓你造這份假帳的?”李桑柔趕著周喜慘叫的空檔,再次問道。
周喜擰著頭,瞪著李桑柔,用力的搖頭。
“切。”李桑柔一聲切字,孟彥清手起刀落,再斬下一根手指。
周喜痛的渾身哆嗦,慘叫連連,斷指上流出的血,染紅了凳子。
“放開他。”李桑柔吩咐了句。
兩個云夢衛松開周喜,周喜頓時癱軟在地,用力握著涌血不止的手,痛的不停的蜷縮顫抖,痛呼慘叫。
“誰讓你造這份假帳的?”李桑柔又問了一遍。
周喜抬頭看向李桑柔,片刻,用力擰開了頭。
“你家里,老娘,年青的妻,七歲的大兒子。
“你要是流血而死了,想來,你老娘,你的妻,必定能替你守住你那萬貫家財,你一女兩子,有你這個爹,和沒你這個爹,必定沒什么分別。
“用你的這條命,給你的妻,你的兩個兒子,換來萬貫家財,劃算得很呢。”李桑柔看著周喜,一字一句道。
周喜抖著手,抓住衣裳前襟,用力扯著衣服,去裹那不停涌血的手掌,衣裳裹上去了,血卻透過錦衣,照舊不停的涌出來。
李桑柔看著急著要止住流血,卻又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的的周喜,站起來,蹲到他旁邊,“你見過殺豬么?人身上的血,和豬血差不多,豬血接能接一盆,人血吧,也差不多就一盆。
“你現在,流了多少血了?好幾碗了吧,這血,再流上半刻鐘,就差不多流盡了。
“人跟豬一樣,血流盡,豬死了,人也一樣,就死了。
“你說,你死后,你媳婦能不能過得住?會不會改嫁?
“你媳婦挺能干吧,沒有男人,她能撐得住不?她能不能替你守住你拿命掙來的萬貫家產?
“你的兒子,一個七歲,一個三歲,你覺得他們能長大成人么?沒爹的孩子,會不會有人欺負他們,或者干脆害死他們,讓你的萬貫家產,成了無主之財?”
“求求你,給我請個大夫,求你。”周喜聲氣微弱。
“誰讓你造這份假帳的?”李桑柔冷聲問道。
“我數到三,你要是說了,我就替你止血,讓你活下去。一,二…”李桑柔慢慢悠悠數到二,周喜咬牙道“是王先生帶著大家,大家一起,做的。”
“給他把傷口包扎起來,再去請個大夫。”李桑柔站起來,看向王守紀。
王守紀臉色蒼白,緊緊抿著嘴,站的筆直。
李桑柔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越過他,看向張育先,張育先輕輕哆嗦了下,下意識的往后挪了半步。
李桑柔轉頭看向剛才的矮胖管事,笑問道“你呢?分了多少銀子?”
矮胖管事喉結猛的一陣滾動,習慣性瞄向楊干和閃先生。
“楊掌柜和閃先生給了你多少銀子?”李桑柔順著他的目光,指了指楊干和閃先生。
“沒有!不是!不是不是!我沒有!”矮胖管事被李桑柔這一指,頓時驚慌起來。
李桑柔看著他,片刻,移開目光看向另一位帳房張育先。
張育先嚇的臉都白了,再次往后退。
李桑柔看了片刻,移開目光,看向面前站成一片的大小管事們,片刻,笑道“我給你們一次機會,把楊干和姓閃的分了多少銀子給你們,寫下來,數字無誤的,我就許你留下一半兒。
“若是不寫,或是寫個錯的給我。”李桑柔的話頓了頓,指了指萎頓蜷縮在地上的周喜。
“給你們分銀子的帳房們,能不能在我的刀子下撐得住,是咬緊牙關寧死不說,還是一刀之下,知無不言,你們已經看到了。
“寫,還是不寫,自己掂量,好好掂量。”
李桑柔話音剛落,小陸子和螞蚱,大頭和竄條四個人,一人發紙筆,一人跟著塞一小碟墨汁。
和小陸子他們同時,孟彥清等人穿插進人群,將站得有些密集的人群驅趕散開,隔一段站一個老云夢衛,把諸人隔離開來。
“寫上姓名,寫個數目,就行了。就這半根香,以香盡為限。”李桑柔看著諸人道。
黑馬已經點起了半根線香,插在正中地上。
人群之中,有拿到紙筆墨,站定之后就蹲下,將墨碟子放到地上,蘸墨開始寫的,有猶猶豫豫,不停的看來看去的,有不停的看向楊干和閃先生,急的恨不能從眼睛里伸出長長的手,也有的,緊緊抿著嘴,將紙筆緊緊攥在手心,瞪著李桑柔,滿臉怒容。
半根線香燃盡,小陸子和螞蚱等人,收了一摞子二三十張紙片,遞給李桑柔。
李桑柔舉了舉手里的紙片,笑道“寫好的就沒事兒了,回去干活吧,以后,只會比從前更好。”
一片人群中,走掉了三分之二,余下的人,顯出了幾分孤單。
“你們呢?有要寫的嗎?”李桑柔轉頭看向幾位帳房,笑問道。
六個帳房,除了萎頓在地上,半昏半醒的周喜,有幾個看向王守紀,有幾個,由看著楊干和閃先生。
楊干和閃先生兩個人,自始至終,負手站著,一言不發,也不看任何一個看向他們的人。
“這銀子,包括你們楊掌柜和閃先生已經運回老家的銀子,我必定要連本帶息的追回來,楊掌柜真正的妻兒,都在杭城是吧,城破之時,兵荒馬亂的。”李桑柔輕輕嘖了一聲。
“閃先生妻兒,也在杭城是吧?你們兩家是鄰居。挺好。
“至于你們,四家在江州城,兩家在豫章城,他就不算了,你們五位,迷途知返,打算痛改前非的,站這邊,然后好好把帳給我拿出來,理清算明。
“執迷不悟的,就和他們一起,把所有虧空的銀子,都給我補出來,包括前面那些人留下的那一半銀子,也從你們頭上找補。
“十個數為限,黑馬數。”
”是!一!二!”黑馬一步上前,一根一根豎著指頭,大聲數著數兒。
“我跟小周一起,我知道的,他都知道,我瞞也瞞不住。”縮在后面的一個老帳房,垂著頭,也不知道是跟誰交待了句,往前幾步,站到了周喜身邊。
和老帳房挨著的中年帳房,一聲不響,垂頭往前。
他們是叔侄倆,一向同進退。
張育先直直瞪著王守紀,在黑馬十字脫出口時,猛一個箭步,站了過去。
“把那間屋子騰出來,把他們關進去。”李桑柔站起來,“老孟去一趟江州城,報官,請官府過來勘查審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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