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秦淮景(十六)
“同胞們！島國鬼子在金陵展開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這一次，更是抓住了整整一萬零一百人，十人一組，槍決屠殺！”
“如果再不反抗，等敵人緩過來，第一個要射殺的就是大家。”
“我們都是這座城市的人，我們不幸被魔鬼盯上，我們時刻生活在死亡邊界，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的人民比大家更想活著，也沒有任何人比大家更堅韌。”
“我們只有一千五百人，敵人有整整一萬人。但是我們不怕，因為在這里，我們的人比他們更多！只要大家拿起武器，咬牙殺死一個鬼子，我們都能活下去。”
“你們看啊！敵人的隊伍已經混亂不堪，反抗的號角已經吹響，請為自己拼出一個未來！”
“請大家撿起武器，拼盡全力殺死囚禁你們，虐待你們，讓你們饑寒交迫的敵人。”
“我們會全力為大家護航，今天，我們都要活著離開。”
李懷德的話響徹整個戰局，他本人還在最前方拼殺，跟防守線的敵人糾纏，他提前錄好的話卻傳遍整個中心廣場。
李懷德悲憫而心善，他的話句句有血淚，字字有真心，很難有人不被感染。
在沒有發表這番演說之前，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原來他還有鼓動人的天賦。
就在這些再普通不過的動員之下，一個，兩個…十個…一百個…
越來越多的人拿起武器，向敵人揮動屠刀。
他們又累又餓，其實已經根本沒有力氣了。
但看著這些冒死來救他們的軍人，手里的刀槍突然就閃著灼灼血光，也不知從哪里多出來的勇氣，讓他們一腔熱血上涌，平日里那么渺小微茫的自己，為了活著卑躬屈膝，突然就有了向敵人揮刀的勇氣。
匹夫一怒，也要血濺五步。
他們渺小如微塵，連匹夫都算不上，但他們咬牙切齒，仇恨和勇氣被點燃的時候，哪怕死，也要濺鬼子一身血。
最接近敵人的百姓，死的其實是很快的，對面是百戰的軍隊，拿著的是最好的武器，開槍射擊的時候，人命如草芥。
有人不想上，他們完全不想和這些恐怖的敵人拼命。
但當大部分人都被鼓動起來的時候，整個群體便不受控制了。
哪怕不愿意，不敢向前的人，也會被集體裹挾著上前。
很殘忍，但是這就是現實。
李懷德看著瞬間就混亂起來的戰局，到處都是怒吼和咆哮，入目所及，都是殘肢斷臂，尸體已經開始堆積，血液幾乎染紅了廣場。
李懷德的眼中有濃重的哀傷和膽怯。
他是軍人，而且是多次上過戰場的軍人，所以他最是明白，這些又累又餓的群眾，拿著零散的武器，沖向那些恐怖的敵人的時候，會有怎樣的死亡率。
他鼓動著大家反抗，他給所有人提供了武器，他留在金陵，本是被國黨拋棄的殘部，全靠血還未冷，還想為百姓做點什么，也是為了自己和兄弟們能活著，才一直掙扎至今。
他不是名將，不是軍帥，他只是經驗老道，還算聰明冷靜的小小軍官。
這樣的戰爭，他能想到的應對方式，只有問心無愧，決然赴死。
但那個女人，冷靜的，清晰的，掰開了，揉碎了給他分析戰局，告訴他怎樣能贏。
原來…這樣的死局，在有些人眼里，也根本不是絕路。
可是…她好狠的心。
李懷德在這樣致命的戰場上，聽著百姓們的怒吼，竟然恍惚了一瞬。
他在想，當時的最高長官，有這樣的決斷和遠見么？
李懷德知道，這場戰爭中活下來的人，都會真正蛻變，甚至可以加入他們，成為一名軍人。
但在這個過程中，會死更多的人。
他一直接受的教育中，他們就是為了戰爭，為了守護而存在的，但那個女人斬釘截鐵的告訴他，不是。
人人敢反抗，才人人有希望。
單方面的守護和犧牲，沒有他想象的那么有效。
李懷德只有一個優點，他能判斷出這個人對他是否有真正的惡意。
正因為蕭姑娘對他懷抱著善意，對這些人民懷著善意，他才說服自己，去做好這件事。
李懷德看著戰局向他們傾斜，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蕭姑娘的善良，真像烈火中的微光，想握住的人，若不能浴火重生，就只能粉身碎骨。
中心廣場變成了真正的絞肉場，不斷的有人死去，也不斷的有人更強。
那些指揮官本來為了安全而設計的位置，成為了他們真正的絕命場。
那些狀若瘋狂的百姓不會過問誰是誰，只要平時敵人的衣服，全都照砍不誤。
黏稠的鮮血流了一地，中心廣場用來分割和看管的士兵，包括那兩個蕭清沒有殺的軍官，全都死的干干凈凈，一個不剩。
敵人的死亡，是最能刺激人的情緒的。
中心廣場的百姓看到了逃離的希望，他們開始沖擊外圍的防御圈，這層萬人的防御圈，本來是最牢固的防線，但如今被內外夾擊，很快就擋不住了。
已經有地方露出了缺口，被人流沖了出去。
李懷德就沒打過這樣的仗，好像是那些百姓開始反抗之后，整個戰局就走向了他看不懂的方向。
他們彈藥充足，火力壓制，后方的百姓撕裂防線，沖出包圍。
就像蝗蟲過境一般，原本最適合用來防守的陣型，被內部突破的時候，也是最容易被逐個擊破的。
李懷德他們且打且退，為四面八方沖出來的百姓提供火力掩護，眼睜睜來著那些枯瘦猙獰的人們惡狠狠的撕扯著敵人的身體。
他們并沒有朝著所有的方向沖，反而只分成了八個區域，像是被切割開的那樣，向著一個方向，沖出重圍。
野田明他們提供的援軍，被這樣的場景嚇住了，一時沒敢上前，讓這些瘋狂的人民進入了城區之中。
他們一入城市，像是魚入大海，迅速躲避潛藏，很快散入這四通八達的巷道，再難追尋。
李懷德他們早就分析策劃過撤退路線，在這樣的混亂之下，他們的撤退順利的不可思議。
他不知道的是，其實專門有一隊人是為了截殺他們的，人數不多，但個個精銳。
不過，在戰場最亂的時候，有人替他們清理了身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