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張萌在騰蛇的記憶長廊里漫步，看著他成長的點點滴滴，看著他的自卑與孤寂，看著他一天天由一個黝黑粗野的農村小孩，變成一個因常年不見陽光而變得蒼白瘦弱的自閉少年。
再在日復一日的游戲和鉆研中漸漸樹立起敏感而脆弱的世界觀。
自從九里桃花那次事件之后，他總是強迫自己多出門走走，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實在能去哪里。看到這所大學的大門常開著，便裝作學生走了進去。
他在大學的食堂吃飯，到閱覽室讀書，有時候則躲在教室的窗戶下面聽里面的講課聲。
終于他在聽了一節信息技術課之后，便產生了更新奇的感受。
自己從來都是孤軍奮戰，研究黑客技術，沒想到有很多自己想方設法鉆研很久的知識，其實早都在書本上有了明確的解答。
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喜歡的方向其實也是一個門類，也有標準的課程和研究方向。
那段時間，騰蛇的生活變得規律起來，他摸清了堂上那位老師的出勤規律。只要這位老師去哪里上課，他便悄悄的跟在后面。
久而久之自己也買了筆記本和圓珠筆。聽得懂的就結合自己早有的知識思考總結，聽不懂的則用筆記下來，回家之后再到網絡上查找。
“喂，那個同學，你過來！”
教室門口突然傳出一道聲音。
騰蛇詫異得從筆記本上抬起頭來。
這名老師在講臺上正講的起勁，此時竟然突然停了下來并且出門喊他。
騰蛇緊張的收起筆記本走了過去。
教信息技術的這位老師年紀并不大，看起來二十五歲左右，比臺下的學生大不了幾歲。
“把你的筆記本給我看看。”
騰蛇順從得將筆記本遞了上去。
年輕的老師翻開筆記本，快速得瀏覽起來，是不是指出一兩處錯誤。
“你是哪個系的？很喜歡信息技術？”
騰蛇明明比他矮不了多少，年紀也不小了，此時卻囁囁嚅嚅，聲音壓得很低很弱：“我不是這里的學生，我沒上過學…”
年輕的老師瞬間露出詫異的神色：“沒上過學？”
騰蛇的聲音更低了：“只上完了小學…”
老師的臉色更驚奇了：“這些你都聽得懂？”
騰蛇點點頭，像是小學里的孩子：“大部分能懂一些，還有許多，需要回去查查資料…”
年輕的教師看了看課堂了紛紛好奇的學生們，對騰蛇道：“進來找個空位置坐下聽吧，等下課了我再和你談。”
就這樣，騰蛇第一次坐進了大學的課堂里。
之后，騰蛇才知道這位年輕的教師姓趙。趙老師在親自看到騰蛇上機的時候興奮異常。他找了許多程序方面的測試題，騰蛇總是攻破得又快又準。
一個月后，趙老師開始向上級反映，學校不答應，他又開始去教育局，目的就是為騰蛇辦理學籍，并且給他一次特招考試的機會。
在他眼里，騰蛇是信息技術界難得一遇的天才，是流落在雜草叢里的珠寶，必須被珍視起來。
可是讓教育局為一個連學籍都沒有的男孩制作學籍，并且為他開展一次大學級別的特招考試，
又豈是一件容易的事。
趙老師多方奔走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里，又加緊督促張騰補習基礎文化課，教育局依然決定不能開這個先例。
不得已，趙老師想到一個主意。他為張騰報名參加各種電子信息技術的競賽，市里的省里的，乃至國家的。
不停讓他已個人的名義獲得各種獎項，當半年后，趙老師抱著一堆獎牌和證書再到教育局的時候，他們終于答應了這個特招的名額。
張騰欣喜若狂。
那一夜，年輕的趙老師帶著張騰在路邊的燒烤攤上喝到爛醉。
“真是沒想到啊，教育局那幫老家伙竟然真的松了口，哈哈哈，這樣你就有學籍了，畢業之后也有了學歷，我走之后也就放心了。”
張騰瞬間楞在當場：“什么意思？趙老師你要去哪里？”
趙斌端著啤酒杯擺了擺手：“我可能沒跟你說過吧？我這一年其實在考研，在這說大學代課也就是只干這一年而已，沒想到讓我認識了你。”
張騰無言。
趙斌親切得為張騰夾了一片烤肉：“你啊，是個真天才，可惜身邊沒有個好的引導。”
張騰：“趙老師，你就是我的引導。”
趙斌大口地咽下一口啤酒：“我不算…我不算…好的引導啊，不僅僅會交給你知識、技術，還會教給你處事的方法，做人的道理。幫你找到人生的理想和追求，讓你永遠不會覺得孤單。”
接下來的話，張騰就聽得不太懂了。
老師有些醉了，談理想，談風骨，談文人氣概，又談信息科技的前景和未來。
張騰只知道自己只是從小就喜歡鉆研電腦，尋找玩電腦的規律，哪里想過這些技術在社會上的應用。
聽著老師紅光滿面得講起未來的社會，講起可能出現的科技，講起自己在未來有可能做到的事…張騰也覺得暈暈乎乎得有些縹緲起來。
然后，暑假剛剛結束，張騰就參加了特招的考試。接著就是等通知。
整個暑假趙老師也忙著考研的事了，他也不好成天去找他。接著趙老師被心儀的大學錄取了，他送他上了火車，然后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直到新學期開啟，他也沒有收到大學的通知。考試合格或者不合格，一點消息都沒有。
趙老師頻頻給他打電話，也是焦急等待，還幫他各處打電話打聽，可是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
終于，張騰再也忍不住了，他一個人去了學校教務處，然后被告知：特招生“張騰”已經正式報到了！
張騰當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教務處的老師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隨即起身離開，再也沒有出現。隨后任他怎么去找，怎么去追堵，都不肯再說其他，只是一個勁得咬定，張騰已經報到入學了，其他的事不歸他管，他什么都不知道。
張騰絕望之中將這件事告訴了趙老師，電話那端，趙老師沉默良久。
“我想，你的名額被別人冒名頂替了。老師現在在這邊上學，實在離不開，可能再難幫得上你了…”
一瞬間，重新踏入陽光的張騰再次墜入無盡的黑夜…
他哭過，鬧過，闖過教育局的大門。他自己都難以想象，自己竟然會有一天變得如此歇斯底里。
但是除了驅趕他的門衛，再也沒人睜眼搭理過他…
他被整個世界遺棄了。
很多年后，張騰再次搜查當年的這個“張騰”，發現報道的不是別人，而是這所大學某個系主任不學無術的兒子。
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從黑暗中走出來過…
直到…為了查清SIX的真實身份，他踏進了京大，見到了張萌。
張萌登錄了“老窩”核心位置的賬號，一時間，不同的網友從四面八方潮他涌來。
“哇，騰蛇大佬上線了！騰蛇大佬上線了！”
“天哪，我沒看錯吧？這就是人稱神機妙手蛇蝎心腸的大佬騰蛇？竟然當著我的面上線了！不行我要合影！”
“大佬大佬，你上次攻破斐然集團的內部操作系統實在太漂亮了！直接讓那些黑心商人無處遁形！簡直大快人心！”
“騰蛇大佬，聽說您是自學成才的，能和我們講講您的鉆研思路嗎？隨便說兩句都好啊。”
“是啊大佬，請指點我們一兩句…”
張萌呆呆得站在原地，任由黑客界的一幫玩家將自己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得議論著，說著笑著，像迎接久聞大名的英雄。
張萌站了一會，實在想不出什么，便一言未發，原地下了線。她又看到了一個IP的現實地址，便記下了，然后退出了老窩。
第二日，張萌上完課便踏上了公交車。
手里的地址離京大不遠，是一處尚未改建的自建民宅，雖然地處繁華的鬧市，但是自建房年久失修，樓層低矮昏黃，斑駁的墻壁露出內里的磚塊。
樓道狹窄昏暗，不知從哪里傳來刺鼻的尿騷味，聲控燈閃著微弱的光，大白天的也是看不清階梯。
張萌找到了門牌號，敲了敲紅色的老舊木門。
“誰啊！”門里傳出張騰的聲音。
張萌一時只覺得嗓子干堵，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她停了一會，再次敲響了木門。
木門被人從里面拉開，昏暗的門縫里，露出騰蛇疲憊的雙眼。
他在看清來人的一瞬僵在了那里…
“你…你怎么來了…”他的聲音很低，不像是發問，反而像是輕聲的自言自語。
張萌彎了彎嘴角：“邀請我進去坐坐嗎？”
張騰猶豫道：“里面沒有坐的地方…”
張萌卻像是受到邀請一般，抬手推向二人之間的木門。
張騰退后了半步，門被打開了，里面的景象瞬間呈現在來人面前。
這是一所不大的一室一廳。滿滿當當得被塞滿了各種東西。
客廳的茶桌和沙發被推到墻邊，上面堆著各種亂七八糟的書、碟片、磁帶甚至硬盤。大廳另一側則是亂七八糟的日用品，臟舊的衣服堆得到處都是。
張萌忍住了心底的震撼，不顧張騰的側身阻攔，毅然踏了進去。
咯吱一只空飲料瓶被她無意間踩扁，她努力得將滿地的垃圾踢到兩邊，踩出一道通往臥室的路。
身后的張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臥室倒還算得上干凈，床邊是兩張拼在一起的書桌，兩個主機箱，三個顯示器，不同的換面閃著幽蘭的光。
靠墻的架子上，依然是成堆的書、光盤、硬盤。
果然整個房間除了一張床，連一張空閑的椅子都沒有。
張萌順手拾起一本書，是一本關于電子信息技術的，書頁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筆記。
她又拾起幾本，每本都一樣，看來都被認認真真學習過。
張萌露出淡淡的微笑：“其實，你應該不缺錢吧？你的傭金那么高。”
張騰點了點頭：“只是最早來京城時就住在這里，懶得搬家了。”
張萌又環視了一周，徑直走了出去。
路過張騰身邊時，明顯注意到張騰的臉上換上了無盡的絕望與痛苦。
今天的陽光明亮而清澈，張萌出了門，走進陽臺上的陽光里。她閉著眼睛揚起臉，感受了一下陽光的溫度。
繼而，向門里的騰蛇轉過臉來：“你想走出來嗎？”
張騰茫然得抬起頭看向她。
張萌輕輕一笑：“都錯了，我們都錯了…”
她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猛然向騰蛇伸出自己的右手：“來吧，到太陽下來。”
張騰看著她伸過來的手，一時間百感交集…
他…從來都不想放棄自己啊…
再遇到青帝的時候，在爺爺生病的時候，在遇到九里桃花的時候，在遇到趙老師的時候…他從來都沒有退縮啊…
盡管一生不知何去何從，盡管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過于陌生，過于危險…盡管在遇到這些人時，他都有陷入過深深的糾結和猶豫…可他從沒有放棄過自己啊！
一瞬間，張騰只覺得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他伸出右手，放進了張萌的手里。
張萌：“謝謝，有你陪著，我也鼓起勇氣了。”
她另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按了一個號碼。
“喂？九矜，是我，張萌。那天在英語角，書架是我推倒的。對不起。我太嫉妒你了。”
電話那一端，夏園中的林九矜聽著手機里的聲音露出了笑容。
林九矜：“晚上一起去食堂？”
張萌：“嗯。不過我還要帶一個人。是我的男朋友。”
這次輪到林九矜吃驚了：“不是吧萌萌？你又有男朋友了？不會又是哪家和殺手約好了的騙子吧！”
張萌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她捏了捏手里的張騰，又抽出手來拂去他臉上的兩行清淚：“這次大概穩了，畢竟我已經掌握了對方的老窩代碼。”
林九矜語結：“什…什么…？”
張萌：“就是老窩呀！你們黑客的命根子！我已經拿到他的源代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