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嘲風敏銳地望向魏行貞的一側,“魏大人是看出什么了?”
魏行貞取出一塊方帕捂住鼻子,對近旁的桃花衛道,“把這人翻過來。”
桃花衛們有些疑惑,“大人,他的后背沒有什么傷痕——他是頭朝下伏地摔死的。”
“我知道。”魏行貞半睜著眼睛,垂眸望著地上的尸首,“翻過來。”
“按他說的做!”御座上的孫幼微叱道。
兩個衛官渾身都顫了顫,只得上前照辦。
死去的旗官被翻了面,露出白到發青的后背,他頸脖的深棕色與之形成鮮明的色差。
兩個衛官再次抬頭望向魏行貞,等候他的下文。
魏行貞伸出左手,他四指并攏,隔空沿著尸體的頸向腰劃出一條直線。
“切開。”
兩個衛官怔了怔,而后立刻回頭,望向站在角落的中年仵作。
仵作提著工具箱上前。
“魏大人想看什么?”
“他的脊骨。”
仵作稍稍皺眉——這個要求沒有什么道理,斷裂的骨頭大都是胸腹那一側,而死者的也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
但這個時候不必再計較這些了。
仵作俯下身,將工具箱打開,當著百官的面旁若無人地動手。
所有人都看著他的手,即便是在所有人都膽戰心驚的時刻,他那雙略顯瘦削的持刀之手依然冷靜而沉穩,沒有絲毫動搖。
人們望著死者的皮肉像一件衣服一樣被剝開,白骨森然帶血,但眾人一時間竟也不覺得可怖——仵作冷峻的氣度,讓眼前略顯殘忍的一幕顯得無比莊嚴。
仵作抬頭,“魏大人請看——”
“還不夠,骨頭也需要切開。”
魏行貞話音才落,一旁杜嘲風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未等仵作詢問緣由,他已經俯身取過仵作的另一支小刀。
在靈力的加持下,杜嘲風手中的刀像劃開一張白紙一樣,輕而易舉地從中間將死者的脊骨切成兩半。
果然。
“陛下。”杜嘲風回過頭,“…確實有古怪。”
浮光扶著孫幼微起身,女帝瞇著眼睛,慢慢走下的長階。
馮易殊此時已經顧不得自己的站位了,他三兩步沖到了人群的最前頭,只是還顧及著最后的一點禮數才沒有跑去杜嘲風的身旁細看。
但相隔這樣的距離,已經足夠他看清杜嘲風取出的一節骨頭——在死者脊骨的內部,出現了一道道不尋常的黑色裂痕仿佛是什么東西灼燒過后留下的痕跡。
孫幼微很快站到了杜嘲風與魏行貞的跟前天師雙手將截斷的骨骼呈上。
人在靈識開啟之后,修士的脊骨中間會多出一道通路被稱之為“靈髓”是修士們一切力量的來處。
人死去之后,靈髓中殘存的靈力會枯竭干涸但像這樣帶著詭異裂紋的情形,所有人都還是第一次見——這簡直像是什么東西從他的體內燃起了火將他的靈隋毀去了 “這應該就是他今日罹難的原因——靈力在中途忽然耗竭所以在飛行中突然跌落…”
杜嘲風眉頭緊鎖,他忽然想起什么。
“或許…之前幾個莫名出了意外的修士,也是相似的死因?”
“先前的那幾起案子…”孫幼微的聲音帶著幾分虛弱,“是誰在查?”
桃花衛的人立刻上前一步“回陛下是臣這邊。”
孫幼微望向他,“是否如杜天師所言?”
“這…臣等還沒有切開骨頭查驗過——”
“那就…立刻去查驗!”孫幼微的聲音突然升高,聽得所有人都為之一凜,“朕就在這里等。”
桃花衛的幾個衛官立刻快跑著離開了大殿。
一直在一旁靜默不語的殷時韞悄然將目光轉向了今晚非常多話的杜嘲風。
在天師出列之后,眾人的目光基本就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誰也沒有再去看指出這一切的魏行貞沒有人好奇為何一個司天臺出身的文職官員為何能一眼看出死者的端倪。
在杜嘲風的配合下,魏行貞就這樣不著痕跡地全身而退在所有人因為詫異而竊竊私語的低聲喧鬧里,他收起方帕已經站回了原處。
殷時韞有些在意地掃了魏行貞和杜嘲風一眼。
總覺得,今天的這兩人看起來都有些不太對勁。
長陵的地下馮嫣跟在老人的身后再一次來到了馮家女兒們的墓穴。
望著眼前半數被毀的石碑馮嫣震驚到無以復加。
她左右張望著,不時停下來看向那些幸存的墓碑姓名。
即便還有三分之一的墓碑沒有斷裂,情形也還是不容樂觀——這些石碑的表面都布滿了深深淺淺的裂痕,怕是再經不起任何震動。
直到馮嫣走到老人的身旁,看見石碑上刻著“馮黛”的字樣。
“這是…”
“是你的祖母。”馮榷喃喃地說道。
馮嫣當然知道這是祖母的名字,她靜靜看著身旁的老人——馮榷的周身此刻浮泛起一陣復雜的潮涌。
憐憫,愧疚,憎惡,哀愁…
但老人身上始終貫穿著某種堅決而沉著的意志,像一條堅韌有力的韁繩。
“你母親一直對我頗有微詞,”馮榷突然說道,“對當年白無疾的卦辭,我知道她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
馮嫣輕輕眨了眨眼睛,在這件事上她有截然相反的看法——母親恐怕并非是不信,而是太過相信,所以才會因為恐懼和擔憂,拒絕承認所謂的劫歲。
老人接著道,“但你在八歲和十二歲都應了劫,只是她不知道罷了,八歲那年是遇上了陛下,至于十二歲…”
老人停頓了一會兒。
馮嫣接著道,“十二歲…我確實過得很平安。”
“平安嗎?”老人轉過頭來,“那一年你在山上遇見了誰,阿嫣自己是不記得了?”
馮嫣心中微動——姑婆…應該不會知道她和魏行貞之間的糾葛。
是的,老人連瑕盈得“信使”之說都不曾相信,即便真的有人把所謂的前世今生告知給她,她大概也只會甩開衣袖,冷嗤一聲“無稽之談”。
馮嫣喉中微動,她想了一會兒,“…您難道是在說殷大人嗎。”
馮榷笑了一聲,“不然還有誰。”
馮嫣搖了搖頭,“不,我和他——”
老人又低聲道,“當年你偷偷跑出去那么多次,你以為我是真的一次都沒有發現?”
這一次,馮嫣反而真的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