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甚走后,幾個侍女也轉身準備離去了。
忽地一人停下腳步,有些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魏家的宅邸,“我們不留一個人下來候著嗎?萬一老夫人夜里需要什么照顧——”
沉香看了同伴一眼,“不要把老夫人當成一般的老太太,她既然沒有點名要我們留下,走就是了。”
“哦…我就是覺得這魏宅都不見幾個下人,陰森森的,有點擔心。”
沉香笑了一聲,“別怕,大小姐在這里,老夫人不會有事的。”
入夜,杜嘲風靠在床頭看書,過了這一日,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有了肉眼可見的恢復。
一旁紀然也已經醒來,他四肢都綁著厚厚的繃帶,右腳被吊在半空中,以保持腿骨一直維系著平直的姿勢。
呂清竹正在喂他喝藥——此刻的紀然,渾身上下能動的就只剩下一雙眼睛。
棕褐色的湯藥散發著惱人的苦味,紀然一聲不吭地張口,咽下…如此反復。
“真厲害。”呂清竹笑道,“這么苦的藥,紀大人喝起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杜嘲風放下手里的書,“多苦啊,我嘗嘗?”
紀然無語地往杜嘲風那邊看了一眼——他剛想揶揄點什么,然而呼吸稍稍用力,就牽連起胸口一片微妙的疼痛,他喉嚨動了動,只得把想說的話重新咽了下去。
等到藥碗里的湯藥只剩半口,呂清竹果然將碗遞給了杜嘲風。
“喏,還有一點點,您實在想嘗,就嘗嘗?”
杜嘲風接了碗,先是嗅了嗅,見余藥不多抬碗就一飲而盡,藥湯剛進口中的時候沒有什么味道杜嘲風正想笑“這也沒什么嘛”緊接著就是一陣近乎發麻的苦澀從舌根處傳來。
一股讓人感到近乎疼痛的劇烈苦澀,瞬間彌散在他的整個口腔。
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湯藥的厲害捂著心口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呂清竹慌忙繞去杜嘲風的床邊查看“天師,你沒事吧?”
杜嘲風丟下書滿世界找水喝,忽然看見紀然手邊桌上的盤子里放著幾塊淡黃色的麥芽糖他像是身上著火的人看見了水塘當即一把抓起塞進口中咀嚼。
“哎住手!那是給紀大人準備的!!”
呂清竹一把揪住杜嘲風的手,然而已經遲了,杜嘲風手里連一點糖渣都沒剩下。
“天師你在干什么!!”
一旁紀然全程冷眼旁觀著上躥下跳的杜嘲風,發出一聲不屑一顧的哼笑“…小孩子才愛吃糖呢。”
在咽了糖又灌下好幾杯涼白開以后,杜嘲風總算覺得嘴巴里的苦澀降到了能夠容忍的地步。
“天師!”呂清竹有些惱火地瞪著杜嘲風,“你把糖全吃了,一會兒紀大人吃什么?”
“哼,”紀然閉著眼睛一臉平靜,“這藥就算苦了嗎天師真是沒吃過什么苦頭啊。”
杜嘲風虛弱地揉著心口,再次回到病床上躺平。
他長嘆一聲有氣無力地把被子拉到胸口,對呂清竹道“呂大夫你看紀大人一看就是成熟的大人了他不用吃糖,再說了,以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吃他兩顆糖他不會在意的…”
紀然的床上突然傳來一陣吱呀聲,剛才還一直平躺的紀然嫌棄地看了過來,“你在那里亂說什么!”
杜嘲風轉過頭望著紀然,臉色變得悲凄而沉重。
紀然怔了一下,“你又干什么…”
只見杜嘲風捂著心口,一邊泫然欲泣,一邊低聲開口,“‘…他是,我的恩師’。”
紀然的手腳一時僵硬,臉唰一下漲紅了。
“恩師啊,恩師啊,嘖嘖嘖,嘖嘖嘖…”杜嘲風搖了搖頭,“我還一聲師父都沒聽你喊過,原來你心里是認我的嗎?”
片刻的沉默過后,紀然手腳并用地開始在床上撲騰起來,掙扎著想要下床打人,“你…你給我——”
一旁呂清竹忍無可忍,她一巴掌打在一旁的木桌上。
“你們兩個都老實一點!不要再——胡鬧了!”
夜更深了一些,呂清竹給杜嘲風換完了藥,又特意檢查了一遍病房的邊邊角角,確認一切無虞之后才合上門離開。
屋子里熄了燈,紀然腦海里全都是前些日子里遭遇的那只妖怪,想到有如此可怖的對手潛藏在暗處,他不禁憂心忡忡。
杜嘲風聽見紀然那邊不斷傳來輕微的嘆息。
“睡不著啊?”他翻身望著紀然那邊,“年紀輕輕,天到晚唉聲嘆息的。”
“想事情。”紀然沒好氣地回答。
“想啥。”
“不用你管。”
杜嘲風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哦”,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紀然突然反應過來,忍不住拿手砸床,“我沒想別的!!我就是在想下午李森過來和我說這幾天在城里城外都沒有殉靈人消息的事!!”
杜嘲風笑了一聲,“我說你想什么了,你這么激動…不過呢,我下午遛彎的時候,看見明早的探望名單上有馮易殊,你要還有什么想問的,剛好也可以問問。”
紀然翻過身去,“我沒什么想問的。”
“嗯?”杜嘲風調了調腦袋下枕頭,“你難道不想知道平妖署那邊,最近有沒有什么有趣的進展嗎。”
紀然頓時噎住。
他哼了一聲,不再接話。
杜嘲風慢條斯理道,“那個長角怪的模樣和特征,我昨天就已經傳信下山了,洛陽現在應該已經開始了戒備——不過說真的,憑那個妖怪的實力,很難說城中的戒備到底有什么用處。”
紀然在黑暗中睜著眼睛。
老實說,這也是他第一次遇上實力差距如此懸殊的對手。
那只怪物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仿佛一堵往上無限高,往下無限深,左右無限遠的城墻,僅僅是對峙就讓人感到一陣無可逃脫的壓迫。
他無法想象當下一次再遭遇這樣的對手,如果對方不主動停手,自己有什么辦法能夠戰勝對方。
病房的門在這時突然又“吱悠”一聲推開了。
“呂大夫嗎,怎么又回來了?”杜嘲風問道。
沒有人回答,只有木門再一次合上的聲音。
門與床只見的格擋屏風之后,一個人高馬大的身影再次現身。
杜嘲風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夾谷衡像先前一樣拉過一張椅子,面無表情地坐在了杜嘲風得床頭。
他摘下斗笠,隨手放在了床邊的柜子上。
“幾日不見了,杜天師,”他望著杜嘲風,“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