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嫣接著道,“祛除瘴氣,需要妖元本身足夠強勁。古籍中有載,此類祭祀以三千年以上的妖元為最佳,但這樣的妖物極難對付,而小妖的妖元又過于微小,所以平妖署那邊一般是以八百年為線,取八百歲到一千二百歲之間的妖物煉取妖元。”
“上次那只偽鸞,是多少歲?”
“…三千七百歲吧,我有點記不太清了。”
馮小七微微怔了怔。
三千七百歲啊…
之前五哥和她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她還沒有什么感覺。
她記得從前國子監的太師父們講過,有先圣在一萬兩千年前受天道點化,乘鶴來到中土。
先圣指點野民鑿山開土,耕織種作,而后又制文字,服衣裳,帶領先民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然而迫于連年的征戰和當時的保存條件,在大周之前,有確切史載的歷史只能上溯兩千八百多年——也即是說,在一段接近萬年的光陰里,不論其間涌現過多少可歌可泣、蕩氣回腸的往事和英雄,一切都這樣永遠地湮滅在故紙堆之中了。
而這只偽鸞,就出生正史未能記載的上古時代。
它曾親眼窺見過時下之人已不可察的歷史,看過人世間的須臾變幻,直到它…上了岱宗山。
“我十一歲進平妖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到幾位師父都搞不定的案子,就是阿姐平息的——阿姐一個人平息的。”
馮小七此刻才真正理解了這句話的份量。
她正想追問那只偽鸞究竟做了什么,乃至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便忽然覺得懷里的三千歲開始瑟瑟發抖。
“你抖什么,”馮小七笑道,“平妖署只要八百歲以上的——”
“也有例外啊。”杜嘲風適時地開口,“我昨日在山下一眼就覺得你這只‘三千歲’妖氣不太尋常,年紀雖小,可妖氣卻比許多修行千年的妖物還要純正,說不定煉出來的妖元以一抵十——”
“天師!”馮小七抗議地打斷了杜嘲風的話。
三千歲緊緊抱住了馮小七的胳膊——怪不得昨天夜里還沒過招就直接輸在了馮嫣手里…
但人家殺過真·三千歲的大妖怪啊!
不丟人…
馮嫣望向杜嘲風,“請問天師,今日我們要去哪里?”
“先去六符園。”
馮嫣和小七都是一怔。
小七看了看馮嫣,又望向天師,“我剛還想問呢,今早也沒有看阿姐換上禮服…你們不去祭壇祈福嗎?”
馮嫣垂眸道,“行程如何,但聽天師如何安排了…不過如果是去六符園的話,我能不能帶上小七一起?”
“當然。”杜嘲風輕聲道,“具體的安排,等到了六符園,我們再說吧。”
飯后,幾人一道往天箕宮的山門走,結果在門口遇上了紀然,他帶著自己三五人的小隊,等在昨日馮嫣等人上山的馬車旁——去甚正坐在車上等候。
“天師、公子。”紀然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向著這邊打了個招呼。
杜嘲風問道,“你在這兒做什么?”
“我正要下山呢,本來想上去和你們道個別,一問發現你們已經備好了馬車,一會兒也要出發,我就在這兒等著了。”
杜嘲風笑了笑,“那路上注意安全。”
馮嫣抬頭望向紀然,“紀大人怎么這么著急回去?”
“神都來信,說城中出了些變故需要人手,我就先帶隊回去看看。”紀然朗聲答道,“不過每七日還是會上山一趟——對了,郡君那邊雖然已經安排了人,但還請天師代為留意。”
杜嘲風抓了抓胸口,“放心。”
紀然的目光又落在馮小七身上。
昨夜她在殿中的那番徹論,確實給紀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尤其是這姑娘竟然還一心想進平妖署。
某種程度上說,在場幾人中恐怕沒有人能比紀然更理解一個年輕人想去平妖署降妖伏魔的愿望——他自己正是一個曾心懷如此壯志的人。
否則他也不會拼盡全力,在十一歲那年的平妖署選拔中拔得頭籌了。
然而有些事情,若非親歷,始終不會懂得。倘使馮小七真的是一個天縱之才也就罷了,可她十六歲仍未開神識,即便之后進了平妖署,恐怕前路也依舊坎坷曲折。
只是馮小七尚不明白罷了。
紀然忽地覺得有些唏噓。
不過話又說回來,半月后就是今年平妖署的秋試了,自己又何必在這個時候再接二連三地潑她一頭冷水。
昨日她的那番抗辯,無非也只說明了她和自己一樣,是個不撞南墻不死心的倔強之徒。
紀然嘆了一聲。
“七小姐…好自為之吧。”
馮小七原本都準備好了一句道別,只是見紀然欲言又止,所以沒有先開口罷了。
但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是什么意思???
紀然提了一口氣,又恢復了一貫的嚴肅表情,他對馮嫣等人拱手道,“我還有公務在身,就先行告辭了。”
馮嫣笑著向這少年揮了揮手。
馬蹄聲起,紀然帶著身后的下屬,飛也似的沿著山路啟程。
馮小七有些愕然地望著紀然縱馬遠去的背影,“…我惹到他了嗎?他讓我好自為之?”
“不是的,他在為你可惜。”馮嫣輕聲道。
馮小七這時才后知后覺地覺得自己沒發揮好,好像突然被人戳了一下,自己還沒來得及戳回去,對方就跑了!
馮小七有些暗惱,“什么嘛,這也太自以為是了。”
“嗯…不是自以為是的那種可惜。”馮嫣笑了一聲,“…不過這位紀大人,確實不大會說話。”
馮嫣忽然轉頭向杜嘲風望去,“我聽說紀大人之前在平妖署待過兩年,是后來才轉去的大理寺,天師了解細情嗎?”
杜嘲風表情復雜地笑了一聲。
“也不是壞事。”他望著紀然離去的背影,“這孩子小時候心氣太高了,又確實有些天賦,所以…不大好相處。”
馮小七聞言,方才的無名火忽然消退了大半。
原來…他先前在平妖署待過嗎。
“他是為什么離開的平妖署呢?”馮小七追問道。
杜嘲風搖了搖頭,“他沒有和我說過,我當年也很驚訝。因為那時候他雖然性情桀驁,不大惹人喜歡。但在同期的新人之中已算是嶄露頭角了——不到一年就能帶隊進山的人在平妖署還是很少見的。我本以為他會一直在那里一直待下去呢。哪里曉得說不干就不干了。”
杜嘲風聳肩,“年輕人啊,就是叛逆。”
“紀大人是哪年生人,天師記得嗎?”馮嫣問道。
“天撫四年。”
“那今年也就剛剛十八歲啊,”馮嫣輕輕嘆了一聲,她也望向紀然離去的方向,笑道,“要做人間第一流…心氣不高一些,又怎么做得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