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稍等。”去甚動作輕快地跳下了馬車,身影飛快地向前。
不一會兒,去甚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他跳上馬車,對著緊閉地車門低聲道,“太太,我探過了,前面都是工部和刑部的人馬,他們調了一批勞工,連夜到了神都,想來是為了重修陛下明堂準備的。”
“刑部?”馮嫣的眉頭微微皺起,“…重修明堂,關刑部什么事?”
“應該是人手不夠用了,所以調了一批罪行較輕的犯人以役抵罪,去年也有這樣的事。”去甚輕聲道,“我看他們這一路排成了長列,正往無為館那邊走。隊伍看不到盡頭,不知道是有多少人…”
馮嫣的呼吸緊促起來。
原來是刑犯…
難怪這些人散發的氣息會這樣狠戾。
“如果要換一條路,咱們只能從旁邊的小巷斜插過去,可我剛才看了,這條街上的巷子雖然寬,可路面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地,真要是走馬車,只怕會特別顛簸,太太您看要不咱們現在這兒等等,等一會兒他們都走過了——”
去甚話還沒有說完,馮嫣就打了個寒戰。
“…太太?”
“后頭,”馮嫣艱難開口,“也來人了。”
去甚這才往后張望,見后方的街道上多了許多火光,官兵們照亮了街區,似乎是在為什么人開道。
十來個身著湛藍色官服的差役高舉著點燃的火把,從他們的馬車邊飛奔而過。
看起來,他們是去給前街的人群照明的——前面的街區很快就跟著亮了起來。
“這…”去甚前后看了看,“太太還撐得住么?我去和前面的官差打個招呼,叫他們讓出一條路來,讓我們通行。”
馮嫣嘆了一聲,“辛苦了。”
去甚立刻起身,只是,還沒有等他跑出十步,身后就傳來接連不斷的拆卸之聲。去甚猛地剎車回頭——只見不恃已經跳下了馬車,正徒手卸著車與馬之間的木樞關節。
“不恃——你干什么!”
不恃抬頭看著去甚,低聲道,“大人吩咐過…‘不能讓太太在人多的地方獨自久待’。”
去甚愣在那里,“…所以你在干什么?”
“太太,您抓穩。”不恃低聲說道。
馬車之中,馮嫣點了點頭。
不恃一手抓住車身,一手擎住馬車的車輪軸承,他的手指精確地推動對應的榫卯,片刻之后,便將整個車廂與底部的車軸分離。
“喂——”去甚走了回來,“你別胡來——”
不等去甚阻止,不恃深吸了一口氣——他原本就粗壯的兩臂以一種極為夸張的姿態,暴起了肌肉與青筋,而后一聲不響地將半個車廂穩穩地扛在了肩上。
“走。”不恃昂了昂頭,示意去甚帶路。
去甚呆了片刻,旋即明白了過來——不恃這等于是直接將馬車拆成了一個單人的轎子!
“真有你的…走這邊!”
馬車里的馮嫣尚不知發生了什么,只是突然之間感覺整個車廂被抬了起來,速度驟然間也快了不少,她緊緊攀住了窗沿,才勉強沒有栽倒。
腳邊裝著紅壚縹醪的食盒側滑撞向車壁,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馮嫣騰出一只手,將縹醪抱在懷中。
在這一瞬的變化之后,馬車像是又重新恢復了先前的行駛,且比方才還要平穩。
窗外少了達達的馬蹄,多了些夜晚的風聲。
等到那些令人不適的戾氣漸漸遠去,馮嫣終于得以喘息,她有些奇怪地推開了近旁的車窗,而后整個人屏住了呼吸。
窗外,是洛陽城層層疊疊的民宅灰瓦,她的視野,竟比屋檐還要高出一頭。
馮嫣揚起頭,望見遠處朦朧的薄霧籠罩四野。
在天上的殘月與灰瓦之間,地面星零的燈火,如同天空中星辰的倒影。
馬車好似在空中飛行。
“…不恃?”馮嫣遲疑地開口。
“太太有什么吩咐,能不能過一會兒再說。”不恃的聲音從車廂的底下傳來,“過一會兒就到家了。”
順著窗,馮嫣看見前方不遠處的去甚,他在夜間的巷子里飛奔引路。
馮嫣終于明白發生了什么。
奇了…真是奇了。
這輛實木的馬車,即便拆卸了軸承與車輪,也有百來斤重…不恃竟如此輕而易舉地抬著她與馬車一路狂奔。
這是何等稀奇的蠻力…
馮嫣緩緩地挪向另一側,抬手推開了那一邊的車窗。
遠天,只見黑云正向著洛陽慢慢壓過來。
殘月孤星,一切似夢中的景象。
丑時前后,天上下起了暴雨。
去甚面色焦急,一直在魏府的大門口來回踱步,等著魏行貞回來。
可是雨幕中一切都霧蒙蒙的,光照不見的地方,根本伸手不見五指。
夏日的暴雨越下越大,沒有絲毫要停的意思。
丑時三刻,雨夜里魏行貞終于擎傘而歸,去甚一眼便望見了這模糊的人影,立刻打開傘跳入了雨中。
“爺!您回來了!”
盡管魏行貞手上也有一把大傘,可身上還是全都濕透了。
“這傘舉在頭上真是一點用都沒有,”魏行貞語氣中有些厭煩,“也不知道這些人雨里打傘是為了什么…好看么。”
進了門,魏行貞將傘收了丟給了去甚,“去關門。”
去甚抱了傘,飛快地把門合了起來。
魏行貞走去門檐一角,像只狐貍一樣,用力地甩了甩頭和肩膀。
雨水呼啦呼啦地隨之甩落,把他腳邊的地面全都打濕了。
他舒展雙肩,這才輕松地舒了口氣——方才還濕漉漉貼在身上的衣服,這會兒已經重新變得干燥而蓬松。
魏行貞看了去甚一眼,“你怎么不去休息,等在這里干什么?”
去甚露出一個討好的笑臉,“這…您都沒回我們哪好休息。我剛才還在想呢,要是丑時過了,您還不回,那我就和不恃再跑一趟,去宮門口等等您。”
“不用,”魏行貞沿著庭院的走廊快步往里走,“沒有吩咐,你們不要主動到外頭去找我。”
“誒,明白。”去甚立刻點點頭。
“阿嫣這會兒已經歇下了么?”
“呃…嗯…”
魏行貞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他看向支吾的去甚,顰眉道,“怎么了?”
去甚面露難色。
“太太她…這會兒到底是算歇了還是沒歇,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就…就等爺您回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