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奚當然能看出國君臉上的不愉快。
可是,真的沒辦法呀!
舉薦又能夠獲得卿位?
祁奚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已經老了。
哪怕真的很老,他干不出昂天吼嗓子“向天再借五百壽”的奇葩事,會做一些事情來證明自己雖然老了,卻是老當益壯得很。
現在不是沒獲得卿位嗎?
晉國內部的卿位經過洗牌,卿位人選方面看著大體上挺正常的,上位的“卿”不是有大功勞作為基礎,就是家族實力強大。
那個“大體上”的話,用得很妙。
只說明存在爭議的地方。
包括中行偃沒獲得元戎的位置,又從中軍佐跌落成為上軍將。
解氏憑什么能獲得卿位就是一種反常。
祁奚就面對必須做出選擇的局面,比如服老。
他這么干也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
晉國目前的八“卿”,元戎智罃六十多歲,中軍佐韓厥歲數方面跟智罃差不多。
除了元戎和中軍佐之外,其余的“卿”也就士魴和魏琦年紀比較大,要不都是年輕人了。
而士魴今年五十三歲,魏琦四十六歲。
上軍將中行偃二十八歲,上軍佐士匄二十四歲,下軍將呂武二十三歲。
哪怕是年紀大一些的解朔也就三十二歲。
等于說,晉國執政班子的平均年齡,一下子被拉低了很多。
祁奚看得太明白了!
要是智罃有個三長兩短,已經有好幾次出現不按照常理進行的卿位遞補,下一任元戎絕對會是韓厥。
但是韓厥跟智罃的年紀差不多。
如果智罃大限到了,其實韓厥再能活也多不了幾年。
這一次韓厥推舉趙武沒有成功?
等韓厥成為元戎,必然是會任性一把,再損名聲也會將趙武扛上卿位。
祁奚還清楚一件事情。
國君是絕對不會讓中行偃成為元戎,能容忍中行偃擔任卿位已經是極限。
那樣一來,繼韓厥之后擔任元戎的人是誰,著實是太不好說了。
元戎的繼任人選撲朔迷離,晉國因為爭奪元戎位置再次亂起來的可能性極大!
祁奚覺得自己是活不到那天,不如急流勇退下來。
而祁午今年也就二十多歲,很適合跟那些年輕的“卿”玩到一塊去。
人老了就該承認老了,給年輕人更多的機會,不好嗎?
所以,哪怕知道會惡了國君,祁奚還是要給自己的兒子祁午讓路。
“退意已決?”國君就沒掩飾自己的不愉快。
祁奚知道國君給的最后一次機會,還是說道:“請君上允之。”
一夜沒睡的呂武有點困意了。
國君看向呂武,問道:“卿以為祁午可擔任何職?”
呂武沒記錯的話,早先祁奚是擔任中軍尉?
后來,中軍尉落到了魏氏手里。
現在魏氏已經是卿位家族,中軍尉的職位肯定是讓出來。
問題是,魏氏讓出中軍尉,好像也沒有落到祁奚身上?
也就是說,祁奚實際上沒有公職來著。
呂武表情困惑地說道:“未可知也。”
實際上,國君是要重新任命祁奚為中軍尉,才將祁奚給召喚進宮。
結果祁奚給鬧了這么一出。
國君重新看向祁奚,卻發現祁奚一臉怪異地盯著呂武,不由愣了一下。
什么情況?
祁奚在訝異國君竟然詢問呂武的意見。
對公職進行任命,國君該問也是問元戎智罃,問只是下軍將的呂武算怎么回事?
這只說明一點!
國君對呂武有比較大的依賴,又或者說擺明了就是要拉攏呂武為己所用。
祁奚還是盯著呂武在看,開口問道:“下軍將以為祁午可否擔任下軍尉?”
這是在賣好呂武,又想幫國君一把。
呂武卻說:“何人就何職,元戎可表;公器唯君上可用。”
推薦賢才是元戎的責任和義務。
要不要任命誰去擔任什么官職,只有國君能一言而決。
以前是這樣。
以后也會是這樣。
反正缺少這個流程都算不合理也不合法。
呂武心里想的是:“尼瑪。想讓自家兒子綁定我?想得美啊!”
國君對呂武的表態卻是無比滿意。
沒錯!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唯器與名,不可假人。
左丘明還沒有出生,要等個六七十年的。
那么,《左傳春秋》以及《國語》自然也還沒有出現。
道理是個什么樣的道理,聰明人還是能夠體會的。
國君不修仙,卻要當能夠言出法隨的君主,絕對不愿意當招牌!
“下軍尉之職,寡人已有人選。”國君現在橫豎看祁奚都覺得不順眼,卻不是故意為難。
他在慢慢觀察晉國內部的正局,思考怎么來讓局勢變得對自己有利。
韓厥明顯就是要培養趙武,誰都能看得出來。
智罃、中行偃在外人看來就是一伙的。
士匄和士魴也是一家子。
呂武與魏琦歸于一個陣營,又表現出靠攏智氏的傾向。
至于解朔,沒人當回事。
這樣一來,國君不能讓陰氏和魏氏真的對智氏言聽計從,安排趙武進入陰氏和魏氏這個陣營,會是一步很巧妙的落棋。
國君還想著怎么讓智罃和韓厥起齷蹉,又讓范氏誰都不幫。
一旦成功的話?
智罃、中行偃和呂武、魏琦會是一個泛陣營。
韓厥和呂武、魏琦同樣也扯不清。
士匄和士魴獨為一個陣營,必然也要拉攏陰氏和魏氏。
排名最末的解朔?再一次被無視。
國君不知道“三角才是最穩定”的這個道理。
他想的就是互相制衡的那一套。
臣工無法形成一致,才會有君主的話語權,道理太簡單不過了!
國君看著祁奚,說道:“祁午便任中軍尉罷。”
當然,需要得到智罃的允許,也要過問韓厥的意見。
國君想用任命祁午為中軍尉來試探智罃和韓厥,到底尊不尊重自己這個國君。
他們不知道的是,在祁氏方面,歷史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
不算“卿”的話,中軍尉是一個挺高的職位。
要是按照職位排序,不出差錯中軍尉就是候補新軍佐。
呂武心中一動,想道:“國君還是不放棄培養公族啊。”
作為當事者的祁奚也在思考,想道:“是真的想栽培祁氏,還是在給趙武打掩護啊?”
他會這么想,主要是近期趙莊姬有不少舉動。
趙莊姬盡管是個女人,誰敢小覷是絕對要吃大虧的!
哪怕趙氏覆滅后,趙莊姬已經沒有多少存在感。
祁奚可是一點都不敢小瞧趙莊姬的。
卿位發生變動時,趙莊姬很巧地生病了。
因為是居住在下宮,國君能不去看望這個輩分上的姑奶奶嗎?
所以,有時候人生病,及不及時很重要!
祁奚走了。
國君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地呢喃道:“國中無主之地多也,如何安置為好?”
呂武就當沒有聽到國君那句話,低著腦袋掩飾一臉的困意。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
國君命人抬來竹簡,一冊又一冊地審閱。
呂武就一直坐在原位,看似在值崗,卻是低頭閉眼小憩。
不知道過去多久。
反正就是呂武從小憩狀態退出來時,恰好是解朔從大門外走進來。
解朔進來后向國君行禮,來到呂武邊上又再次見禮,找了個座位坐下。
“下軍將,君上召喚我等,何事?”他問完,看見呂武在揉眼睛…眼屎?
這是剛才睡著啦???
其實也沒真正地睡過去。
只是一種半睡沒睡的精神游離狀態。
人犯困會打哈欠,流眼油。
閉眼久了,眼油變干,可不就有眼屎了嘛。
“當是分地。”呂武說著轉頭看了國君一眼。
能看到國君的案幾上已經陳列不少竹簡,邊上的小矮案上面更是堆了不少。
這是一個很勤奮的國君啊!
只是,別看有那么多竹簡,一冊竹簡大概就只記錄一件事情。
那些竹簡也是別人都處理并給出執行方案的舊事了。
畢竟,姬周才即位而已。
他真的要理政,也要有新的匯報送過來。
算起來,國君正式登基也就是第二天而已。
沒多久,其余的“卿”先后過來。
應該是昨夜睡眠不好的關系,一個個看上去精神狀態都不怎么樣。
“諸卿。”國君等人都到齊,開門見山地問道:“國中無主之地,如何處置?”
倒了郤氏和欒氏,一些中小貴族也在這一場動蕩中覆滅,著實是空出不少地盤。
智罃作為元戎,開始介紹這一場動亂中誰立了多少功勞之類。
他也就是事先不知道,否則應該以文字書寫,再呈給國君的。
國君一邊聽,一邊點頭,時不時會看一眼韓厥,再掃另外幾個“卿”一眼。
談到分地?
甭管困不困,精神受到刺激,肯定是不困了。
甚至,很是精神奕奕啊!
國君詢問有沒有記錄軍功的竹簡。
智罃當即回答:有!
這樣一來,智罃就需要派人去將竹簡取來。
在記錄軍功的竹簡沒送過來之前,國君像模像樣地與智罃討論一些職位的任命。
郤氏和欒氏完蛋,不止空缺出了卿位,一些地方的最高長官其實是由中央來任命,導致很多地方職位也是空缺狀態。
現在有“縣”這個行政單位,卻是還沒有“郡”。
而“縣”其實就是屬于中央直接管轄,不是由封主來治理。
這些個“縣”說白了就是滅掉一個小國,沒有分封給貴族的產物。
國君先嘗試任命了一個軍團的“尉”,也就是下軍尉的人選是趙武,來試探智罃的態度。
智罃內心是拒絕的。
只是考慮到接下來會分地,他猶豫了一下,認同了國君的任命。
國君很懂得進退,詢問智罃關于中軍、上軍、新軍有沒有想推舉的人選。
智罃還真就推薦了兩個。
不是智氏的人,是來自中等貴族。
國君笑瞇瞇地認可了智罃的推薦。
呂武不免側目。
之前,國君還告訴祁奚,說是祁午會成為中軍尉。
結果,智罃一推薦先氏的先屏,國君同意了?
呂武很好奇國君該怎么給祁氏什么解釋,心想:“權術用得太熟練,真不像只有十三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