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琦現在的心態很復雜。
談不上什么死里逃生的慶幸。
更多的是憂慮會不會給家族留下什么隱患。
作為一名老行伍,他知道在戰場走神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情,只是控制不住會思緒有些發散。
養由基則是在打量呂武。
他看到的是一個渾身上下,除了一雙眼睛之外,包裹在金屬里面的人。
作為一名神射手,尤其有著天下第一的稱號,他下意識開始判斷一旦對上這么一個金屬怪物,射哪里才合適。
無疑問,只有一雙眼睛沒有甲片保護,射眼睛已經成為唯一選擇。
神箭手啊!
不就是想射哪里,就能射中那里嗎?
所以說,只要存在破綻,神箭手就能達到給予目標一擊斃命的一箭。
呂武則是依然誠懇地看著養由基,內心多少則是有些惴惴。
這可是公認的中華第一神箭手啊!
后世關于養由基的故事太多。
當代的中原列國…,尤其是晉國,一直被養由基支配著恐懼。
養由基的箭不但準,并且力道出奇的大。
傳聞中,養由基可是一位沒(mò)金飲羽的箭手。
什么叫“沒金飲羽”呢?
就是射箭入石,箭鏃和箭桿后的雕翎全都隱沒不見!
到底射的是什么石頭啊?
能整支箭給全射進去!
石頭當然有許許多多的種類。
養由基究竟射的是金剛石,還是滑石?
金剛石是已知中最硬的石頭。
滑石則是已知中最軟的石頭。
當然啦,諸夏這邊不盛產金剛石。
另外,金剛石也沒有大到能用來包含整支箭矢的地步。
呂武知道有人射箭能幾乎沒(mò)入石中,那人叫李廣。
他還真不知道養由基也能,不然心中會更加惴惴不安。
戰場上已經沒有了喧嘩聲。
鼓聲停了下來,只有偶爾想起的馬嘶和牛哞之聲。
一片肅殺氣氛之下,是兩軍旗幟迎風招展,還有一張張各種表情的臉。
楚軍的士兵相對狂熱。
他們堅信養由基將獲得勝利,等待見證獲取勝利的過程與結果。
蠻人當然聽說過養由基的大名,他們對武勇的人更加崇拜,瞪大眼睛就那么盯著。
暫時歸屬于楚國陣營的鄭兵、陳兵和蔡兵,他們的心態則是要復雜許多。
由于鄭君姬睔逃離戰場遲遲沒有歸來,遺留在“鄢陵”這邊的鄭兵現在已經成了被遺棄的棄子。
陳君與蔡君倒是在場,只不過他們很清楚自己就是來湊個人數的。
晉軍這一邊。
無論是貴族還是士兵,其實都不相信魏琦能在致師中戰勝養由基,只是猜測魏琦能支撐多久,會不會被殺死而已。
因此,晉軍將士的看法相對悲觀一些,甚至都已經有了接受魏琦戰死的心理準備。
至于說替魏琦報仇的想法?
誰都知道想法只是想法,根本沒可能成功。
畢竟,那可是縱橫疆場數十年未嘗一敗的養由基啊!
并不是說有養由基在場,楚軍就不會失敗。
指的是壓根沒人是養由基的對手。
而養由基再怎么厲害也只是一個人,難以決定數千、數萬、十數萬人對戰的勝敗,他是戰將,不是統帥。
養由基有一個列國公認的外號,叫猛將殺手。
無論是多么勇猛的戰將,碰上養由基都只有一個下場,便是灑血于養由基射出的箭矢之下。
這個稱號不是養由基自己“養望”而來,是用中原列國一個又一個猛將的鮮血澆灌而成。
悲觀的晉軍看到呂武突然上場,先是感到不明所以,等待看到呂武手中持“節”,沒有恍然大悟,有的只是產生更多的疑惑。
君王賜予的“權杖”用途其實挺少,一般是給予出使的使節用來免于遭受冒犯,再來就是代表君王意志。
養由基早早就看到呂武受傷的“權杖”,要不早就對敢過來砸場子的人射箭了。
當然,他也從穿戴上認出來人是誰,多少是感到有些期待。
不是期待什么。
呂武在戰陣上殺死了潘黨。
養由基與潘黨的交情只能說一般,但好歹是相識一場,不能沒有表示。
并且他作為天下第一神射手,覺得有義務干掉晉國新晉的天下第二神箭手。
現在,他面對呂武的挑釁,思考著是先為楚共王熊審報兩箭之仇,還是先干掉晉國的天下第二。
站在巢車之上的欒書心情有點差勁。
他已經看出楚軍的嚴重疏忽,期盼致師趕緊結束,好抓住機會讓這一場戰役出現結果。
本來,魏琦對上養由基,致師應該會很快結束才對?
現在因為呂武的出現,魏琦和養由基的致師不知道還會不會進行,哪怕他們結束,還有呂武與養由基的下一場。
如果出國高層及時察覺到自己的疏忽,晉軍還怎么抓住機會呢?
欒書倒是沒想不管不顧地一舉壓上。
其余看到楚軍出現破綻的晉軍高層,一樣著急到不行,卻沒想打破規則。
并不是晉國高層的道德有多么高尚,他們該不講“禮”的時候,比誰都野蠻。
純粹是知道跟楚國的戰爭不能取巧,明白取巧獲得的勝利無法讓楚國服氣。
晉國要的是楚國承認失敗,有無法滅亡楚國這個國家的自知之明。
養由基想清楚了!
他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認為無論對手是誰,只要手中有弓有箭,必然會成為最終的獲勝者。
這樣一來,敵人是誰并不重要,跟誰先打都一樣。
“我將實現承諾。”養由基一臉平靜地看著呂武…手上的‘權杖’,繼續說道:“若你死亡,此物歸于我。”
啊呀!
殺掉敵方猛將的事情干得太多了。
能殺掉敵方猛將,再繳獲“王節”的機會,也許就這么一次?
要是錯過了的話,神靈絕對不會原諒自己啊!
呂武當即看向魏琦。
魏琦當然也在看呂武。
兩人目光形成對視。
魏琦的眼眸中有擔憂,也有感激,更多的是欣慰。
事實上,魏琦也清楚自己不是養由基的對手,沒致師之前就有戰死的覺悟。
他不得不感嘆。
姬晗嫁了一位好丈夫啊!
不但短短數年內將家族發展起來,還獲得了偌大的名望。
現在,姬晗的丈夫記得我是他的長輩,不忍我戰死在疆場,甘冒奇險來保護我。
魏琦是姬姓。
現在女子稱姓而不稱氏。
也就是說,外人要是提起某個家世顯赫的女人,前綴是姓而不是氏。
要是女子嫁人,一般是以丈夫的氏來作為前綴,再加上她的本姓。
如果丈夫有謚號,則是前綴加氏和謚號,如趙莊姬例子。
魏琦腦子里有太多的情緒,一時間像是失去的語言的能力,嘴唇一直在動,就是講不出話來。
呂武的心態就更復雜了。
經過這么一件事情,老魏家還好意思對付老呂家嗎?
但凡魏氏要點臉,不但不能對付或限制老呂家,還要想著怎么報答。
一旦呂武有個三長兩短,魏氏則是要庇護老呂家至少一代人。
不這么干?
魏氏能夠崛起,也會極快地衰弱。
一切只因為沒人愿意跟這樣的家族當朋友。
呂武給了魏琦的戎右一個眼色。
戎右得到信號,跟馭手對視了一眼,下車開始挪動戰車的方位。
養由基溫和聲問道:“魏琦乃是你的長輩?”
呂武看著這位五十多歲的天下第一,看著養由基斑白的兩鬢,還有花白的胡須。
養由基也在看呂武,只不過只能看到一雙眼睛,不由說道:“可將兜摘下?”
兜就是頭盔。
呂武一直帶著頭盔,確實是有些不禮貌。
他卻是沒打算摘下來,要不就該被養由基看到自己戴著兩層頭盔,也要看到脖頸的頓項內層防護了。
“武之具裝穿戴難也,摘下恐難再復。”呂武給出了一個解釋,又說道:“將請天下第一賜教,怎敢不全力以赴。”
養由基受到的恭維太多,同時也沒少被對手尊重,臉上只是有著禮節性的微笑,沒有太特別的感觸。
呂武又說:“武聽聞‘善游者溺,善騎者墮’,養叔以為呢?”
養由基微微瞇起了眼睛。
那句話現在還沒有出現。
出自《淮南子·原道訓》,全文為“善游者溺,善騎者墮,各以其所好,反自為禍”。
養由基聽懂了呂武想要表達的意思,思索下來覺得非常有道理。
表達類似言論的人已經有了,還是出自吳國。
說不好是多久之前,有吳國人傳出一種言論。
他們說既然養由基善射,某天必然也會死于他人的箭下,并且詛咒養由基受萬箭穿心而死。
一萬支箭穿透一顆心?
箭該細到什么份上。
所以只是一種助詞,并不是事實。
養由基說道:“稚子敢言?”
小屁孩,還真什么話都敢說啊。
呂武則說:“涸轍遺鮒,旦暮成枯;人而無志,與彼何殊。”
老伯,人生沒有理想,與咸魚有什么區別?
而這時。
承載著魏琦的戰車已經遠去。
楚軍那邊出現了嘩然。
他們不明白啊!
魏氏的魏琦不是說好要跟養由基致師的嗎?怎么沒打就退場了。
晉軍這邊安靜不再。
如果說是魏琦對陣養由基,晉軍上下著實沒信心。
換成呂武就不一樣了。
從呂武出道…出戰以來,一開始的默默無名,到成名之后從未讓晉國上下感到過失望。
他們開始期待呂武再一次給予驚喜。
如果有裝逼犯…,不是,是文青在場,感慨一句“陰武不出,蒼生奈何”或是“天不生陰武,萬古如長夜”,對晉國來說可能會非常應景?
可惜的是現在詞匯太少,有才子也不是詩詞型選手。
現在只有武能安邦文能治國可以擔當起才子這個稱號。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陰武子”,越來越多的晉軍士兵跟著吶喊起來。
站在巢車之上的欒書松開了眉頭,心想:“若是陰武此戰不死,名望必然養成。如此,國有猛士,于國大利。于我將如何?”
至于說干掉養由基?
欒書愿意想一想,只是覺得可能性不大。
國家當然需要猛將,名氣越大越好,算是古代版的核彈。
看一看養由基就知道了。
哪個國家碰上了不害怕?
沒打就先心虛了!
一樣是在巢車之上觀看的其余幾位“卿”,他們也在進行思考。
智罃很希望呂武能夠獲勝,能干掉養由基最好。
畢竟,他可是不止一次公開表態看重呂武啊!
中行偃與智罃同在一輛巢車,有點關心呂武這個小老弟,不由說道:“叔父,陰武他…”
“無有性命之憂。”智罃只能這么說。
老呂家就是屬烏龜的。
有點時間就在研究防具。
那一次呂武出戰,不是用金屬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
智罃又補了一句,說道:“我聽聞君上允許陰武偃兵而退。”
中行偃卻說:“陰武必不會如此。”
智罃稍微愣了愣神,用比較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這位侄子,想道:“他倆只是相處了一個冬季,感情就這么好了?”
他又想到了許多,納悶呂武好像跟誰都能相處得過來,在晉國內部好像沒什么仇人。
韓厥則是在對韓起教導,說道:“陰武崛起之速,為人之圓滑,人緣之好,不類處子。”
這里的“處子”可不是用來形容那層膜啊!
就是不知道深淺小年輕的意思。
韓起表情有些迷,愕然道:“父親不喜武?”
韓厥沉默以對。
他的確不喜歡張揚的人,無論是從性格,還是行事作為。
老呂家需要發展,必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能理解是一回事,不喜歡這樣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韓厥給韓氏制定的發展就是“細潤無聲”的策略。
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老韓家已經有了屹立不倒的資本,有實力去謀求更大的格局。
韓起突然間一聲喊叫,將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韓厥注意力拉到戰場上。
那里,呂武搭乘的戰車已經跟養由基所在的戰車來開。
雙方相距約有六十步左右,正在做致師的流程。
養由基已經戴上了頭盔,舉起手里的弓對呂武示意。
呂武則是將“權杖”放好,舉起手里的弩對養由基致意。
看到這一幕的晉軍和楚軍,嘴巴不再吶喊,緊緊地閉上嘴,瞪大眼睛緊張地注視著。
來自老呂家的騎馬步兵,他們則是退到遠遠的地方。
按照常規的致師,互相致意之后,雙方就該讓戰車向左右移動加速起來,等戰車的速度完全上來,再展開比拼。
楚軍安靜了幾個呼吸,爆發出一陣吶喊。
晉軍這邊則是發出了驚呼之聲。
原來是養由基發現呂武的這一輛戰車筆直朝自己方向而來,選擇率先射了一箭。
箭矢被呂武舉起的盾牌擋下。
他再怎么不懂射箭,也知道這是養由基在警告自己守點規矩,哪有剛致師就朝對手沖過來的?
關鍵是,對陣養由基,肯定是不能拉開距離。
呂武也就耍了個小花樣,命青控制好戰車行進的方向。
從兩軍的角度,他所在的戰車并不是朝養由基而去,可是在養由基的角度則是另外一種情況。
這里利用了視覺角度的科學。
有了養由基率先射箭的行為,甭管是警告還是什么,反正就是養由基先射箭了。
呂武達到意圖,肯定要讓青不管不顧就是對養由基所在的戰車沖鋒。
警告無效的養由基怒了。
都說楚國是蠻夷之國?
現在晉國的第一猛士,剛剛獲得天下第二稱號的家伙,干么呢!
呂武想要的是第一時間靠近養由基,絕不想形成遠遠對射的交戰狀態。
養由基的戰車是由兩頭牛來拉動,速度方面比不上呂武用四匹馬來拉的戰車。
以往不是沒人想要第一時間沖向養由基,只是他們體會了養由基可怕的射藝,沖鋒的過程中就被射死了。
現在,呂武自己是個金屬人,馭手和戎右一樣渾身包著金屬。
更過分的是拉動戰車的馬也披上了一層金屬褂!
養由基用眼神不斷尋覓,發現自己竟然無法一箭殺掉呂武,轉而觀察馭手青,快速地射出了一箭。
隨時注意養由基的呂武,看到養由基射箭。
他下意識用左臂擋住自己的眼睛,持盾的右臂則是為馭手青提供掩護。
一聲金屬的交鳴響徹。
駕馭戰車的青控制不住渾身一個顫栗。
剛才要不是呂武反應及時的話,作為馭手的青就要報銷了。
“射他的牛!”呂武從來都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
至于為什么不是射人?
呂武經歷過潘黨打到一半還能喊暫停換馭手,肯定不能給養由基也這么干啊!
戎右凌聽到命令,一手持盾,另一只手抓起掛在車壁上的弩,瞄準之后扣動扳機。
“青,便是死,也要向養由基沖鋒!”呂武擔心作為馭手的青像上次那樣,沒得到命令私自做出行動。
一聲慘烈的牛哞之聲被嚎出來。
作為觀眾的兩軍將士,隨之也發出了驚呼之聲。
只見,身上中箭的牛開始撲騰,拿牛角在頂自己的同伴,導致養由基所在的戰車出現極大的顛簸,甚至有要傾斜的趨勢。
楚軍在罵呂武卑鄙。
晉軍則是猜測剛才那箭到底是不是意外。
如果呂武想要公平公正地戰勝養由基,他們這個時候就該暫停。
而呂武所在的這一輛戰車,以極快的速度還在沖鋒…
……分…割…線……
作者菌匯報一下情況吧。
高訂四千多,均訂兩千多,其實成績還可以。
作者菌也想多更新,只是上次感冒之后,一直持續拉肚子和流鼻涕、鼻塞,身體狀況有些糟糕。
可以說,每天都是強撐著在碼字的。
所以請諸位理解一下,感謝!
恢復會多寫一些,請繼續訂閱,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