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里下起了暴雨,姜府大門被扣響。
門房小廝匆匆拿了門閂打著燈籠往外一瞧,就見馮公公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地靠坐在門邊,身上落下來的雨水,混雜著鮮血。
“馮公公!”那小廝認出他來,嚇壞了,忙把其他幾個叫醒,一人撒腿去內院通報,其余三個,一人負責背,一人負責撐傘,另一人負責打燈籠。
姜秀蘭剛歇下,就聽二門上的婆子進來稟報說門房那邊來的消息,馮公公重傷,這會兒就在大門外。
一瞬間嚇得面無血色,姜秀蘭急急忙忙起身。
姜旭和鄒纓也聽到了動靜,夫妻二人怕吵到沅沅,輕手輕腳地穿了衣裳下床。
推開門時,一股雨夜冷風襲來。
姜旭怕鄒纓直接沖出去,一把握住她的手,“等等。”
說著,去往里間的衣櫥翻找了斗篷來給她披上,這才撐了傘,夫妻倆并肩往外走。
正屋方向,姜秀蘭也剛在丫鬟的陪同下出來。
“娘,發生什么事兒了?”鄒纓問。
才問完話,那幾個小廝便進了二門。
雨下的很大,在燈籠的光暈下起了一層朦朧水霧,瞧不太清楚,但隱約能看到其中一個小廝身上背著人。
姜秀蘭來不及解釋,只招呼著背著人的小廝,“快快,把人送去正屋。”
又讓另一個小廝去請大夫。
那小廝猶豫道:“太太,這個時辰,醫館都關門了,哪還能請得到大夫?況且,人家也不一定就愿意出診啊!”
姜秀蘭聞言,深深皺起眉頭。
姜旭和鄒纓不明情況,只得跟著進了正屋。
姜秀蘭往榻上墊了個毯子,讓小廝把人放上去。
背上有傷,不敢讓他平躺,直接翻個面趴著。
姜旭上前幾步,這才看清楚來人正是馮公公,他已經昏迷過去。
“義父?”姜旭大驚,“怎么會弄成這樣的?”
姜秀蘭看清楚馮公公后背上的傷,一下子紅了眼眶,眼淚直往下落。
“相公。”鄒纓扯了扯姜旭的袖子,“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快想想法子請大夫來看看,馮公公傷得不輕,又淋了雨,再不清理,傷口很容易感染的。”
姜旭也意識到情況緊急,但這個時辰要想大夫,確實不容易。
他沉默了會兒,突然想到什么,囑咐鄒纓,“你待在家陪陪娘,我去去就來。”
鄒纓擔憂道:“雨那么大,相公注意安全。”
姜旭點點頭,讓小月找來蓑衣,披上便走出大門,騎上馬朝著定王府而去。
雨夜能助眠,此時的定王府內,姜妙睡得正香,房門突然被拍響。
肖徹五感敏銳,第一時間醒了過來。
緊跟著,姜妙和睡在中間的小寶也被吵醒。
小寶揉著眼睛,一臉茫然地看著爹娘。
姜妙親了親他的額頭,撫著他的小脊背柔聲道:“別怕,娘親在呢,沒事兒。”
小寶還沒睡飽,耷拉著眼皮,迷迷糊糊靠在姜妙懷里很快又睡了過去。
肖徹穿好衣服起身去往外間,就見吉平撐著傘站在外頭。
“怎么了?”肖徹問。
“姑爺,是姜大都督過來了,說有急事兒找您。”
姜旭一向行事有分寸,不會無緣無故大半夜來敲門。
肖徹猜到吉平并不知情,便沒再問,抬步朝外走。
吉平給他撐傘,兩人沒多會兒就到了垂花門外。
姜旭正站在那兒,身披蓑衣,雨水嘩啦啦打在他頭頂的斗笠上,滿身水汽。
見著肖徹,他拱了拱手,“殿下。”
肖徹嗯了聲,“直接說事。”
“是我義父。”姜旭說:“他身受重傷,眼下這個時辰又請不到大夫,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苗老,你看能不能…”
“馮公公?”肖徹有些詫異,“他出宮了?”
“嗯,剛才昏倒在我們家大門外,小廝背進去的。”
肖徹沉默片刻,對著夜空里喊了句,“一白!”
很快一條黑影便閃現在二人跟前,同姜旭一樣,一白也頭戴斗笠身披蓑衣。
“殿下有何吩咐?”特訓過的暗衛,說話向來只挑重點。
“去驛館把苗老接來。”肖徹吩咐。
都沒等姜旭反應,那名喚作“一白”的暗衛早已消失不見。
肖徹斂下眸光,“走,我隨你過去看看。”
倆人到達姜府時,馮公公身上的濕衣裳已經被小廝們換過,但人還是昏迷不醒。
完全不明情況,姜秀蘭急紅了眼,鄒纓在一旁勸著,“娘,相公已經出去想法子了,大夫很快就能來的。”
姜秀蘭抹了抹淚,“什么人下的手,也太狠了。”
說話間,小月進來道:“太太,少奶奶,少爺和楚太子來了。”
姜秀蘭抹淚的動作一頓,正要起身出去迎,那二人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緊跟著簾子一挑便進了來。
繞過屏風得見馮公公昏迷不醒趴在榻上,肖徹眉心微蹙,看向姜秀蘭,眼底有疑惑。
姜秀蘭只搖頭,“我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小廝發現人的時候,就已經不省人事了。”
“還能因為什么?”姜旭咬牙切齒,“指定是受了肖宏那老東西的牽連,宮里容不得他了。”
容不得了,不是應該處死嗎?怎么會讓他活著出來?
幾人心中同時涌上疑惑。
但場合不對,誰都沒問出口。
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昏迷不醒的馮公公身上。
一白速度很快,一炷香的工夫便把苗老接了來。
脫掉蓑衣挎著藥箱入了正屋,苗老簡單給幾人見禮,之后便給馮公公探脈。
片刻后,探脈結束。
姜秀蘭緊張問,“如何?”
“還好,只是昏迷過去。”苗老給她吃了顆定心丸,又掀開馮公公后背衣裳看了看,“傷得不輕,又淋了雨,需要及時清洗敷藥包扎,否則會有感染的風險。但是光外敷不行,還得內服,我待會兒開個方子,你們想法子去把藥抓來,盡快給他喝下,否則夜里指定起燒,到時可就麻煩了。”
“下這么大雨,怎么抓藥啊?”小月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
姜秀蘭幾人也跟著著急。
只肖徹面色平靜,“開方子。”
小月馬上取來紙筆,苗老開了方子后,肖徹直接遞給一白,“你去抓藥。”
一白領了命,很快消失在雨夜里。
接下來便是清洗和敷藥,姜秀蘭帶著鄒纓和丫鬟去了廚房準備生火煎藥,只留肖徹、姜旭和苗老幾人等在廳屋。
一白的藥很快就抓了回來,姜秀蘭找出藥罐,第一時間給煎上。
等端到廳屋幾人合力給馮公公喂下去,已經是后半夜,雨勢小了許多。
“今天晚上,可能得辛苦你們不睡覺地看著了。”苗老叮囑道:“一定不能起燒。”
姜秀蘭看了眼肖徹,懇求道:“今兒個晚上,能不能讓苗老住我們家?我怕有個萬一…”
肖徹頷首,“給他收拾個房間即可。”
姜秀蘭心下一松。
苗老的醫術有多精湛,她是見識過的,只要有苗老在,馮公公就一定會脫離危險。
眼瞅著馮公公今天晚上沒可能醒過來,問不了話,姜旭出聲道:“夜深了,我送殿下回去吧!”
“無需麻煩。”肖徹沒讓,“送了我,你自己還得跑一趟回來,我有護衛,況且定王府離得不遠,自己能回去。”
姜旭還是過意不去,親自將他送到大門外。
肖徹回到妙言軒,小寶已經重新睡熟。
姜妙坐在外間小榻上,正滿臉著急。
見肖徹進來,她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去,但聲音仍舊有些顫,“發生什么事兒了?”
肖徹看出她擔心自己,走過去挨著她坐下。
姜妙顧不得肖徹滿身水氣,直接伸手環抱著他,然后仰起頭,等著他解釋。
“馮公公被逐出紫禁城了。”肖徹緩緩道:“具體原因尚不明確,不過,他傷得很重,又淋了雨,夜太深,姜旭請不到大夫,來找我借苗老。”
“啊?”姜妙被驚到:“馮公公不是御前總管嗎?為什么會被逐出來,難道跟肖宏有關?”
“可能有些關系。”
“那相公救他干嘛?”姜妙想起當初馮公公伙同肖宏坑害肖徹的那些事,心中就怨氣難消。
她一向人若犯我,十倍償還。
在她看來,馮公公會有這個下場,絕對是咎由自取,完全沒有救的必要。
“馮公公不是你想的那樣。”肖徹低聲跟她解釋,“他以前的確是肖宏身邊的人,但卻從未想過要背叛我。而且,他從來都不知道傅二的真實身份,一直以為我才是先帝遺孤。”
姜妙聽皺了眉,“那既然如此,傅二登基,他為什么會成了御前總管?”
“娘安排的。”
姜妙覺得,她這位素未謀面的婆婆很神,什么叫運籌帷幄,什么叫決勝千里之外,全都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她人在北梁,卻能遠程控制南齊,這是神仙轉世吧?
楊太后自詡機關算盡,然而她所有的布局,全都在北梁皇后的局里。
這位北梁皇后,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姜妙既好奇,又忐忑。
她好奇,是因為長這么大從未見過如此厲害的女子,想長長見識。
而忐忑,是怕見著了,對方會不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