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即將入宮的秀女,傅經綸眉頭微皺,“讓白尚書進來。”
馮公公出去傳話,不多會兒,一身緋色官袍的白尚書便走了進來,跪地給傅經綸行禮。
傅經綸眸色沉沉地望著他,“選秀的事兒不是皇后負責嗎?怎么找到朕頭上來了?”
白尚書聽出皇上語氣不對,身子抖了抖,忙道:“皇上,皇后娘娘懷著身子,而且,娘娘馬上就要出宮前往法源寺了,老臣又不好請太后出面,便只能來找皇上…”
“真要朕做決定?”
白尚書不明白皇上這話何意,但還是點點頭,“既然是為皇上選妃,您大可以自己拿主意。”
“那成。”傅經綸說:“遣散那些秀女吧,朕不選了。”
白尚書老臉一僵,“皇上…這是在跟老臣開玩笑嗎?”
“朕看起來很像開玩笑?”
白尚書被嗆住,半晌才接了話,“可是,禮部已經籌備了那么久,秀女都是百里挑一出來的,如今萬事俱備,只差臨門一腳了,皇上若突然遣散她們…”
傅經綸眼神更冷,“先前不是說了,朕可以自己拿主意?”
白尚書又是一噎。
他是說過皇上可以自己拿主意來著,但沒說可以直接遣散那百十來個精心準備等著被選的秀女啊!
“朕不喜歡,不樂意,不想選了,這都不行?”
白尚書真的是進退兩難,“皇上,選秀乃大事兒,更何況,這是您登基以來的頭一次選秀,外頭很多人都在關注,若是突然取消,勢必會引起轟動,而且,北梁使臣還在…”
傅經綸現在最聽不得人啰嗦,多說上兩句,都能把他潛藏在心底的暴躁怒火給勾出來。
“馬上就是先帝忌日了,朕在這節骨眼上選妃,合適?”
白尚書被堵得啞口無言。
“滾!”傅經綸送了他最后一個字。
白尚書抖著身子,顫顫巍巍地退出了大殿。
到了殿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早就驚出一身冷汗,衣衫都被打濕了。
他沒有直接回禮部,而是去了嚴首輔辦公的文淵閣,單獨把他叫到一旁,跟他說了皇上準備取消選秀的事兒。
嚴首輔一聽,眉心就皺了起來,“你確定,這是皇上親自開的口?”
“那還能有假嗎?”白尚書著急不已,“嚴老快幫我想想法子吧,禮部為了選秀,已經籌備了那么久,所有人都在等著秀女入宮好松口氣,現在皇上居然…有史以來就沒發生過這樣的情況,皇上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脾氣見長,一言不合就龍顏大怒,我剛才只在那兒跪了一盞茶的工夫,魂兒都給嚇沒了半條。”
嚴首輔也是滿心擔憂,“最近不是先帝忌日就要到了嗎?要不,選秀的事兒先放一放,等這一茬翻過去,沒準兒皇上又改主意了呢?”
白尚書卻不這么想,先前在乾清宮,皇上那副樣子分明是鐵了心不想再選。
“萬一,我是說萬一,等先帝忌日過了,皇上還是堅持要取消選秀可怎么辦?”
“那就只能請太后出面了。”嚴首輔捋了捋胡子。
雖然明知皇上和太后不和,但這種時候除了太后,再沒人鎮得住皇上。
他們這些臣子哪敢多言,說多一句就會惹得龍顏大怒。
想到這兒,嚴首輔看向白尚書,“就這么著吧,你去見見太后,請她出面勸勸。”
白尚書嘆口氣,去了慈寧宮。
“什么!皇帝要取消選秀?”楊太后怎么都沒想到,原本一向行事沉穩的兒子,竟然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對付謝家時,說褫奪謝夫人的封號就褫奪封號,說殺就殺,絲毫不帶猶豫。
現在更是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顧朝官和百姓們的看法,直接就宣布要取消選秀。
皇帝這是魔怔了嗎?
“太后娘娘,您還是出面勸勸皇上吧。”白尚書道:“選秀是大事兒,又沒特殊情況,怎能說取消就取消?”
楊太后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皇帝胡來,擺手讓白尚書退下,她便帶著秋葵和秋景,去乾清宮走了一趟。
傅經綸剛發完火,這會兒靠在榻上小憩。
才聽說太后駕到,都還沒見著人,他就煩躁到快要窒息。
把兩個大宮女留在外頭,楊太后邁著端莊的步子走了進來,就見皇帝靠在榻上,得知她來都沒打算起身行個禮。
“皇兒碰到什么煩心事了?”楊太后走到一旁坐下,笑問。
“母后來,是為了選秀的事兒?”傅經綸神色淡淡開門見山,不想再兜圈子打太極。
楊太后愣了下,隨即又重新露出笑容,“告訴母后,為何突然取消選秀?”
“白尚書去慈寧宮的時候沒說?”傅經綸反問。
言辭雖然不算過分犀利,但冷淡的態度已經擺在那兒。
楊太后瞇了瞇眼。
傅經綸從一旁的高幾上摸了本書隨意翻著,“不樂意,不喜歡,不想選。”
“選秀是你人生中的大事。”楊太后仍舊苦口婆心地勸著,“禮部為了這個,已經忙活了好幾個月,就為挑選能合你心意的美人,現在怎能說取消就取消?皇兒,你已經是成年人了,而且坐在這個位置上,就代表著你不能再任性,不論做什么,都得想想江山,想想皇室…”
不等楊太后說完,傅經綸便冷著臉打斷,“現在不能任性,那什么時候能任性,是過去,還是將來?你們給過我機會任性嗎?”
楊太后垂下眼睫,“當年把你送入傅家,實屬無奈之舉。”
“對,都是為了我好。”傅經綸唇邊滿是譏諷,“母后忍辱負重待在廢帝的后宮二十多年是為了我好,抱個替身去東廠栽培是為了我好,就連我的婚姻大事,你也是為了我好,提前從外面抱個姑娘來養著,最后賜婚給我。
二十五年了,我已經長大成人,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歲孩童了,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有自己的選擇權,什么時候才能說不?”
“皇兒,不可胡鬧!”楊太后的耐性被消磨殆盡,板下臉來,一雙眼又冷又厲。
“呵!”傅經綸冷笑,“果然是沒當過母親的人,你從來就不知道怎么去疼愛自己的親生兒子。
這句話,刺到了楊太后,她怒站起身,走上前,抬手就給了傅經綸一巴掌。
她一個婦人,力道沒多大,但傅經綸俊美如玉的面頰上還是很快紅腫起來。
“傅家那些年教給你的教養,你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楊太后怒不可遏。
她的確是沒有親自帶過孩子,也不懂如何真正的與親生兒子溝通。
但她決不允許他說這種話,這是忤逆!是大不孝!
長這么大,除了承恩公,楊太后是第二個扇他巴掌的人。
但,當年在傅家承恩公扇他,他并無怨言,然而擱在楊太后身上,他就說不出的憤怒暴躁,若非還殘存著一絲理智,他半點不懷疑自己會馬上反擊回去。
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傅經綸聲音帶著微微的沙啞,“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太后還想如何?”
因為這一巴掌,連“母后”都不愿喊了。
楊太后何嘗沒聽出來這一巴掌徹底離間了她一直以來努力維持著的母子關系。
可如果不打他,他便不會醒,不會知道這段日子以來有多荒唐。
“皇兒…”楊太后擰著眉,想為自己剛剛的“暴行”說兩句。
“太后請回吧,朕累了,不想再見任何人。”
傅經綸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朝著內殿而去。
楊太后望著他的背影,內心一陣糾結。
離開乾清宮,楊太后在外面的宮道上站了會兒。
秋葵問:“娘娘,回宮嗎?”
“去御花園坐坐。”
楊太后坐上鑾轎后,一行人朝著御花園方向而去,不多會兒,就見幾個小太監迎面而來。
見著太后,忙退往一旁跪地行禮。
為首的,正是小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