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請太后娘娘去乾清宮走一趟。”馮公公道。
“怎么會…”楊太后仍舊沉浸在推背圖帶來的震驚中緩不過來。
先帝當政時期,最信任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她,另一個便是肖宏。
但在御駕親征前,先帝還是把地宮寶庫的鑰匙給了她。
當時她按捺不住好奇,自己悄悄去翻找過,但因著沒人把風,怕被守衛發覺,沒翻多久就急匆匆出來了。
地宮寶庫第二次打開,是在傅經綸登基以后,她親自帶著肖宏進去找,然而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找到。
她一直想不明白,地宮里為什么會沒有推背圖。
昨天宮宴她中場離開時,還曾經跟那老閹賊商量過,偽造一份假的推背圖出來。
當時肖宏怎么說的來著?
既然藩王們都想看推背圖,那就拿出來讓他們看看。
想到這兒,楊太后心思突然一個翻轉。
有沒有可能,肖宏房里搜出來的推背圖,是他連夜偽造的?
有沒有可能,是自己誤會了他?
深吸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楊太后望向還跪在地上的肖宏,“推背圖上都說什么了?”
馮公公一凜,“這…太后娘娘還是親自去瞧瞧吧!”
“哼!”楊太后冷哼一聲,抬步便出了門。
很快有太監給她備好軟轎。
楊太后坐了上去,秋葵秋景隨在兩旁,馮公公跟在后頭。
這一路上,楊太后想了很多,把昨天大宴上的細節翻來覆去琢磨了一遍。
她忽然有種想法,肖徹故意在宮宴上說自己毒發時意識不清,沒記住追殺他的人到底是誰,就是為了后來那一句“不管如何,楚某今日能活著回來,都得感謝當初追殺我的人手下留情,沒真讓我落下懸崖”。
當時楊太后正在氣頭上,沒仔細琢磨過這句話,如今想來,肖徹分明就是在給肖宏挖坑,然后捏準她多疑,借機讓她對肖宏生出疑心。
所以…肖徹一開始就在使離間計?
思及此,楊太后一雙眼變得冰冷無比。
好在,她沒真的對肖宏下必殺令,那個孽種,險些讓他們自相殘殺了!
“速度再快些!”楊太后陰著臉,吩咐抬轎子的幾個太監。
太監們不敢忤逆,只得加快速度朝著乾清宮而去。
到的時候,姜旭已經被賜了座。
聽到馮公公高喊太后駕到,姜旭又起身,給太后行了一禮。
楊太后看都沒看他,目光直直看向御座上的傅經綸,想到秋葵說的那些話,她面上盡量擠出笑容來,“皇兒,急匆匆讓人把哀家找來,是有什么要緊事兒嗎?”
傅經綸察覺到了楊太后說話語氣上的變化,但并未多想,直入正題,“母后可曾進過地宮寶庫?”
眼下有馮公公和姜旭在,楊太后當然不能直接承認,只笑著反問,“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傅經綸道:“母后只管回答兒臣,到底進沒進過。”
楊太后沉吟片刻,隨即冷眼一掃馮公公和姜旭,厲聲道:“你們先出去。”
那二人很快退了出去。
眼下殿內只剩楊太后和傅經綸。
楊太后走到一旁的靠背椅上坐下,“哀家先前聽馮恩說,皇兒讓姜旭去定王府收虎符,他在定王府搜出了推背圖?”
傅經綸抬眸看了楊太后一眼,深深皺眉,“母后為何不回答兒臣的問題?”
楊太后一噎。
她一向習慣了手里握著主動權。
先前被傅經綸那樣問,雖然她很想順著兒子的話往下說,但潛意識里總想著自己不能被動,得搶回主動權。
所以,一開口就不是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自己反問了回去。
眼下得見傅經綸臉色不好看,楊太后只得回道:“去過兩回。”
“那母后可曾見過推背圖了?”傅經綸又問。
“不曾。”
“推背圖就在地宮寶庫里,母后為何沒得見過?”傅經綸眼眸微冷。
“皇兒,推背圖是南齊機密,先帝當年只是把鑰匙給了哀家,并未告訴哀家推背圖藏于何處,哀家如何能見過?”
“是沒見過,還是地宮里壓根就沒有推背圖?”傅經綸伸手撥弄著御案上的羊皮卷,如玉的俊顏上寸寸冷下來。
“你!”楊太后撫了撫胸口,把怒火壓下去,“你都已經當上皇帝了,還在乎那勞什子推背圖做什么?”
楊太后這番顧左右而言他的回答,讓傅經綸越發篤定了地宮里并沒有推背圖。
“難怪昨天楚太子提出以推背圖做彩頭的時候,母后反應會那么大。”傅經綸說著,站起身朝楊太后走來,把羊皮殘卷遞給她,“這個,是姜旭從定王府搜出來的,母后看看吧!”
楊太后瞧著傅經綸沉冷的面色,心下一咯噔。
不應該啊,肖宏既然偽造了推背圖,那上面寫的肯定是對皇帝有利的東西,可他怎么看起來有些不對勁?
帶著這份疑惑,楊太后接過殘卷定睛一看。
只片刻,她那張冷艷的臉便徹底沒了血色,抖著手把殘卷揉成團往地上一扔,氣得胸口起伏,“胡說八道!”
南北歸一,楚氏天下,怎么可能!
“肖宏不是一直都在為母后做事嗎?”傅經綸問她,“為什么地宮里不見了的推背圖會在他府上?”
為什么?那自然是肖宏很多年前就已經得知了推背圖上的內容,所以特地把北梁太子抱來栽培,讓北梁太子接手南齊機密,好為將來的“南北歸一”做鋪墊!
這個認知,堵得楊太后完全說不出話,臉色難看至極。
她先前還想著,這一切都只是肖徹為了離間她和肖宏而設下的局,自己很大可能是誤會肖宏了,得找機會讓他入宮當面澄清的好,斷不能再因著那孽種的挑唆而壞了大事。
但現在,這份從定王府搜出來的推背圖,直接粉碎了她對肖宏抱有的最后一份希望。
什么誤會?什么離間?統統都不是!
事實就是,肖宏從一開始就是北梁的人。
二十五年前,用死嬰代替活嬰,把先帝遺孤藏入承恩公府瞞天過海是肖宏的主意。
所以,他們花重金買了山腳一戶人家剛出生的男孩兒。
先帝遺孤入了承恩公府以后,再抱一個孩子來培養成替身,也是肖宏的主意。
所以,肖徹還在襁褓中就被抱來了東廠。
她那時候為什么會信任肖宏?
因為她孤立無援,因為肖宏是先帝一手提拔上來的人。
東廠和三大營都握在他手里。
這是先帝重臣啊,她為什么不信?
然而,時至今日,楊太后才驚恐地發現,她被肖宏給陰了!
二十四年來,她在竭盡所能為自己的兒子鋪路,肖宏卻在給北梁太子鋪路。
“混賬東西!”楊太后怒得直拍桌,“二十五年了,他竟然算計了哀家二十五年!”
傅經綸略有些驚訝地看向楊太后。
在他的印象中,楊太后一向運籌帷幄,能提前把什么都算計得死死的。
關于為他鋪路這件事兒,如果撇開他自己的意愿,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楊太后二十四年來布的局確實算得上完美,當所有人都以為肖徹會就此登上寶座的時候,他被推了上去,當時對朝官和百姓們的沖擊力,何止是轟動震撼,簡直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可想而知,這個局有多成功。
然而現在,她竟然親口承認自己被人算計了二十五年!
一向精于算計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楊太后,被人算計了?
傅經綸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之前他原本不相信肖宏會做出背叛他母后的事兒,但剛剛得見推背圖上的內容,再加上肖宏被人半道上救走。
似乎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肖宏呢?”楊太后肺都快氣炸了,面色陰寒。
傅經綸道:“聽姜旭說,肖宏拒交兵符,他派了人押送前往刑部,無奈半道上被人給劫走了。”
“一定是北梁人干的!”楊太后咬牙切齒,“我就說北梁此次出使南齊沒安好心來著,你偏不信,還說什么要吸取他國長處。
瞧瞧,他們才來南齊多少時日,就鬧出了多少事兒?現在兵符在肖宏手里,肖宏又被北梁人給救走,一旦他襄助北梁調動大軍攻城,南齊江山危矣啊!”
“兒臣已經派人全力搜捕肖宏了。”傅經綸道。
“不行,咱們不能就這么坐以待斃。”楊太后深吸口氣,算計人二十多年,如今反過來被人算計,主動權握在對方手里,她徹底失去了把握,心態瀕臨崩潰,“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咱們不如先一步行動,挾持楚太子,讓他撤了所有的布局和暗樁,否則…”
“母后。”半年多的相處,傅經綸太了解楊太后了,這是個十分要強的女人。
譬如眼下這事兒,最好的辦法就是找楚太子談判。
然而楊太后放不下尊嚴,放不下面子,總覺得跟北梁談判,南齊便矮了一頭,她太后的面兒上也掛不住,所以寧愿鋌而走險綁架楚。
綁架楚?
癡人說夢嗎?
“怎么,皇帝難不成還想找他們談判?”楊太后皺著眉,眼底泛冷,“現在出使的是北梁,南齊是主,他們既然在南齊的地盤上,如何捏扁搓圓,還不是你這當皇帝的說了算,自家的地盤都不能做主,你難道還指望他們良心發現放你一馬?”
傅經綸不喜歡楊太后這般偏激的處事方法,只道:“兒臣馬上就要與北梁簽訂建交協議了,母后如果這個時候綁架了楚太子,南齊不僅得不到任何好處,還會過早激化兩國矛盾。”
“你以為,北梁真會乖乖與你和平共處?”楊太后一臉恨鐵不成鋼,“推背圖都出來了,北梁什么野心,你還沒看懂嗎?”
傅經綸反問,“誰告訴母后,推背圖上的預言就一定是真的?”
楊太后一下子被問懵了,怔愣了許久,隨即醍醐灌頂一般,眼神兒亮了起來。
對對對,她怎么給忘了,當年那老禿驢說什么來著?說她兒子與皇位無緣。
她偏不信那個邪,所以想方設法要為兒子改命。
這不現在就坐上皇位了嗎?
這就是逆了推背圖,逆天改命的結果!
所以,什么狗屁的推背圖,不過就是故弄玄虛的玩意兒罷了,信它做什么?
但,肖宏勾結北梁的證據已經確鑿,他們的確很有可能隨時帶兵攻城,“皇兒打算怎么應付?”
“為今之計,只能談判。”傅經綸道:“畢竟是在南齊地界,兒臣相信楚太子還不至于直接發動兵變,他既然換個身份歸來,必定是有所圖,弄清楚他想要什么,這場談判便會順利得多。”
“倘若他圖的,是你的江山呢?”
這話,讓傅經綸想到他和肖徹在御景亭下棋那天,肖徹問他,天元那顆最為弱勢的棋子,還有沒有逆轉乾坤的可能。
他當時回答肖徹,能不能逆轉乾坤,得看他圖什么。
肖徹說,圖他半壁江山。
果然是圖江山啊!
之前被送往刑部的途中,有一批黑衣人當街出現,一番打斗之后將他救走,肖宏當時額頭上磕傷,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只當是東廠的人到了。
等被送進屋子里,沒人來松綁,他才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想張口朝外頭大喊來人,無奈精神不濟,嘴巴嚅動兩下就沒了力氣。
這時,就聽外頭傳來恭敬的行禮聲,“太子殿下。”
竟然不是東廠,而是北梁的人把他給劫了!
肖宏氣得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