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搶婚(下)

　　太岳山上，喜慶的樂曲已到最高潮時，一片歡騰，今日有好事將生，大家心里都有快樂，更何況，沒準還有好戲看呢。

　　“來了！”

　　人群中的李義堅突然說了句。

　　“嗯？”

　　就在將行拜天地的前一瞬，場中所有高手齊齊抬頭，他們都感覺到了，某樣東西，正從云層中飛速墜下。

　　心思各異的東方策和陸玉娘，也在這一刻抬起頭。

　　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只古怪的大鳥，像是墨家機關術的作品，正從高空云層呼嘯著墜落下來。

　　但好像是出了什么問題，團團黑煙從那大鳥內部冒出，還有火星燃燒。

　　它在空中墜落的方向，正朝著純陽宗大殿砸下，但其中又好像有個人在竭力操縱，讓那大鳥在黑煙中張開雙翼，打著旋墜落下來。

　　“咔擦”

　　一聲輕響，墜向地面速度飛快的大鳥，翅膀整個斷裂開來，它一邊墜落，一邊散架，不斷的丟出各種零零碎碎的機關零件。

　　好在在場高手眾多。

　　純陽子起身一揮衣袖，便有氣勁沖天而起，將那些零件打飛到大殿之外，又有芥子大師口宣佛號，以縛龍功秘術將力道撥散開，免得它們傷到賓客。

　　但那大鳥主體，卻撐不住。

　　“轟隆”

　　一聲巨響，燃燒的機關鳥，在空中劃過一道流線型的軌跡，正砸在大殿之外的門墻處，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劇烈的爆炸把那門墻砸的粉碎。

　　這不是重點。

　　在場都是高手，大家都見過世面，這點小場面不算什么。

　　重點在于，在那墜落的飛鳥引發的黑煙滾滾，火星四濺中，一個狼狽的家伙，正從廢墟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被燒的破破爛爛的衣服，又抹了抹臉上黑灰。

　　就那么提著劍，大步從廢墟里走了出來。

　　他很狼狽。

　　肩膀處還有火星跳動，雙眼上帶著的墨家護目鏡也破碎不堪，一頭亂發披散在肩膀上，布滿了灰塵。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他大步朝著新娘新郎走來。

　　“啊，是陸歸藏！”

　　一直期待著好戲的李義堅這會來了興致，懷中抱著自己的兒子，也不顧身邊愛妻含香的阻攔，便開口出聲。

　　語氣中盡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

　　而其他眾人也是一臉愕然。

　　“爸爸，那是壞人嗎？”

　　楊復的兒子抓著父親的手，指著朝著新人走去的陸歸藏，低聲說了句。

　　大胡子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摸了摸兒子的頭，說：

　　“那不是壞人，那是大俠，武藝比你爹我厲害多了，他是新娘子的哥哥，這次過來，怕是來賀禮的。”

　　“那大俠是飛過來的。”

　　楊復的女兒年紀小一點，天真爛漫的喊了句。

　　確實，陸歸藏的登場，已超乎這些江湖人的想象，這大概是，這方世界里的第一場墜機事件了。

　　果然不愧是試作品。

　　前面都沒問題，結果最后時刻，出了亂子。

　　若不是陸歸藏武藝高絕，就剛才那一撞，當真可就是一命嗚呼了。

　　“這！”

　　眼見陸歸藏如此“拉風”登場，觀禮臺上的舞陽真人繃不住了。

　　作為東方的師父，本來已說好不再去阻攔東方的私人事務，但從心里，真人還是希望自家弟子，能如尋常人一般，結婚生子。

　　這不僅關乎宗門傳承，更關乎宗門臉面。

　　在聽聞東方和玉娘將成婚時，舞陽真人心中的感動自不必多說，雖然也能猜到這兩人為何要在這時候成婚，但他樂見其成。

　　男女結合，這才是人倫天道。

　　他已不在乎陸玉娘的身份了。

　　只要是女人就行，自家弟子這病，總算是被救過來了。

　　然現在，事情卻往真人絕對不愿意看到的方向發展。

　　他當即便要起身。

　　但還沒站起身，一左一右，就有兩只手，摁在了真人肩膀上。

　　右邊是劍門門主林慧音。

　　左邊是太行劍圣公孫愚。

　　兩名高手武藝都在真人之上，這兩者同時發力，將真人死死的壓在椅子上，不讓他去打擾眼前將發生的這一幕。

　　舞陽真人正要掙脫，觀禮席上的純陽子動了動嘴唇，以傳音入密之法，對弟子說了句。

　　真人一時間臉色變化復雜，最終長嘆一聲，閉上眼睛。

　　也當是眼不見，心不煩。

　　身為太岳山師祖的純陽子都不怕丟人了，他這個掌門，還有什么好怕的？

　　場下眾人，認出了陸歸藏，一些本想著上前幫忙的人，也停下了腳步，人家不僅是名滿江湖的俠客，更是陸玉娘的兄長。

　　今日小妹出嫁，兄長不遠萬里，從蓬萊山趕來祝賀觀禮，這本就是人之常情，至于方才那點小小的麻煩，只是失誤罷了。

　　大家都能理解，還為陸大俠兄妹情深感覺到感動。

　　這是冒死前來呢。

　　方才停下的吹鼓樂手們，也重新開始吹響喜慶的樂曲，在那音樂聲中，在李義堅一眾人面色古怪的注視中，狼狽的陸歸藏踏足喜臺。

　　他伸出手，將臉上破碎的護目鏡取下，隨手一丟，身形雖狼狽，但動作中，卻多了一絲瀟灑率性。

　　以往他不喜歡這么多人聚集的場面，是個喜靜之人。

　　但今日，他不在乎了。

　　那些目光看來，他都不在意了。

　　“二哥。”

　　喜帕之下，玉娘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欣喜感動，她對陸歸藏說了句，后者點了點頭，卻沒有停下，只是看著眼前東方策的雙眼。

　　東方策能看到陸歸藏眼中的溫柔，歉意，以及一抹釋然與決斷。

　　陸歸藏也能看到眼前那雙眼睛中的愕然，溫和，感動，欣喜，還有一抹阻止！

　　東方似是猜到了，陸歸藏今日過來要做什么。

　　不能！

　　不能在這個場面下，這是辱沒太岳山門墻，更是將陸歸藏心中隱藏最深的秘密，暴露在全天下面前。

　　他是知道，陸歸藏是多么敏感的一個人。

　　要他做出這樣的決定，這樣的行為，在以往，會逼瘋他的。

　　但今日，他卻不在乎了。

　　在一眾江湖人的驚呼聲中，陸歸藏越過了新娘，走到新郎面前，他與東方一樣高，便伸出手來，將全身顫抖，無力動作的東方策抓住肩膀，一把拉入了懷中。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里，這兩位俠客，一人身穿喜袍，一人狼狽的很，但這一瞬，兩人卻深吻一記。

　　就如那熱戀男女一般，熱情的很。

　　整個場中這一瞬安靜的連一根針掉在地面，都能聽的清清楚楚，那些吹鼓樂手們，也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

　　音樂聲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只有李義堅幾人互相打著眼色，好似早有預料。

　　但面目表情也無太多鄙夷。

　　坐在長輩席上的舞陽真人哀聲長嘆，觀禮席上的高手們也是表情各異，純陽子笑瞇瞇的看著這一幕，手捻胡須，毫無尷尬之色。

　　而芥子大師則口宣佛號，陰陽分明的臉上，也是平靜異常。

　　紫薇道長和林菀冬女俠手握手，低聲說著話，根本不在意眼前發生了什么，沖和道長的眉頭倒是挑了挑。

　　陸歸藏和東方策的事，他早在洛陽之時，就已有察覺。

　　不過這兩人今日竟如此大膽，當著天下群雄的面，以這種方式，宣告塵埃落定，還是讓老道心中驚訝些。

　　但驚訝之后，老好人道長臉上，也浮現出一抹笑容。

　　他是方外之人，對這些事情看的挺開，又知曉心魔之事，這樣的結果，或許對陸歸藏和東方策來說，就是最好的。

　　雖然，確實有些驚世駭俗了。

　　而安靜的場中，在幾息之后，也如菜市場一樣鬧哄哄起來，人人都在說，人人都在聽，卻難以說出什么有道理的話。

　　聲浪滾滾襲來，攪得人心煩意亂，卻也無人阻止，大家都在等，陸歸藏要以什么方式來結束今日之事。

　　身為大哥，攪了小妹的婚事，還把小妹的夫婿搶走，今日這事，注定要成這一年里江湖武林最大的瓜。

　　而這東方和歸藏之間的龍陽之事，雖然也有同好，但大家以往都是偷偷摸摸的，哪有這兩人如此厲害，竟不顧天下悠悠之口。

　　確實大膽。

　　但也...怎么說呢。

　　行此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算是好漢子！

　　“諸位，抱歉了。”

　　陸歸藏放開東方策，往日不善言談的他，今日就像是從冰山變為一團烈火，在眾人眼前肆意燃燒。

　　他就以那狼狽之態，拉著東方策的手，轉向眼前眾人，在那些人眼神各異的注視中，他大聲喊到：

　　“今日這婚事，我不同意，也不能同意。”

　　“我家小妹與東方行此事，乃是為了將陸某，從蓬萊山上請下來，重回這人間江湖，陸某也來了！

　　今日以歸藏山莊莊主的名義，重回武林。

　　我家小妹，與東方之間，并無情愫，卻也并非故意耍弄大伙，今日當著大家的面，我陸歸藏便不再遮掩！

　　我與東方之間，心心相映，愿成伴侶，不敢奢求白頭偕老，只愿江湖相伴。”

　　說到這里，陸歸藏深吸了一口氣，他轉過身，看著怒視他的舞陽真人，他上前一步，雙手抱拳，一躬到底，對舞陽真人說：

　　“還請真人應許我兩人心事，莫要再做阻攔。”

　　舞陽真人陰沉著臉，不說話。

　　若是放在私下里，陸歸藏這么說，沒準他就同意了。

　　但今天這個場合，實在是有些太不講究，他也不能這么快就同意。

　　否則傳出去，全天下怎么看他純陽宗？

　　這東方，可還是下一任掌門呢！

　　“師父！”

　　東方策這會腦子里暈暈乎乎的，他從未想過，一向敏感的歸藏，竟會在今日行如此瘋狂之事，但愕然之外，心中也盡是甜蜜感動。

　　歸藏這是豁出去了。

　　把自己的名聲，和歸藏山莊的名聲都已堵上了，哪怕身敗名裂，也要讓全天下都知曉他的心意。

　　如此純粹，如此熱烈，讓東方心中也是涌動熱流。

　　他也如歸藏一般，對師父鞠躬到底，顫著聲，大喊到：

　　“還請師父成全！”

　　真人依然不說話，他是騎虎難下。

　　“唉，以我瀟湘劍門今日在此，還請真人給個面子，可好？”

　　林慧音也上前一步，鞠了一躬。

　　公孫愚不會說這些，不過來之前，沈秋書信中也有說法，還有陸玉娘這會也摘了喜帕，一個勁的用眼神求助。

　　山鬼身為長輩，對于陸歸藏的劍術，亦有欣賞，這會也不好不開口。

　　不過他代表的是忘川宗，便也要正式一些。

　　“真人，陸文夫，陸歸藏，都乃是我忘川宗故人，所以，請給我們個面子。”

　　山鬼拱了拱手，語氣沙啞的說了句。

　　下方，李義堅左右看了看，身邊幾人也很有默契的點了點頭，于是下一瞬，李義堅也扯開嗓子，喊到：

　　“我河洛幫覺得這事能成，也不忍見有情人勞燕分飛，舞陽天師乃是方外人，講求心法自然，不如就成全一番！”

　　“華山派也覺得這事可以。”

　　“神武盟愿意支持。”

　　高手們一個個開口，很是給東方策和陸歸藏面子，但兩人都清楚，這面子不是給他們的，是給陸玉娘的。

　　或者說，是給陸玉娘的師父的。

　　但不管怎么樣，場中氣氛越發沉重，讓舞陽真人一時間也難以決斷，他之前鬧出過麻煩，現在是有心成全弟子的。

　　不過還是那句話。

　　這個場合，不太對。

　　“此時乃是純陽宗內部事務，大伙也不好插手。”

　　關鍵時刻，還是沖和老道站了出來。

　　這個心思通透的老道長甩著手中拂塵，給舞陽真人解圍說到：

　　“不如這樣吧，這事暫且擱置，給雙方留出點時間，到明年燕京武林大會時，再做決斷，大伙看可好？”

　　“沖和天師說的是！”

　　舞陽真人當即起身，朗聲說道：

　　“今日之事太過突然，我一時間難以決斷，此乃大事，不可草率。”

　　他看著陸歸藏，咬著牙，沉聲說：

　　“恰逢明年武林大會，正是天下群雄匯聚之時，實乃武林盛事，想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就得看你陸歸藏手段夠不夠厲害了。”

　　陸歸藏眼中一亮。

　　舞陽真人的意思很明顯了，他不阻攔，但這天下人傳瞎話，他可管不到，除非，陸歸藏能以絕對實力，讓所有人，都閉上嘴。

　　“好！”

　　陸歸藏長出了一口氣，握著東方顫抖的手，他說：

　　“武林盟主之位，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