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光明焚寂武意爆發的那一瞬,整個圣火山顛,都劇烈搖曳幾分。
張嵐面色大變,當即就要沖入場中,援助小鐵,但卻被沈秋死死壓住,在他們眼前,在那方支離破碎的廣場之中,有火光罩起。
那被陽桃聚集于一處的陽炎圣火功力,化作如千年圣火一般的金色烈焰,將陽桃和小鐵所在,若個燃燒的蛋殼一樣,死死罩住。
其溫度之高,讓沈秋也頗感棘手。
場中四周,也是一片嘩然,那些護法們也想上前挽救教主,但詩音手指一彈,便有火光化作蛇形,流竄四周,不許旁人靠近。
小鐵還活著,她感覺的非常清楚,反而是陽桃的氣息,在快速減弱。
這是,贏了?
“不對!”
沈秋的雙眼,緊盯在那團燃燒的火焰之中,幾息之后,他似看到了其中場面,表情也變得古怪了些。
“陽桃在傳功...”
“什么?”
張嵐瞪大了眼睛,語氣愕然的說:
“給誰傳功?”
“還能是誰?”
沈秋反問到:
“場中還有第三個人嗎?
他在對搬山灌頂,要把自己一身武藝,都傳承給搬山,這還真是奇了,方才那一瞬武意籠罩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但他為何要這么做?”
連不通武藝的瑤琴,都知道傳功是個什么概念,背著落月琴的江南女子看著自家夫君,她說:
“方才不是還打生打死,這怎么一下就如師徒一般了?小鐵也未反抗嗎?”
“沒有。”
沈秋眼中也有疑惑。
這傳功之法,需得兩人都不做抵抗,以小鐵如今的武力,若是他不愿意,陽桃就算要強行傳功,也是不可能的。
但小鐵卻沒有絲毫抗拒的樣子,就好像是心平氣和的接受這一切。
剛才那一招中,他和陽桃,到底有什么樣的交流?
莫不是被圣火教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洗了腦不成?
眾人中,唯有詩音冷靜些。
這個聰明的女子見火中光景,第一瞬便想到了自己,她低頭看了一眼纏在自己身上的金色圣火,隨著陽桃氣息減弱,這圣火的躁動有些活躍的不太正常。
“唉,咱們被耍了。”
詩音嘆了口氣,輕聲說:
“我以為,我對圣火的了解已足夠多,但眼下看來,卻依然不如陽桃老謀深算,他怕是在我到來圣火山前,就已對圣火做了些手腳。
并且以此威脅小鐵...
我真沒用,竟沒發現。”
“這不怪你。”
沈秋伸手放在詩音肩膀,他說:
“老狐貍吃過的飯,比你吃過的鹽都多,他與圣火相伴一生,真留下些東西,你又怎么能在這區區幾年里發現?
再者說,這或許,并非是壞事。”
忘川宗主的目光,又落在眼前,漸漸熄滅的烈火中,火中已出現小鐵和陽桃的身影。
他看那兩道身影,說:
“陽桃以此脅迫,卻并未傷小鐵性命,反而要行傳功之事,怕是有求于小鐵和你,以他性格所想,很可能是和圣火教傳承有關的事情。”
“糟老頭子壞得很,他這是要把小鐵和詩音,死死綁在他圣火教的戰車上。”
張嵐也是聰慧之人,他聽沈秋和詩音所說,便已腦補出事情大概的經過,便抓著折扇,恨恨的說了句。
沈秋并未回答,他向前踏足,踏入場中。
全身寒氣陣陣,抵御住恐怖的熱量,往小鐵和陽桃那邊走去。
圣火護法們焦急,生怕這沈秋害了教主性命,一個個抽刀在手,便要強行突破。
詩音卻呵斥一身,踏足向前,以圣火托舉,邁入空中,有金色火光陣陣,壓得眾人體內烈火真氣和陽炎真氣躁動不堪,無法干涉。
火光在散去。
似乎代表著陽桃命不久矣,老頭站在那里,腰桿挺的筆直,左手放在小鐵手腕,體內一身精純功力,如波濤怒卷,被送入小鐵體內。
但并非是傳統的傳功。
小鐵修戰氣,與真氣不相容。
這真氣就算入了丹田,也會很快消散,因而陽桃所用傳功,便是以自身功力,做烈焰鍛造一般,不斷的沖刷小鐵體內的經絡筋骨,讓它越發強韌。
圣火鍛體術已達至臻之境,但不代表著就再無提升的可能。
隨著陽桃的陽炎功法不斷鍛打,小鐵的體魄之外,也有陣陣熱量在卷動,就如生活燃燒張楚的潛力一般,推動著這具天下寶體,將最后的潛能也盡數挖掘出來。
就像是沈秋以靈氣淬體,修成武君寶體一般,小鐵的體魄,也在這最正統不過的圣火功法中,被推入另一個頂峰中。
或許,叫它“烈焰寶體”或者“光明寶體”更合適。
沈秋并未打擾這一幕。
他是在一旁,安靜的看著,直到小半柱香后,陽桃的最后一絲陽炎真氣,也被送出,老頭的身形搖晃了一下,勉強站穩。
四周熱量依舊,但已不再是從陽桃這方輻射,那如太陽一般的烈焰之核,此時已轉到小鐵這邊。
年輕人身形又似碰撞了一圈,更健壯了些,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會帶出焦灼氣息,而只是站在那里,一身寶體之外,就有熱量輻射。
在那成琥珀色的皮膚之下,經絡中仿佛流淌火焰,隔著皮膚,都能看到一些光芒跳動。
“不錯,不錯。”
臉色煞白,嘴唇發青的陽桃,捻著胡須,滿意的看著眼前如烈焰巨獸一般的小鐵,就如看著自己親手制作出的藝術品。
一雙渾濁眼中,盡是得意。
他回看向身后四周,那些被阻攔在金色圣火之外的護法們,也在看著教主。
陽桃輕笑了一聲。
他以左手撫在額頭。
在沈秋詫異的注視中,陽桃額頭處那明滅的烈焰符記,竟在這一瞬消散開來,又見老頭將手指抬起,放在小鐵額頭前方。
小鐵這一瞬,微微有些抗拒。
他回頭看了詩音一眼,又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任由陽桃的手指,落在自己額頭處。
下一瞬,小鐵額頭上,也多了一個如烈焰燃燒的符記。
就在雙眼之間,額頭中心,如長出第三只眼一般,金色火苗搖曳,又如一盞燈懸浮在額頭上。
沈秋當真算是長了見識,他還以為,那是一道傷疤呢。
沒成想,這玩意,居然是可以轉換移動的?
忘川宗主不是圣火教人,自然不知道這個符記所代表的意義。
在陽桃做完這一步后,整個場中那些五方護法和圣火教徒們就像是被天雷打中,一個個愣在當場,好幾息后,才有嘈雜的喊聲響起。
“不必多說!”
陽桃的聲音,在這一瞬傳遍廣場。
老頭以最后的力道,將自己的聲音擴散開來,他大聲宣布到:
“老夫今日將死,已是圣火旨意,將回歸圣火,終得圓滿。從今日起,仇搬山,便是我圣火教教主,以接我重擔,護衛圣女,護衛光明神國。
爾等要如敬我一般,敬重仇搬山,教中事務,都由仇搬山和圣女通力協作,而我光明神國,也將在一年之后,立于世間。
信眾務必廣而告之,使我圣火傳承,延續千載萬代。”
說著話,老頭劇烈的咳嗽起來。
之前在戰斗中,被強行壓制的傷勢,這會再也繃不住了,鮮血從他嘴角溢出,讓老頭的呼吸都變困難起來。
他向后軟倒,又被沈秋和小鐵攙扶住,圣女也從天際落下,將一團圣火注入陽桃體內,這火焰入體,讓老頭的精神一下子好了些。
但在場眾人卻都知道,這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你這老頭,每次出現,都能給人整出些新活來,讓人不由的刮目相看。”
沈秋看著虛弱的陽桃,他問到:
“為何要這么做?”
“什么為何?”
陽桃盤坐在地上,以那老人家特有的,笑瞇瞇的表情看著沈秋,他說:
“在蓬萊山中,老夫可是親耳聽那老祖說過,你沈秋乃是‘鑰匙’,以后這方世界如何發展,如何推進,都在你一念之間。
既然已知此事,老夫又不是那么固執蠻橫之人,便肯定要想個辦法,抱一抱你忘川宗的大腿。
你沈宗主想來是看不上我圣火教這點場面的。
老夫便將我這千年基業,都交給你家兄弟,讓他做個教主,統管西域近百萬信徒。以你沈宗主對兄弟的情誼,總不至于再把自家兄弟的攤子給砸了吧?”
陽桃哈哈一笑,笑聲中盡是暢快,并無一絲遺憾。
他看著沈秋,說:
“老夫什么都不求,反正死后也要融身圣火,老夫唯一祈求的,便是你沈秋,不要斷我光明世界。
那是我輩信仰所在。
只待靈氣復蘇,便專有一方世界,為我等逐火者而存,詩音手中的圣火,便是能開辟出我光明世界的鑰匙。
圣女不能離開我教,她必須留在這里,必須讓信徒們看到希望。”
說著話,陽桃的目光,也落在了身邊面色復雜的詩音身上。
他咳嗽幾聲,笑著說:
“我知圣女你有小兒女的心思,從不將我圣火山當做是自己的家,但你母親就是出生在這里,你的祖輩也世代于此生活。
這里就是你的家,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認。
老夫知你對我教中事務毫無興趣,想要強留你于此也不美,以你心智聰慧,真想使點絆子,就靠教中他人,怕是阻攔不得。
老夫便豁出這條命,豁出這張臉皮,耍了點小小的法子,把你所愛之人,也留在這里,有他相伴,想來圣女也能對我圣火山,多出一分感情來。
點亮世界,詩音!”
陽桃咬著牙,用哀求的語氣說:
“點亮它,開啟它,然后...你想做什么,都不會有人再阻攔你。”
“我...”
詩音還是有些猶豫。
陽桃咧嘴一笑,努力的站起身,他說:
“莫不是要老夫跪下求你不成?好,老夫這就...”
“不至于,不至于。”
詩音急忙伸手扶住了陽桃下拜的軀體,她俏麗嫵媚的臉上,盡是一抹悵然,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小鐵,她說:
“我留在這里便是,但不能再禁足于我,我也想外出去看看,由我家青青統治的這方國度,再去幫她,平定四方天下。”
“隨你,都隨你。”
陽桃這才咧開笑容,他氣喘吁吁的說:
“只要在圣火山降下光明世界,一起都隨你。還有你,沈宗主,既然今日已求了這么多,不如再多說一句。”
老頭將死之時,對沈秋耳語了一句,后者看了一眼瑤琴,他說:
“這個,我做不了主,你得對我妻子說。”
“瑤琴,老夫便求你,若你和沈秋誕下千金,讓她也入我圣火教,護持圣火十年,能助她強身健體,還能覺醒圣女血脈神通,不得他人欺辱。
且靈氣復蘇,也不必行那獻身圣火之事。”
陽桃看向瑤琴,他說:
“之后你家與仇家傳承,凡女子,都如此相承,你看如何?”
瑤琴被這個請求,弄得有些茫然。
她看了一眼夫君,后者對她點了點頭,意思是,事關她家血脈,這事便由她來做決定。
“只要不傷害我家閨女,便可以。”
瑤琴見陽桃一臉哀求,又想起之前見面時,這老頭毫不留戀的將心愛一生的寶琴贈予她,想來那時,老頭就已有決斷了。
她心中不忍,便應了句,詩音那邊,也點了點頭。
這最后一事也得應許,陽桃眼中便再無憂愁,他在詩音的攙扶下,以跪坐祈禱之態,高聲誦念圣火經文,在外圍那些護法教眾們,眼見此,便也跪拜下來。
“圣火昭昭,圣火耀耀,紅塵紛擾,世人苦勞。
圣火熊熊,圣火煌煌,焚我殘軀,予我光耀。”
在那梵文的誦念中,陽桃的聲音越發微弱,他臉上的表情也越發誠摯,越發輕松,就如將等極樂,將踏足夢中的烈焰凈土,享受那永恒的寧靜一般。
“嘩啦”
隨著體內圣火燃燒開來,這老頭很快就被金色火焰覆蓋焚燒。
臉上卻毫無痛覺,十息之后,在教眾們的痛哭聲中,原地只剩一片灰燼,又在風中吹拂,灑向整片圣火山顛。
沈秋伸手在那灰中殘留撥了撥,拿起幾枚晶瑩剔透,如舍利一般的殘留,用心感知,便可感應其中蘊藏的灼熱力量。
他丟了一枚給小鐵,自己將一枚,放入瑤琴手中,又將剩下的,交給詩音,讓她分給教中的重要人物們。
忘川宗主心情并不愉悅。
目睹一個人生復雜的老者,在眼前死去,不是什么讓人感覺到快樂的事。
他看向此處山巔之外,那西域更西處。
此地事已了。
便該向那里進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