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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是非成敗轉頭空

  五日之后,大楚兩路先鋒,在廊坊匯合,兵峰大營,距離燕京城墻,也不過五十里路,而派出的探馬,已在燕京城下出沒。

  此時距離上一次燕京被圍,過去了將將不到一年,城中百姓,對上次百戰軍攻城還有印象,那一戰慘烈至極,讓燕京城至今都沒有恢復元氣。

  現在城池再度被圍,來的又是真正的大楚血裔所帶領的天策和齊魯兩路精銳,雖然小國主還穩坐皇城,城中御守軍隊也在有條不紊的準備守城。

  但城中人心已亂,甚至每日,都有人拖家帶口,逃出燕京城。

  要么去投奔大楚,要么往張家口或者唐山一代流亡。

  他們顯然對于北朝能不能守住燕京,非常悲觀。

  再加上,城中有五行門人和丐幫弟子,四處散布謠言,鬧得城中人心惶惶,已有一股勢力在城中暗中招募百姓。

  說燕京本就是大楚王城,這座城中的百姓雖然被北國統治了近三十年,但人人無不懷念大楚盛世。

  此時天下正統將行王者歸來,青青女皇忠誠的子民們,自然要相助女皇取回燕京,再于此城中重建大楚王朝,到那時,人人能得享平安。

  沒準運氣好,還能混個開國富貴呢。

  而這些人也不是空口白牙再說,他們在傳播這些蠱惑人心的消息的時候,還會很有心的,附帶一些打南方那邊傳回的戰報。

  都是真的,不用作假,大楚的苗疆盟友們,已經從北國軍隊那里,奪回了南方大部分地區,這些千里之外的消息,讓城中百姓將信將疑。

  但有一點,他們沒說錯。

  那就是北國最精銳的軍隊,此時都在南方遠征,已被大楚截斷歸路,就算那些好漢想要回來守護燕京,也是絕對做不到的。

  就靠城中這些軍馬,根本守不住城池。

  上一次燕京差點被破,還是國師帶兵救下來的,但這一次,大抵不會再有一個如國師一樣的強者,于絕境中出現,救北國于危機之中了。

  城中風言風語到處亂傳,在這些流言鼓動人心,到最高潮時,卻突然就被壓制下來。

  因為張楚回來了。

  前幾日,國師回到燕京,高調露面,一下子就穩住了人心,畢竟,在北國的宣傳中,是國師張楚,帶大軍破開臨安的。

  國師乃是北國的軍中第一人,又是天榜高手,一人可抵百萬大軍,有他坐鎮燕京,縱使民眾心中有畏懼戰火之念,懸起的心,卻也放下幾絲。

  而這些城中的紛紛擾擾,都被皇城高聳的宮墻隔絕于外,皇城之中,絲毫不亂,小國主也穩坐龍翼,似乎并沒有因為大楚打上門來,就驚慌失措。

  此時,已近黃昏。

  御花園中,小國主,正在和國師對弈手談,阿德在旁侍奉,國主親衛統帥,那個喚做程瘋子的,則帶人守在這處院子之外,不許無關人等靠近。

  “這數月不見,國師氣色倒是好了很多。”

  小國主穿著常服,手邊放著碗茶,他捏著白色棋子,并不在意輸贏,將棋子放在黑白分明的棋盤上,又看了一眼張楚手邊的茶碗,笑著說:

  “也不見國師多飲茶,往日這柱香中,國師可是要喝光一壺茶呢。”

  “之前那是病了。”

  張楚臉色如常,似乎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棋盤上,他捻起黑子,說:

  “現在,病雖沒好,但也緩和了很多。”

  “那就好,國師乃是朝中頂梁柱,若是被病癥侵擾,就是大大的不妙,但國師攻略天下,也要注意身體。”

  耶律潔男落下一子,換了個話題,說:

  “孤這些時日,也有看前線戰報,南方那邊局勢反復,讓孤焦心的很,對于如今這天下之事,孤似是霧里看花,看不真切。

  國師怎么看?”

  “情況確實不好。”

  張楚也沒隱瞞,他很坦然的說:

  “南方本已鯨吞到手,卻半路殺出苗疆大軍,如今想要再奪回手里,怕是難了些。

  不過我軍精銳未損,都在夷洲休整。

  我已有定計,只要大軍渡海回返,從煙臺一線登陸,打破大楚在齊魯布防,再以遼東重軍入關,或許能將戰線,重新推回黃河一線。”

  說到這里,張楚停了停,他對小國主說:

  “國主也不必太過擔憂,中土局勢,看似我方劣勢,但很快,就會有第三股力量突襲中原。大楚如此著急,那王女親身犯險,也要攻下燕京的原因就在這里。

  中土沿海,都已在大楚手中,那就意味著,只要東瀛鬼眾來襲,大楚必要分出絕大部分力量,抵御賊子叩關。

  而那時,就是我們的機會!”

  張楚摸了摸下巴,又說到:

  “一年,只要這種局勢能撐住一年,忘川宗主再赴蓬萊,沒了他的干擾,天下之事,則必有變化。

  那時,我大概也不在了。

  天下之事,就該輪到國主你,與那大楚王女彼此對弈,爭搶天下。

  國主之智,遠在那范青青之上,這場對弈,以天下為棋盤,想來國主不會輸的。”

  “啊?”

  耶律潔男的注意力,立刻被張楚話中一語吸引。

  他皺著眉頭說:

  “為何一年之后,國師便不在了?莫非是體內頑疾不可解?還是說,國師在一年之后,要和那忘川宗主沈秋,一起再赴蓬萊?”

  張楚沒有回答。

  但異色瞳孔中,卻顯露出一抹遺憾之色。

  他似并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聊太多。

  幾息之后,張楚落下一子,抬起頭,對潔男說到:

  “國主輸了,你的棋藝以往不是這個水平,是今日心中有事,無心下棋?這可不好,做事時,必要專心致志,三心兩意成不了事的。”

  “哈哈,讓國師見笑了。”

  小國主哈哈一笑,投子認負。

  他擺了擺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這才對張楚說到:

  “孤這幾日,心中確實有事,但并非是擔憂大楚來襲,有國師在此,孤一點都不擔心戰事。只是前些時日,往太廟祭祖時,又聽禮官說起我北國舊事。

  國師,你出生于西域,大概是不太清楚我耶律家崛起的過往的,不如,孤在此給國師講演一番?”

  “嗯,國主說吧,我聽著呢。”

  張楚端起茶杯,嗅了嗅茶水香氣,在苗疆的那一杯藥茶,讓他體內再無焦灼,此時便能平心靜氣,聽小國主講他耶律家的故事。

  “這皇城中有正史史書所載,說我遼東英豪,乘勢而起,在大楚失了天下之后,取了燕京,又攻略天下一半。

  說的好像是天命所歸一般,但其實并不是這樣的。”

  耶律潔男站起身來,走到小亭臺邊,看著眼前蜿蜒溪水,與兩側花卉綻放,他背對著張楚,負著雙手,說:

  “孤那時與長姐還尚未出生,上面還有個大哥,但也不過四五歲的年紀,這些事,都是聽族叔還活著時,家宴時說的。

  那時啊,我們居住于遼東,長白山下,是以各個部落聯合,在遼東生存。

  大楚對待我們,其實不錯的,否則我耶律家和其他十三家大部落,也不可能在那苦寒之地,積攢出成千上萬的人丁兵馬。

  我父親也從未有爭奪天下的念頭。

  他年輕時想的最遠大的理想,不過是成為諸部落結盟的首領罷了,當年的通巫教,也只是隨著部落強盛,越發繁榮的薩滿教。

  至于高興,也只是整個遼東之地,備受敬仰的大薩滿,在各個部落都被奉為座上賓,更是會主持各種祭祀事宜。

  我們遼東人,祖祖輩輩都信仰薩滿教義,因而高興在遼東的聲望,極其高絕,就連大楚還在時的皇帝,也曾招高興入京,詢問鬼神之事。

  結果,大家樂樂呵呵的,在遼東捕獵生存的時候,大楚皇帝突然死了。

  據說是被活生生嚇死的。”

  小國主輕笑了一聲。

  他繼續說到:

  “那時消息從山海關傳入關外,大伙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不過是換個皇帝繼續坐龍椅罷了,大楚那時立國三百余年,在民間聲望好得很,沒誰想著趁亂搞事。

  但我那些淳樸的長輩們坐的住,卻有野心家坐不住。

  高興。

  皇帝死后不到三日,他便立刻召集了十四家部落的首領,在長白山下,定下章程,我父親被他撫上部落盟主的位子,要和他通巫教一起,打出遼東,爭奪天下。

  但我父親那時候是一臉茫然的。

  族叔記得非常清楚,當時父親根本做不了決定,也不敢忤逆高興。

  以那人在遼東的聲望,哪怕部落首領們不隨他走,只要他以通巫教的名義發下號召,依然會有大量遼東漢子與他一起起兵。

  而一旦那種情況出現,所謂十四家大部落共治遼東的說法,是個笑話了。

  大家啊,其實根本就沒做好準備,都是被高興強行綁上戰車,一路打出遼東,那時,他們心中是惶恐的。

  畢竟大楚余威尚在。

  但誰料,這一路攻伐,順利的有些過頭了,孤讀父親留下的手札,其中也說,在遼東漢子們到達燕京城下時,只是圍攻三日,城門便被內應開啟。

  簡直和做夢一樣。”

  說到這里,耶律潔男回過頭來,對張楚說:

  “當年父親說,那是他們運氣好,正好有義士相助開城,對于這事,國師怎么看?”

  “蓬萊人。”

  張楚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說:

  “所謂內應開城,和當年臨安皇城失火一樣,看似巧合,實則是黑手操縱的必然。

  趙家人也一直在喊冤,他們可是被蓬萊害慘了。”

  “嗯,孤想來也是,這世界上哪有這么多運氣?當時我父輩起兵時,也沒那么多威望福澤,能讓人主動做內應的。”

  小國主點了點頭,繼續說到:

  “總之,孤這些時日,一直都在想這件事,雖然是近三十年前的舊事了,但其情況,又和今日何其相似呢?

  只是雙方的位置換過來罷了。”

  張楚的眼睛瞇了瞇,他放下手里茶杯,看著耶律潔男,說:

  “我卻有些聽不懂了,國主到底想說什么?”

  “孤的意思是,如今蓬萊已去,禍亂天下的黑手已被拔除,這天下間,分分合合,或許也已到一個輪回。”

  小國主嘆了口氣,說:

  “只是前路未明,總有些邪思難溢,大楚起兵,天下響應,不到小半年,就已占據天下三分之二,莫非當真是天命所歸?

  我遼東人,難道就真無那個福德,坐穩天下嗎?

  父親,曾給我們兄妹三人,留了后路的。

  耶律家的部落,現在還有些人,在長白山下祖地生活,若是我們守不住他留下的江山,就退回遼東去。

  莫非,孤這下半生,當真就要在遼東度過了嗎?”

  “國主想的倒是遠。”

  張楚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

  他向御花園外看了一眼,站起身來,對耶律潔男說:

  “不要亂想,安心待在皇城之中,只要我還在此,這座城,便穩若金湯。

  有‘客人’來了,我去接待一下。

  國主回去休息吧。”

  說完,張楚縱身而起,如火光一閃,便消失在御花園中。

  小國主如雕像一樣,站在那亭臺里,目送著張楚離開,幾息之后,阿德收拾好棋盤,親衛程瘋子,也來到國主身后。

  他在等待命令。

  “去吧。”

  耶律潔男,沒頭沒尾的說了句,身后程瘋子臉色有些古怪,他想說什么,但還沒開口,就被小國主打斷。

  少年君王這一瞬語氣幽幽,他說:

  “天下紛亂近三十年,該統一了。

  若我沒那個命,成天下共主,那不妨伸手推一把,把真正的山河至尊,扶上王位。

  這也算是...

  我能給這方多災多難的天下,做的最后一些事了。”

  “那王女末將沒見過。”

  程瘋子沉聲說:

  “但這些時日,末將跟在國主身側,見國主用心治國,實乃一代明君!

  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國主,我們不必如此放棄,只要國主一聲令下,末將和城中軍伍,必死守城墻,護的國朝安穩!”

  “不必了。”

  小國主揮了揮袖子,活動了一下肩膀,將腰間佩戴的玉石象牙小刀取下。

  隨手一丟,丟入眼前溪水之中。

  他回過頭來,對程瘋子笑著說:

  “長姐和姐夫信任范青青,那我也信她,你方才也聽國師說了,東瀛賊子,即將犯我中原,如你這樣的好漢子,怎能為我這無福德之人,戰死于此處?

  你命中有福,是該馳騁疆場,護我神州無恙。

  那才是兵家所求大道。

  至于我。”

  小國主抿了抿嘴,說:

  “若我退一步,能換來天下平安,那,何樂而不為呢?只是,當初和國師做了血盟,現在要被我親破了。

  唉...

  感覺對不起國師。

  可是又與姐夫約定在先,真是兩難。

  唉,國師那人,雖然看著陰鴆些,但實際上,也是個可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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