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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大打出手

  古語說,仙人朝游北越暮蒼梧,一顆道心,坐望萬丈紅塵,兩袖神通,顛倒天地山河,好似這修仙人士,就一定要無所不能。

  斷生死,別輪回,上天入地,遨游星海,隨手丟出一枚仙丹,就能讓人長生不老。

  但實際上,仙人并沒有傳說中這么厲害。

  這些刻板的印象,都是凡人對于求而不得的事物的一種感性的寄托,與其說他們信奉尊崇仙人,不如他們在追逐的其實是無窮的欲望。

  而就算是無所不能的仙人,其實也有屬于自己的煩惱。

  就比如現在,曾為仙尊境的修士,在存在性上,已斷離不死,理論上說足稱長生不老的蓬萊老祖,正以靈體的形式,懸停于蓬萊秘地之下的靈陣中。

  龐大的神魂,已盡數蘇醒,塑成人形。

  其魂體之凝實,不見絲毫淡薄輕盈。各色霞光籠罩在魂靈之上,如七彩霞衣,塑造出一套像是道袍,但又像是長衫般的衣物。

  還有靈氣附著形成的光紗一般的光帶,輕盈的附著在老祖軀體之外,那光帶在變化,就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樣。

  騰龍,玄龜,鳴鳳,麒麟,它們不斷的幻化出各色瑞獸,神秘的出現,又神秘的消失,襯托在老祖身后的空間中,就像是變幻不休的迷霧。

  這種因自身存在而存在的奇特景象,給強大的老祖蒙上了一場神秘的氣質。

  那是凡人和中下游修士們無法想象的神妙,也是老祖所修行的仙道體現,盡管在仙尊境,也只是剛剛接觸到大道的規則,并無有深入研究與修行。

  但即便如此,這些隨著老祖心意變化的靈氣光紗,依然透露著一股不同于其他花里胡哨仙法的奇異味道。

  他精通變化之術。

  沒有七十二變那么夸張。

  但在臨安之戰中,老祖借蓬萊道君的軀體,施展出的諸般變化,引來各色神獸神通降下,依然讓武者們吃盡了苦頭。

  那還是在老祖神魂只蘇醒三分的情況下。以如今這神魂的強度,哪怕懸于那處靈陣之中,佁然不動,也如吞天覆海的巨獸一般。

  散發著沉重的壓力,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老祖其實很煩惱。

  別看他方才以萬靈陣的靈氣為媒介,啟動護山大陣,將整座仙山蓬萊,從海底托舉到高空,猶若神跡浮現,威風霸道,給來訪的武者們帶來了可怕的心理壓力。

  但他其實,也并未做好百分之百的準備。

  究其緣故,就在老祖身前存放的那一物。

  在靈陣前的石臺上,擺放著那具枯瘦的不成樣子的龍虎寶體,它和之前沒什么區別,依然是那副皮包骨頭的樣子。

  就好像體內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樣,和尋常的干尸區別不大,不過在萬靈陣散發出的靈光照耀下,這寶體之上倒映著溫潤的光芒。

  那皮膚上倒影出的,琥珀色的光,才讓它有了一絲仙家寶物應有的神秘姿態。

  蓬萊人從艾大差那里,換的此物,帶回蓬萊后,顯然是用心保養了一番,寶體上下,被刷的干干凈凈,還被穿上了一件顯得寬大的,仙氣盎然的素色外袍。

  在寶體頭頂,還有一尊通天冠,身上各種配飾,給它添了一絲雅致之氣。

  這具寶體在千年前被千錘百煉,幾乎已達到了武君的極致,只差一步,這寶體也能踏入煉體的仙尊之境。

  又經歷千年時光不腐不朽,其皮膚之堅固,以天下名刃穿刺,也傷不得分毫,雖然軀體已死,但殘留蠻力依然霸道。

  對于老祖這樣失去了原本軀體,只剩下龐大神魂的仙尊修士而言,就是完美的承載體。

  不但可以妥善保護神魂,以這軀體的千錘百煉,也能讓老祖在用變化之術時,威能再勝三分,甚至要比老祖原本的軀體,更適合行變化仙道。

  幾乎沒有弱點。

  但老祖依然在猶豫。

  客人們已經來了,就在蓬萊秘地之外等候,等待著此地主人現身,今日也是計算過很多次的良辰吉日,只待老祖現身,這懸于高空云層之上的仙山,便要往中土挪移,到達天下靈陣交匯之地。

  然后以仙山中的萬靈陣為源點,收割天下靈氣,許諾的靈域千年之后,由此降下,或者,干脆做的更絕一些。

  從那沈秋手中,搶得那“鑰匙”,再煉化中土萬靈眾生,得滔天靈氣,供自己繼續修行,待入道祖境,便踏出這方桎梏,好好在這片陌生星海里,游走游歷。

  大災難已經過去了,新的時代,美好的時代,該來了。

  以他高絕于這個世界的實力而言,接下來要做的事,便是諸般皆可,百無禁忌,就像是擺在眼前的一道美食。

  只需伸出手來,就可以將它納入腹中。

  但要跨過這一步,對生性謹慎的老祖而言,并不容易。

  因為,眼前這具寶體,來的畢竟有些蹊蹺。

  雖然門下告知老祖前因后果,邏輯通順,事理明了,前后一切都能連得上,就好像這具寶體出現,當真就如他們所說,乃是個意外之喜。

  但本能在告訴老祖,這其中,怕還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雖有波瀾,但大體上亦有些太順利了。

  能修行到仙尊境的修士,都是人中龍鳳,都經歷過無數次的兇險,在這些與死亡無數次擦肩而過的經歷,會給他們帶來一種關于危險的預知。

  而隨著修行越發深刻,尤其是在接觸到大道規則之后,這種危險的預知往往會被具象化。

  惡事到來,心有征兆。

  劫難降下,心神不寧。

  對于一位仙尊而言,哪怕只是一個怪異的夢,某一瞬心頭閃過的驚悸,都必然是包含著某種警示。

  而此時,老祖看著眼前這具龍虎寶體時,神魂心中閃耀的危險感知,讓他有種如過電一般的知覺,就好似身上寒毛倒起。

  這說明,眼前之物,有兇險。

  不過感知只是如此,細細想來,卻應沒有殞身之禍,否則本能的報警,必然會呈十倍百倍的增強。

  有些兇險,也有巨大的收獲。

  老祖懸于靈陣之上,那被霞光遮蔽的雙眼,打量著眼前這具寶體,心中心思百轉千回。

  自己,要不要用它呢?

  若是不用它,就靠目前手頭的力量,夠不夠制住已達仙山的凡俗武者?

  仙尊心思如電,一瞬便推演出百般結果,有些悲觀。

  在紅塵,東靈身死,搬山叛逃,臨安一戰失去大部分骨干的情況下,以蓬萊目前的實力,若自己不出手,便很難擋住集群而來的武者。

  而在臨安戰中,也已證明,僅靠尋常仙術壓制,奈何不得這些死不低頭的武者。

  還有那沈秋。

  和他手中那把“鑰匙”。

  必須得到。

  不惜一切代價。

  想及此處,老祖分出一縷神念,第三十七次,掃過眼前這具龍虎寶體,以他的感知,就像是手持一把顯微鏡,在這軀體中每一處掃過看過。

  寶體中空蕩蕩的,神魂不再,只殘留一絲潑天怨氣。

  這可以理解,畢竟龍虎君當年被他暗算,含恨而死,若是寶體中不存怨氣殘響,那才是怪事。

  而丹田,神庭,各處經絡,都也完好無損,這寶體中并非沒有血液,只是因為神魂已去,導致血液不再流動,積蓄于血管之中,已成若實體一般的堵塞。

  但只要用靈氣沖刷,便可重新流動。

  難得寶體沒有一處傷痕,便不存破防罩門,這樣的軀體,用作變化之術,簡直是天作之合。

  以第三方視角來看,以老祖的角度來看,這寶體并沒有什么問題。

  “罷了,時也命也。”

  老祖長嘆一聲。

  以鬼道的奪舍轉生之術,想要尋得另一個和他命格相同,還要體魄足夠強大到承擔他神魂的軀體,就算搜羅天下,也得耗費很多時間。

  而中土凡人,正在飛快的速度,拆除天下靈陣節點,再拖下去,事情就會變得相當麻煩,時間,并不在他這邊。

  容不得再挑挑揀揀了。

  且老祖也有種隱隱的感悟,或許,這一切都是命數如此,在這千年之后,在他復蘇之時,手持“鑰匙”的武者也在這個時代出現。

  即是命數如此,便也不需要再猶豫。

  我輩修士,做好萬全準備,直面災厄便是,末法大劫他都挺過來了,難道還怕眼前一群凡人不成?

  他的神魂向前飄動,落在地面,又伸出手來,如觸摸一樣,扶在龍虎寶體的額頭之上。

  在兩者接觸的那一瞬,老祖龐大凝實的神魂,就如煙霧消散,又如流水滲透,融入寶體之中,像是神魂歸位。

  下一瞬,這具干瘦的軀體,鼻子微動間,這方靈陣中樞,龐大的靈氣若海般卷動,猶如巨獸吞水,灌入寶體之中。

  像極了干癟的海綿落入水中,那干癟的軀體之內,體內血管中凝滯的沉重血液,也開始重新流淌起來。

  如皮包骨頭一樣的龍虎寶體,就像是吹氣球一樣,在計息之內,就變得圓潤挺拔,若骷髏般的面頰也變的栩栩如生。

  劍眉星目,英武的很。

  尤其是那一雙緊閉千年的眼睛,睜開之時,神光外溢,體內骨骼微動,便有雷鳴之音,隨出一拳,激的這片地下秘地中,風起云涌。

  “不錯。”

  老祖感受著這具寶體,活動著肩膀四肢,初時還有些生澀,但很快就變的鮮活起來,他伸出左手,放在眼前。

  五根手指一根根的扣緊,從每一塊肌肉中迸發出的力量,讓老祖有了種不同于以往的感覺。

  這種霸道,這種壓迫,這種摧毀的蠻力,讓他有種依靠雙手,就能掀翻世界的感覺。

  “可惜走煉體武道,讓這寶體不通靈樞,用不得繁瑣仙家秘法,就是變化之術,也只能往蠻力那方變化。

  稍稍有些美中不足。

  但變化力道何止五倍以上,又有各色變化神通可用,倒是比仙術秘法更方便一些。”

  老祖摸了摸臉頰,稍有些意猶未盡,不過這也足夠了,仙尊神魂,配上這近仙尊的武道寶體,他已有十足的信心,鎮壓那些忤逆的武者。

  只要除了他們,這天下可定!

  該出去了。

  老祖笑了笑,轉身拂了拂衣袖,向前踏足一步,在青石與腳下山體,悄無聲息的碎裂間,往秘地之外走去,客人們已經在那等候。

  身為主人,不能讓他們等待太久。

  那太失禮了。

  “花青和劉卓然呢?”

  蓬萊秘地之外,那九層肅穆大氣的木樓之外,沈秋看到白靈兒載著一眾武者,御風奔馳到此地,大家伙從靈獸背后跳下。

  一個個活動著筋骨,打算大干一場。

  他掃過人群一眼,便發現少了兩人,便向張嵐問了句,后者載著秘地之前,觀望四周,聽到詢問,便回答到:

  “劉卓然去他師父故居祭拜,他對這里比我們熟。

  至于花青,我也沒見到他,不過他是第一個越過山門的,踩著飛劍飛過來,大概此時還在這仙山中巡游吧。”

  “這樣嗎?”

  沈秋微皺了一下眉頭,他回身看著阿青,阿青也在看著他。

  沈秋對她微微點頭,阿青抿了抿嘴,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后木樓,便提著自己的青玉竹,往山外飛掠而去。

  目送阿青離開,沈秋又回身對身旁的林慧音眨了眨眼睛。

  就像是傳遞暗號一樣。

  慧音女俠握緊了手中劍,微微點頭,向后退出幾步,混入人群,陸玉娘,大胡子楊復和李義堅幾人,也從兩側走過來,悄悄聚在了林慧音身邊。

  人群中熙熙攘攘,就在此處秘地外的裝飾華美的白玉平臺之上,這里說要辦那靈域降下的儀式,但卻什么準備都沒有。

  既沒有桌椅,也沒有臺子,更不見有侍者奉茶。

  眼前這依山而建的木樓大氣是大氣,云霧繚繞中,亭臺樓閣若隱若現,一派仙家景致,也足夠古樸,古色古香,但也就這樣了。

  四周冷清的很,冷清到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

  就好像空氣都凍結了,連帶著人心都要凍結到一起。

  “來了!”

  十幾息后,在越發安靜的人群中,閉目養神的純陽子,突然開口說了句。

  下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木樓前方,隨著緊閉的門被推開,一個身穿素色長袍,身形挺拔,頭戴高冠,身纏霞光的人,踏足而出。

  在眾目睽睽之下,那人甩了甩衣袖,正欲開口,便聽到長刀出鞘,一抹妖異紅芒于人群前潑灑開來。

  “冠冕堂皇的廢話,就不必說了吧。”

  忘川宗主前踏一步,左手握著血光四溢的卻邪,右手向身后握住搖光刀柄,隨著手腕揮舞,又有星光猛虎的虛影,在虎吼中一閃而逝。

  在身后利刃出鞘,光影閃動中,沈秋手持雙刀,盯著前方那人,他高聲說:

  “今日吾輩至此,唯死戰爾!”

  “蓬萊老鬼,以你這仙山為戰場,以千年恩怨為名,賭上你我性命與這方世界,分個高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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