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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龍氣

  威侯穿著輕甲,大步走入皇城,他剛從城外撤回來,身上還殘留著戰陣殺氣。

  城中瘋傳,前軍敗了,敗的極慘,但事實并非如此,趙廉是主動撤退的,倭國鬼武被當棄子來用,不計傷亡的猛攻,確實讓前鋒潰敗一部。

  但并未影響到南軍本陣。

  他們有數量優勢,還有虎賁衛在手。

  真要打,是打得過的。

  不過威侯在得知北人大軍不日將至,便果斷帶軍,撤回城中,趙鳴和蓬萊人所謂的“誘敵深入”之計已成。

  既然蓬萊人信誓旦旦的,向國主保證,有妙法覆滅北國大軍。

  威侯,也確實想開開眼界,保存下有生力量,就算蓬萊人牛皮吹破,臨安也不至于陷入絕地。

  “二叔公來了。”

  皇城之中,正在殿內和國師仙姑相談的國主趙鳴,眼見威侯過來,便笑盈盈的問候一句。

  威侯應了聲。

  前些時日,恨不得將蓬萊人坑殺的老將,如今見那穿白衣的國師仙姑在前,卻也保持著非常的理智。

  兩人甚至有點頭這樣的問候動作。

  這一幕,看的趙鳴心中略略安心。

  二叔公應是被自己勸下來了,若是這軍方大將,和國師沖突漸生,他也會非常頭疼。

  雙方都是他引以為柱石的信任之人,真要從中二選一,趙鳴也難以下決斷。

  此處并非正殿,如宴請一般,在國主兩側下方,各設案席。

  國師在左,威侯在右。

  老將坐在案幾后,他對國主說:

  “倭人已至城下,使邪法,化鬼武,但要突破城墻,以他們的數量,根本做不到,真正要憂心的,是北國大軍。

  他們不日將至,臨安之圍已成。”

  說到這里,趙廉看著對面帶著面紗的仙姑,他說:

  “接下來,就要仙人出手,以妙法制敵,本候拭目以待。”

  話語平常,但其中的各種意味,卻讓趙鳴皺了皺眉頭。

  二叔公話里有話,看來心中怨恨,尚未消減。

  他有些憂心的,看了一眼國師那邊。

  生怕國師被二叔公一席話激的憤怒。

  但沒有。

  仙姑面紗下的表情,異常平靜,依然維持著那股出塵之氣。

  她輕聲說:

  “侯爺可還是在怨恨我輩?莫非燒了履仙觀,又伸出臉皮,任由侯爺摔打,還沒能讓侯爺心中妄念消散?”

  “呵呵。”

  威侯輕笑了一聲,沒說什么。

  那邊國師搖了搖頭,這搬山仙姑語氣尋常的說:

  “貧道已為侯爺,國主解釋良多,齊魯之事,乃是我門中叛逆所為,那萬靈陣,也不如侯爺想的那般邪惡。

  就如侯爺手中刀槍,可以用來殘殺生靈,也可以用來護衛國民。

  它只是件器物罷了,好事,壞事,都在主陣者一念之間。”

  這般解釋,威侯依然笑而不語。

  老頭子壞得很。

  這副“看你胡謅”的表情,最是能激起火氣,對于這國師仙姑說的每一個字,趙廉都是不信的。

  數萬兒郎死在齊魯,讓他早已看穿一切。

  “罷了,口說無憑。”

  搬山仙姑也不多言。

  她站起身來,對國主微微俯身,說:

  “今日,便讓侯爺好生看看,我門中這萬靈仙陣,真正的用法。

  侯爺怕是不知,國主并非如你所想,被吾輩誘惑心神,實則國主為這一戰,已犧牲良多,只是國主心善,不喜虛名,未曾說出罷了。”

  這話說的,讓趙廉皺起眉頭。

  老頭子咳嗽幾聲,扭頭看著坐在主位的趙鳴。

  后者抿了抿嘴,輕聲說:

  “二叔公所擔憂的抽魂奪魄,煉靈氣之事,不會在臨安城中發生,孤已在東靈國師的幫助下,聚起城中龍氣。

  東靈國師不幸身死后,搬山仙姑繼續了這事。

  以龍氣化入仙陣,也能使靈氣滋生,護我臨安一城。

  有靈氣相助,國師便能使仙法。

  覆滅北寇,只是彈指之間。”

  “龍氣?”

  趙廉驚得站起身來。

  哪怕他不通仙家隱秘,只聽這名字,就知道這東西和國運相關。

  他大聲說:

  “此戰乃為御守,老夫統帥大軍,有信心能敗退北寇!何須你用如此珍貴之物?鳴兒,你怕不是失了魂!

  龍氣若失,國朝潰滅,就算敗了北寇,又能如何?”

  “侯爺想差了。”

  國師仙姑出言解釋到:

  “龍氣乃是帝王之氣,尊貴非常,以靈陣化為殺生氣,橫掃大千,不在話下。

  此靈物,以國朝天下為源頭,臨安龍氣消耗掉,也并非無法補充,只要攻滅北國,移都燕京。

  至天下一統,江山光復,便有各處龍氣滋生,到那時,國主不但不會有恙,還能以龍氣滋潤,長命百歲。

  我門中也有秘法,能護持國主安危。”

  “是的。”

  趙鳴也語氣溫和的勸說道:

  “二叔公不必擔憂,我早已從東靈國師那里,習得蓬萊秘法,不但沐浴龍氣,強身健體,還有種種神異。”

  趙廉的眉頭并未松開,反而皺的更緊。

  他厲聲問道:

  “學了蓬萊秘法,莫不是還要拜入蓬萊門下?”

  不愧是威侯,一下就抓住了問題核心。

  被他一聲喝問,趙鳴的眼光躲閃了一下。

  “這...”

  他知道二叔公脾氣,自然隱瞞此事。

  不過如今已挑破,瞞不下去了。

  “威侯不必憂心。”

  搬山仙姑輕聲說:

  “國主之尊,如何能入我門中成普通弟子?

  我仙山道君,前些時日,已來城中,今日以殺生龍氣破盡敵寇,揚國主之威后,再選良辰吉日,以我門中道君親自接引國主,成蓬萊長老之位。”

  “砰”

  威侯身前的桌子,被一腳踹翻。

  酒壺碟子,灑的到處都是,蹦碎開來,讓殿中氣氛低沉。

  “你!你...”

  威侯伸手指著趙鳴,氣得說不出話來。

  老頭感覺到這個世界是真的變了。

  變得讓他有些理解不了。

  他感覺自己跟不上這些變化了。

  堂堂一國之主...

  竟要拜入仙門,做什么勞什子長老!那以后,這南國就算定鼎天下,又算誰的?

  國主之上,還有蓬萊道君。

  這是君權神授啊...

  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大爺!

  他是瘋了不成!

  他看著自己這侄孫,后者目光卻不躲閃,那雙眼睛,就和威侯目光直視。

  顯然,趙鳴不認為自己的選擇有錯。

  “我國軍力疲敝,國中各處危機叢生,二叔公乃是睿智之人,不可能看不到,父王和淮南王,都有定鼎天下之志。

  孤既然接了這王位,自然要做到長輩夙愿,想要一統天下,便要持干戈武力!

  二叔公欲以兵家手段,助孤成就大業。

  孤如今選仙家為手中劍,斬除天下不服,并無不可。”

  年輕的國主,如此說道。

  聲音清晰,若銀盤落石,字字打在趙廉心頭。

  就像是一把鍘刀,將老頭心里最后一絲復雜的感情,徹底斬斷。

  他看著自己侄孫。

  只是一年多罷了,眼前這個年輕人,就已如此陌生。

  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威侯臉上的憤怒,失望,驚愕,痛苦,所有的感情都在消散開,幾息之后,他的呼吸變得平順。

  眼神中的復雜,也消減開來,他似乎接受了這一切。

  心平氣和。

  “呵呵,我家鳴兒果然長大了。”

  威侯似是相當高興,捻著胡須,笑著說:

  “已有自己決斷,能扛起南國大梁,真讓老夫感懷甚多,既然鳴兒已有定計,那老夫必然竭力相助。

  今日上陣,疲累了些,老夫這就先回去休息,靜候佳音。”

  說完,笑盈盈的老頭,對自己侄孫,和國師拱了拱手,用左手抱起戰盔,大步走出了宮殿之外。

  “咳咳”

  行出幾步,他劇烈咳嗽了幾聲。

  將捂住嘴的手諾移開,手心盡是一片赤紅。

  “好啊,好啊。”

  老頭強撐著身體,一把推開了要來攙扶他的部將,他低著頭,將手心赤紅,在戰甲上擦了擦。

  然后翻身上馬。

  一股力量,在這垂垂老矣的身體中升騰涌動開來,似乎讓備受打擊的老頭,又回到了當初那雄心壯志之時。

  “這下,要被天策軍那幫老東西笑死了。”

  趙廉騎在馬上,讓身體隨著戰馬前進起伏。

  他閉著眼睛,低聲說:

  “他一直看不起我趙家人,如今,老夫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罷了,到這最后,我這亂臣賊子,再做一回忠臣吧,偷來的東西啊...

  該還回去咯。”

  拜別了國主,搬山仙姑踏足皇城內部。

  她提著自己的油紙傘,走入一處已徹底清空的大殿中。

  雕龍刻鳳,裝飾古樸華麗的殿內,地面布滿了各色復雜紋路,還有如煙霧升騰一樣的奇景逸散。

  介于虛實之間的霧氣,縈繞在殿中四周。

  沒有風。

  但那些霧氣在時刻變化。

  偶爾會化作一條條升騰的小龍,在殿內游來游去,又會變作其他瑞獸型,翻轉騰挪。

  煞是神奇。

  此乃龍氣,平日里不可見,但被秘法喚引,聚于此處。

  在縈繞的灰霧中心,黑色的禪杖立在空中,距離地面十寸有余,它是有自己的意識般,那些灰霧纏繞在它周圍,就如呼吸吞吐。

  離得近了。

  還能聽到清晰的,似有似無的吼聲。

  靈韻滿滿,如龍吟一般。

  在禪杖之下,盤坐著一個身穿黃衣僧袍,披著紅色袈裟的老和尚。

  背對著大門,手中敲著木魚,誦念佛經。

  這里空無一人,他定然是給自己念的。

  “不錯啊。”

  仙姑打量了一下,說:

  “虬龍靈魂似就要飽滿蘇醒了,看來本君教的東西,你這老和尚,學的挺快。”

  “嗯,老僧尚有點微末智慧,沒讓仙君失望吧?”

  老和尚停下木魚,笑呵呵的說了句。

  “失望不失望,都兩說了。”

  搬山君上前幾步,拄著紫色油紙傘,順手抓起一縷龍氣,在手里把玩。

  她說:

  “本君是來警告你的!老和尚。”

  “我家道君今晚明日,要在城上殺敵破亡,需要龍氣聚匯,轉化靈力,你負責鎮壓龍氣,可別鬧出什么幺蛾子。

  我家道君如神人一般,心思難以揣測。

  若是惹得他怒起,本君可護不住你。”

  仙姑冷聲說了幾句。

  突然又話鋒一轉,說:

  “幸好你口風緊,若是老祖知道,本君之前教了你不該教的東西,那本君可就被大大懲罰了。

  你也要上點心,看在本君和你數次交手,咱們打的挺愉快的份上,別給本君惹麻煩,那些不該學的,通通忘記,千萬別去學。

  學出個好歹來,本君可不負責。”

  老和尚閉著眼睛,頌了幾句經。

  他說:

  “難怪仙君這些時日,不來和老僧練手,原來是有客人到了。

  仙君放心吧,你之前胡言亂語的那些,老僧根本沒往心里去,什么龍氣韻靈,什么羅漢金身之類的。

  都是畫本故事一樣無稽,老僧這等智者,又如何會信?

  不過仙君心眼也是大,如此胡言亂語,明火執仗,不怕被有心人聽去?”

  “怕什么?”

  搬山君撇了撇嘴,說:

  “老祖只醒了三分,前來臨安,不過一縷神識神念,呼風喚雨倒還成,其他精細法子,如那本源潑天變化之力,是沒法用的。”

  她是吐槽一樣,說:

  “有這樣一個鬼神莫測的首領,還真是讓人頭疼的緊,他老人家,此時游離臨安紅塵,玩的高興呢。

  什么勾欄瓦舍,青樓賭坊。

  該去的,不該去的,都逛了遍。

  行事越發讓人捉摸不透。

  本君愚鈍的很,千年前就看不透老祖神異,千年后又突然醒來,跑來說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直攪得本君心里七上八下,越發感覺這千年謀劃,就是場戲。

  演給他人看。

  也演給自己人看。”

  她伸出手,在高聳的胸口摸了摸。

  似是真有些心慌。

  “總之,你這老和尚用心點!”

  搬山君厲聲說:

  “別玩什么幺蛾子,你涅槃寺千人,可都在城中,佛家人講好生之德,就為了這一城百姓,也要用心做事!

  哦,對了。

  過幾日,國主拜入蓬萊山門的儀式,由我家道君親自主持,本君給你留了個位置。”

  仙君走向宮殿門口,她擺了擺手。

  隨口說道:

  “記得帶上賀禮,盛裝出席。”

  “可別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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