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唳聲中,青鸞劃過天際,雖然載了個人,但背后卻輕若鴻毛一般。
沈秋向下看去,一片海水已經布滿了血光,山鬼手持承影,正在波濤涌起中,和一條怪蛇于怒海中搏斗。
他占著上風。
毫無疑問。
“砰”
人影如流星般,從天空砸落,正砸在那怪蛇后方的海潮之間。
白色的寒潮在下一瞬爆發。
滾滾寒氣涌入海水,朝著四面八方飛濺,一息不到,這片海面,被盡數封凍,那已全身受創,凄慘不已,欲要入海遁逃的怪蛇。
也被卡在寒氣涌動的白霜中,再無法下潛。
“哐”
巨響中,蓬萊怪蛇打裂冰塊,以馭水之能,攪動海潮,還欲遁走。
再不走。
可就走不了了。
但森冷刀意,于海中涌現,貪狼刃一閃而過,在它脖頸下再拉出一道鱗片碎裂,血肉分離的刀傷。
沈秋動的的那一刻,山鬼也動了。
兩兄弟福如心至,打出一招完美配合,出手似光的承影飛舞,密密麻麻的劍影一掃而過。
怪蛇七寸之處,就如被刮骨刀刮過。
腥臭的血骨,灑遍周身冰層,已露出森森白骨。
劇痛來襲,讓怪蛇疼的全身亂顫,但七寸被如此精準的刺穿撕裂,讓它那一雙兇戾異常的眼中,也多出一抹絕望。
它死盯著眼前兩人,海水翻滾的越發喧囂,似還要亡命再攻,但仰起頭的那一瞬,它卻愕然發現,自己的視線已經混亂開來。
藍色的天,碧波的海,還有森森寒氣化作的冰層,一切都在旋轉。
“砰”
被從脖頸七寸處一劍斬斷的蛇首,帶著紅綠色的血液飛濺,砸在了封凍的海面上,那無頭的,近三十丈長的蛇身,還在瘋狂扭動。
山鬼出劍那一瞬。
它就已經死了。
只是它的身體還不知道罷了。
“多管閑事!”
承影歸鞘,鬼面之下,傳來一聲不滿的冷哼。
似是嫌沈秋破壞了他對敵的體驗,隨著劍術越發高絕,能尋到的對手也越發少了,山鬼也開始感覺到那種高手特有的寂寞。
方才與陸文夫一戰,又不能真正動殺招,一招刺死陸歸藏。
救人總比殺人難。
打的實在是縮手縮腳,放不開。
心頭正有郁氣,恰好這怪蛇足夠皮糙肉厚,能供他演練劍術,結果被沈秋這么一摻和,樂趣也少了很多。
就不得不動殺劍,一劍斬了它的腦袋。
持刀而立的沈秋哈哈一笑,他走到還在抽搐的蛇首前,將貪狼刺入血肉,稍顯艱難的剝開腥臭的血肉,他說:
“我知道,不必我出手,兄長也能持劍斬龍,不過事態緊急,這怪蛇又有馭水之能,若是被它拼死逃走,那到手的鴨子,可就要飛走了。”
“它逃不走的。”
山鬼抬起手臂,任由青鸞落在手腕上。
他其實也沒有真正生氣,自家人嘛,這么點小事,沒必要生氣的。
他這會顯得如此冷漠,是在氣得是耶律婉那事,那紅袖添香的一夜里,肯定有自家兄弟在背后推波助瀾。
沈秋似也知道這一點。
在此時山鬼眼前,他表現的相當柔和,就像是任打任罵,讓山鬼心中的火氣,實在發不出來。
干脆扭過頭去,不去看他。
幾息之后,山鬼一邊撫摸著愛寵的翎羽,一邊問到:
“那邊都完了?”
“差不多吧。”
沈秋在蛇尸中尋找那吸納靈氣的玉石,他感受了一下,隔著十里,也能察覺到劍玉內的變化,果然如張莫邪之前所說。
隨著他本體開始引靈體入體,淬煉筋骨血肉,劍玉這等仙家奇物,也顯示出了更多神妙。
不需要再時時手持,才能引動神妙了。
再這么下去,隨著沈秋的血肉,神念,被靈氣淬煉的越發精純,估計遠隔百里,甚至千里,都可以操縱劍玉威能。
這才對嘛。
這才符合沈秋想象中無所不能的仙家手段。
說真的,不管是東靈,還是紅塵,這兩個自稱仙人的家伙,能調動靈氣后,手段確實厲害,但總感覺差點意思。
“紅塵君散出去的神魂,已被紫薇道長和那些殘魂抓捕的差不多了,但那老鬼確實狡猾,擒住他已經做到,但要徹底滅掉他,怕沒那么容易。”
沈秋手中貪狼刀,在蛇尸中向下滑動,待刨開一處,刀刃便撞在了堅固的東西上,他活動手腕,以神武靈氣催動利刃,隨著一聲刀鳴,那段蛇軀整個破開。
在血肉污穢中,那個蓄滿了靈氣的玉石陣眼,也從怪蛇胃囊,滾落出來。
“什么意思?”
此時戰斗已完,山鬼的心情也放松下來,他朝著東營殘城那邊看了一眼,天空中只余那一處還有黑云涌動,接天風暴也在消散。
他聽到沈秋所說,便追問道:
“不是說老鬼飛散的神魂,都已被捉回來了嗎?還有那些被種下心念的紅塵分身,也都被陰兵和紫薇道士斬殺了。”
“是。”
沈秋以真氣提起身邊海水,沖刷在遍布血污的多面玉石上,他一邊洗滌那東西,一邊對山鬼說:
“淄博,東營一線的紅塵分身,都被清理干凈了,有我徒兒飛鳥那雙眼睛,他逃不脫的。但問題是,紅塵老鬼的分身,并不全在這里。
就我目前知道的,他在燕京附近,還有幾具分身,就混在北國朝堂之上呢。
雖說如今靈氣已被重新封禁,但以那老鬼的手段,肯定提前留著布置。”
說到這里,沈秋嘆了口氣。
他著實有些頭疼的揉著額頭,說:
“這紅塵仙道,一旦修成,就幾乎是不死之軀,雖說正面破壞力比東靈君差一些,但就這一手保命手段,其他仙君可是望塵莫及。”
“不過倒也不必太過擔憂。”
沈秋又露出一個笑容,對山鬼說:
“即便在千年前的靈氣時代,紅塵老鬼也花了幾百年的苦修,歷經紅塵無數,才有如此進展,如今他的神魂主體,已被拘禁到劍玉之中。
千百年的苦修,付之東流。
就算留下幾具分身神念,想要重新修的仙君之能,在咱們這個時代,已經是絕對不可能了,又缺靈氣輔助,那老鬼若不死心,也只能隨咱們一樣,走武道。
或者逃回去蓬萊仙山,茍延殘喘。
雖很難殺死他,但也已將他徹底廢掉,再無法攪風攪雨了。”
山鬼點了點頭。
就沈秋所說,紅塵老鬼確實如那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樣。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另一個問題。
他眼神古怪的看著沈秋,說:
“你為何對這紅塵仙術,如此熟悉?方才見你去與老鬼搏斗,也似是信心滿滿,你是從何處得知這些隱秘消息的?
莫非,你在蓬萊山中,也有眼線?”
“噓”
沈秋回過頭,對山鬼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他說:
“時候不到,兄長不必多問,但究其根本,也沒什么神秘,無非就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罷了。”
“嗯。”
山鬼點了點頭。
他隨即起身,揚起手臂,任由青鸞飛落到那怪蛇尸體邊,用鳥喙啄取怪蛇血肉,這等自靈氣溫養的異獸血肉,對于鳳頭鷹這等異種,似也是大補之物。
“雖說紅塵老鬼被打落塵埃,已掀不起風浪,但留著始終是個麻煩。我這就去燕京走一趟,斬草除根。”
山鬼抱著承影劍,對拿起玉石的沈秋說:
“把你那個能看破虛妄的弟子,借我幾天。”
“兄長不必如此,剛過一場惡斗,這會該休養生息。”
沈秋將他攔下來。
他說:
“那邊的事,已經有人在處理了。”
“嗯?”
山鬼眨了眨眼睛,幾息之后,他問到:
“張楚?”
“對,張楚。”
沈秋將畜滿靈氣的玉石舉在手心,在陽光下仔細打量,如看著藝術品一樣。
他說:
“齊魯之事前,我給他去了封信,他會幫忙了結手尾的。”
“你何時又和那張楚混在一起?”
山鬼此時帶著鬼面,但他的表情,像極了一個看著兄弟和狐朋狗友鬼混,卻沒辦法阻攔的兄長的焦急,他加重語氣說:
“那人,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張楚,他和咱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沈秋回頭看了一眼兄長,他回答說:
“他也不是朋友。
這一次,只是恰逢其會,大家有共同的目標罷了,兄長不必擔心。”
“你就這么信他?”
山鬼又問到:
“你不怕他,再鬧出和金陵那一夜,一樣的事情?”
“這一點,其實是咱們誤解了他,那家伙在金陵救回紅塵君,也不過是要榨干他最后的價值,然后再一腳踢開。
和他那等惡人相比,咱們兄弟幾個,當真算是大善人了。”
沈秋露出笑容,他敲了敲手中玉石,聽著那輕盈的聲音,說:
“而且兄長或許不知,張楚那人,看上去陰鴆邪異,但實際上,他和他兄弟張嵐,有一個共同點。”
“什么?”
山鬼問了句。
沈秋聳了聳肩,笑著說:
“他們兄弟兩,都很崇拜父親,他們,都很聽爸爸的話。”
燕京城里,皇城之內。
養心殿外,一名正在站崗的帶刀侍衛,突然躬了躬身,就好似劇痛從體內迸發,疼的他抽搐不休。
好幾息后,他才恢復過來。
靠在宮墻的陰影中,臉色煞白,有豆大的汗水自額頭滴落。
這可不是什么心念迸發的小伎倆。
這是神念轉移,借著靈氣大潮散去,這方大地上還未消散的靈氣,紅塵君將自己虛弱的神念,以百里之遙,轉換到了這皇城之中。
以往神魂主體,最差都需要半步天榜的軀體,才能承受。
如今以這小侍衛,堪堪人榜出頭的實力,就能承載殘留的神念主體,由此可見,紅塵君是當真虛弱到了極致。
“千年苦修,付諸東流!”
他咬著牙,拄著刀,站起身來,在咬牙切齒中,他說:
“沈秋賊子,廢我道行,亂我道心,本君就算拼盡全力,拉著這方人間陪葬,也要把你挫骨揚灰!”
如此說著。
他挪動腳步,往養心殿里走去,身為御前侍衛,可以自由進出此地,那北國小國主,此時也已在殿內入睡。
要給他種下心念,用作紅塵化身。
再以北國國主之尊,調動力量,攻入齊魯,與他沈秋不死不休!
當然,他還沒因為怒火攻心,就失去神智。
在這個分身行動的同時,隱藏在燕京城里的其他幾個殘留在中土的最后分身,也開始往燕京城外撤退。
他已遭受重創,此時又是絕境下,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
但好在,就算這些分身都被干掉了,他也性命無憂,東瀛那邊,還存有幾個心念呢。
“你來此地作甚?”
他帶著刀,走入養心殿,立刻被服侍國主的大太監阿德看到,阿德抓著拂塵,厲聲說:
“退下去!莫要驚擾國主。”
“嘿嘿”
侍衛露出一絲冷笑,錯步上前,一拳打在猝不及防的阿德脖頸,將他打暈過去,然后快步沖入宮殿后方,這事情一定要快!
趕在他人發現之前,就將小國主植入心念。
但就在他踏足后殿時,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在通往國主休息的房間前,身穿莊重的玄色長袍的國師張楚,正親自拿著火種,將過道兩側的燈盞點亮,看他的動作,他似乎是專程在此等待的。
火光亮起,照亮了張楚的異色瞳孔。
他回頭看著那愕然的侍衛,將雙手負在身后,笑著說:
“仙君,這匆匆忙忙的,是要作甚啊?可需要我這等無知凡俗,為仙君效力嗎?”
“你!”
紅塵君心神大震。
他后退一步,抽刀在手。
“堂堂仙君,居然淪落到要靠一把刀,保護自己,真是可悲。”
張楚搖了搖頭,說:
“如此如螻蟻般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啊?仙君,莫要掙扎了,張某這就來送你往生。”
“砰”
金色的火苗,在張楚手中升騰,讓紅塵君面色大變。
他高喊道:
“你與沈秋不共戴天!為何要幫他,對付我?”
“仙君說笑了。”
國師撇了撇嘴,向前行走中,語氣溫和的說:
“我對付你,可不是為了沈秋。
從我兒時起啊,我父親就對你們這些裝神弄鬼的家伙,一點好感都沒有。今日之事,不過是子承父業罷了。
若是父親知道,張某親手殺了個仙人,怕父親也會很高興呢。”
“你那圣火有問題!”
紅塵君大喊到:
“我能幫你...”
“唰”
金色火光一閃而逝,紅塵君甚至來不及說完話,身體便被圣火加身,焚燒殆盡。
“我早就知道了。”
國師看著腳下那一堆還有火光的灰燼。
他輕聲說:
“我會死的,我知道,但若生命不是用來追尋欲求之物,那張某茍延殘喘一生,又有什么意義?
我可是張莫邪的兒子!
父親沒做完的事,我一定會,幫他做到!”
他轉過身,擺了擺袖子,將那灰燼吹散。
“呵呵,沈秋,就看在你放過北寒叔的份上,這次...”
“給你個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