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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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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時分,近黃昏時。

  平原附近的南軍營地之外,約二十里處,有小丘陵一座,林蔭遍布,青澀的果子在樹枝上搖來搖去,一陣風吹來,還能有些瓜果的香甜氣。

  近來齊魯的氣候有些干燥,躲在這林邊林蔭中,置一處案幾,一壺美酒,自斟自飲,也算是美事一樁。

  當年齊魯之地的文人騷客們,最喜歡玩這一套。

  可惜現在,兵災連年,尸骨遍地,再好的風景也帶著幾絲煞氣,就算是最騷最浪的文人,也不得不眼含熱淚,離開這片他們熱愛的大地。

  這里是軍人和兵家的舞臺。

  七絕國師張楚,穿著玄色的長袍,內襯白衣,腰帶上掛著玉佩,手腕里把玩著一串水晶做的手鏈,那是小國主送他的生日禮物。

  勉強算是兩人私交友誼的見證。

  多日不見,張楚也蓄留了胡須,下巴上幾率青須修繕的非常得體,再加上鼻下的八字胡,讓他看上去沉穩了很多。

  居于國師之位,總攬北國軍事,一聲令下,便有十數萬大軍調遣相隨。

  所謂定人生死,威嚴自來。

  坐在這個位置上適應了一段時間,讓張楚也多了些國朝重臣的凜然之氣,不過細細去看,他的嘴唇卻有些干裂,臉頰皮膚也干燥的很。

  似有些上火的樣子。

  不過這些都是小問題。

  借著圣火之力,張楚國師的武力與日俱增,他已很長時間未和他人交手,但行真氣時,氣息越發內斂深沉,如臨一泓暗淵。

  即便是和張楚關系最密切的憂無命,也很難猜測如今張楚哥的武藝已進到何等層次。

  “唔”

  張楚跪坐于案幾之后,將那水晶手串放在桌上又拿起酒杯搖晃了兩下,將其中美酒一飲而盡甘甜的酒液潤過干渴的喉嚨,讓他發出愜意的鼻音。

  “走海路約一千五百里既長于舟楫走外海行船,算算時間,他們此時應該已經到了。”

  國師擦了擦嘴唇,心里想到:

  “自東營口登陸的這股倭人來的詭異卻來的挺好,南國水師被摧毀一部,剩下的正從遼東沿海往齊魯返航。

  兩者之間必有一戰,不管誰輸誰贏,于我而言都是極大的好事。

  無有水師回返巡航,東南海面上的‘楔子’就沒那么容易被發現,此為地利。”

  他瞇起眼睛眺望著不遠處,由十幾騎組成的小隊馬蹄急奔聲中他們正以沖鋒的陣勢往自己這方來。

  拱衛國師的幾名通巫教高手,立刻要上前護衛,卻被張楚伸出手,制止了。

  來人是誰,來此作甚,他一清二楚,實際上,就是他發出的邀請,請他們來此密談一番。

  “凡兵家之事,想要穩重求勝,這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手里已有地利,這天時和人和,就要落在眼前這位老將身上。”

  張楚干裂的嘴唇抿了抿,臉上露出一抹越發溫和的笑容。

  那十幾騎越奔越快,已近張楚身前不到一里,但卻完全沒有減速的意思,為首的老者不穿盔甲,但手扶腰間長刀,拉著馬韁,看不太清楚他的臉色。

  戰馬還在跑。

  距離越來越近。

  張楚臉上的笑容散去一絲,放在案幾之下的雙手,也微微張開,玄色長袍無風自動,真氣內勁已提起,隨時可以發起電光火石的攻擊。

  但他并未出手。

  依然在等待。

  “恢恢恢”

  距離丘陵不到百步之外,疾馳而來的戰馬韁繩猛地拉緊,這寶馬良駒感受到騎手的意志,便掠前幾步,揚起雙蹄,將身上的動能卸去。

  在戰馬嘶鳴聲中,此處塵土飛揚,臉色陰沉的老頭將馬鞭丟給身后的副官,自己跳下馬來。

  威侯此時,就像是個生悶氣的糟老頭子一樣,背負著雙手,快步走上丘陵,站在那案幾之前,看著眼前笑瞇瞇的張楚。

  他心中涌起一股怒意,但很快被壓制下來。

  老頭子哼了一聲,說:

  “國師找信使,為何不找個能說會道的?派個悶葫蘆,問他事情,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回答的云里霧里。

  若不是老夫知道那小娃兒乃是你張楚心腹,還會以為,你故意派他來,想要氣死老夫呢。”

  “威侯莫惱,來,喝杯酒潤潤喉嚨。”

  張楚哈哈一笑,挽著袖子,端起酒壺,給眼前白玉酒杯里,斟上一杯酒。

  他做出邀請的手勢,趙廉瞥了他一眼,對身后揮了揮手,那些全副武裝的南軍將士,還有幾名護衛趙廉的武林高手,立刻退出數丈。

  這是密談的架勢。

  張楚也擺了擺手,他身后的通巫高手和幾名副將,也退入后方林中。

  威侯盤坐于案幾之后,端起眼前酒杯,也不怕張楚下毒,仰頭就將那一杯酒飲下肚去,豪氣的很。

  “無命確實不太會說話。”

  張楚解釋到:

  “但他性子夯直,沒有心眼,我吩咐的事情,他總是竭力做到最好,卻不會節外生枝,他會把我所說的,完完整整的轉述給威侯,不帶任何自己的想法。

  這難道不是最好的信使嗎?”

  威侯放下酒杯,捻著白須,他說:

  “所以,那娃兒所說離奇之事,就是你的真實想法?”

  “對。”

  張嵐點了點頭。

  他怪異的雙色眼瞳眨了眨,認真的說:

  “威侯大可放心的從平原撤軍,回返齊魯境內,去阻攔那二日前登陸中土,殘害黎民的域外倭人,不必擔心我朝從中作梗。

  實際上,以威侯這等老于戰陣的兵家前輩,也應不難看出,這些時日,我朝的前鋒,也已經撤的差不多了。

  侯爺領兵圍攻燕京,后雖得本國師相助,使國朝解脫災厄,但雙方損失都可稱慘重,此時于此平原對峙,除了徒耗國力之外,再無任何意義。

  這無意義的事情,咱們兩家就別做了,可好?”

  “你說的好聽。”

  威侯搖了搖頭,說:

  “但老夫卻不信。

  老夫初行行伍時,學會的第一個道理,就是兵不厭詐,以你張楚前些年,在江湖里做的那些事情來看,你這人,確有定國之能,堪稱良才。

  但卻是最喜歡耍些小聰明。”

  “哎呀,誰還沒個年輕氣盛的時候?”

  張楚有些尷尬的擺了擺手。

  他說:

  “那過去所做之事,都源于年少氣盛,如今被多番毒打,自然知道,耍些小聰明,成不了大事的,威侯此次定可信我。”

  他指了指北軍的陣地方向,說:

  “就在你我談話之時,我北國魔兵前鋒,已在收拾輜重,欲退回衡水,邯鄲一代,威侯若不信,派出探馬去看看,自然真相大白。”

  說到這里,張楚嘆了口氣。

  他微閉著眼睛,帶著幾分真心實意的說:

  “我自就任北國國師后,方才知道,這北國兵峰雖盛,但遼東蠻子確實不善治國,我朝國力已在連年征戰中消耗殆盡。

  國庫空虛,朝堂動蕩,威侯領兵攻燕京,驚得國內民亂四起,烽火遍地,此番撤兵之后,鎮壓暴亂,恢復國力,休養生息,才是第一要務。

  我國國主也深以為然,小小年紀,就欲勵精圖治,我身為國師,自然要盡力相助于他。

  戰陣之事,就暫且放到一邊。”

  他睜開眼睛,看著滿臉不信的威侯,說:

  “據我所知,南國國內,情況也不容樂觀,你國國主,這些時日,似是沉迷求仙問道,攪得臨安城烏煙瘴氣。

  恕我直言,威侯。

  您老乃是國之棟梁,又是趙家宗室,在淮南王身死后,您老與其想著如何攻滅我國朝,不如多花些心思,把你國國主引向正道。

  我也不想欺瞞威侯說,兩國就此罷兵。

  仗,肯定是要打的,南朝北國,注定只有一家能吞并天下,立萬世傳承之功業,但這仗,現在不能打。”

  張楚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他說:

  “兩國如今都是虛弱之勢,若病虎相搏,各有各的麻煩,再這么打下去,怕是會便宜在旁窺探的狡狐。我不想讓那漁翁得利。

  想來,威侯也不愿意看到未來蒙古入關,蠻苗得利,還有那狼子野心的域外倭人。

  其他雙方還沒動,他們倒是第一個跳了出來,欲占我中土大地。”

  國師冷哼了一聲。

  言語之中,盡是不滿。

  “我中原之事,誰輸誰贏,那都是自家之事,哪能輪到域外蠻子,來摘下這桃?所謂兄弟鬩于墻,外御其務。

  看在眼下齊魯之事生變,我唯恐遼東之外,三韓之地的倭人,也會趁機亂我國土。

  大家都是漢人,共敬先祖,守得漢家江山永固,以此天下大義為名,你我南北兩國就此撤兵,共御外敵,乃是兵家正理。

  我北國先退上一退,表明態度,倒也無妨。”

  張楚拿起酒壺,給威侯再倒了杯酒,他溫聲說:

  “我想,威侯一生英雄,也要早作決斷,莫犯糊涂才好。”

  平心而論,張楚這幾句話說的是真的漂亮。

  并沒有玩弄辭藻,說的挺樸實,但聽上去確實發自真心,而且扯上天下大義,所謂共御外敵,讓威侯也很難反駁一二。

  遼東那邊有三韓倭人襲擾,這事威侯也是從水師那邊知道的。

  當初他領兵圍攻燕京時,聽說那些倭人還陳兵鴨綠江畔,只待燕京一破,就要侵入遼東,這事也做不得假。

  思來想去,趙廉心中便有決斷。

  他沉聲說:

  “老夫就信你一信,你既然要打開天窗說亮話。

  老夫也就不藏著掖著,這平原附近,老夫會留一支偏師,若你北國要趁機生亂,就別怪老夫再以百戰強軍攻伐。”

  “不會的。”

  張楚眨了眨眼睛,說:

  “百戰軍天下至銳,燕京一戰,張某已看的清楚,只要這支強軍在,就算我有心攻伐,也要掂量一下我國軍力的。

  只要有百戰軍在齊魯,這一地就安然無恙。

  威侯也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倭人來勢洶洶,我聽聞還使得邪法,威侯此去,必要用心對待。”

  說到這里,張楚停了停,他沉吟幾分,又對威侯說:

  “我見威侯周身,有江湖人護持,但他們的武藝,實在是平平無奇,這戰陣兇險,刀劍無眼,只靠他們,怕是護不得威侯無恙。

  我呢,是晚輩,想來敬重威侯這等戰功赫赫的兵家前輩。

  不如這樣,我家無命,武藝還算不錯,又使寶兵卻邪,此番我率軍回返北國,國內小事,也用不到卻邪出馬,不忍見寶兵蒙塵,就讓他隨威侯去齊魯殺殺倭人。

  一來,戰陣殺伐,能讓我家兄弟武藝再進。

  二來,以卻邪之力,能護得威侯無恙。

  三來,也算是你我兩家盟約罷兵的見證。威侯,你看如此可好?”

  這話說得趙廉一臉愕然。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袖,對張楚說:

  “你莫不是把老夫當傻子?”

  “老夫是失心瘋了,會把一個效忠于敵國的江湖高手放在身邊?那魔刀卻邪就在帳外,你讓老夫這每日晚上可睡得安穩?

  此事莫要再提,讓那混小子老老實實的滾回去吧。”

  張楚也站起來,他笑瞇瞇的對威侯拱了拱手,說:

  “威侯此言差矣。”

  “無命那個性子,聽得我所言語,也識的大體,就如我所說,那孩子心中并無善惡之念,也不會行暗殺之事。

  倭人來勢洶洶,侯爺手中沒有鎮壓之力,此戰怕是艱難,我家無命有勇力,正可當大用。

  威侯若不放心,把他遣入前鋒,做個沖陣大將也可。

  讓無命護住威侯,乃是我一番心意,侯爺還是不要推辭了。

  言盡于此。”

  張楚擺了擺寬大的衣袖,他端起最后一杯酒,敬向趙廉,說:

  “以此杯滿飲,祝威侯此去,旗開得勝,也愿兩國下次交鋒,于戰陣之上,還能見威侯虎威。

  威侯年紀大了,一定要保重身體啊。”

  “哼。”

  趙廉也端起酒杯,大聲說:

  “老夫身子骨硬朗的很,還能再戰二十年!

  不勞國師多操心了,今日這頓酒喝得不錯,下回待老夫攻入燕京,攻滅北國時,再請國師也好好喝一杯。”

  兩人針鋒相對,各自飲完杯中酒,也不告別,就那么轉身向兩方,就此離開,兩人心中,也同有誹謗之音響起。

  “陰鴆小兒,老夫信你個鬼!”

  “哼,老東西,還挺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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