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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倭人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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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沈秋推開了門。

  外界一片死寂悠然,房中卻如同陰森鬼蜮。

  粗壯的鎖鏈,自墻壁延伸出,捆在一個修長女子的四肢上,就如捆著一頭發瘋的猛獸,害怕她掙脫束縛,去殘害他人。

  屋子的窗戶上,貼滿了多層黑布,保證陽光不會照入房中,不會影響到這痛苦的“引靈”。

  “啊!”

  在看到沈秋的身影時,在三天的苦熬中,早已經精疲力竭的陸玉娘,似是軀體里又充盈了力量。

  在鎖鏈碰撞的聲音里,她如厲鬼般站起身來,揮舞著手爪,要抓向沈秋。

  披頭散發之下,那本俏麗的臉上,再無一絲平靜溫婉。

  取而代之的,是猙獰扭曲的肌肉,布滿血絲的雙眼,還有讓人不舒服的陰霾和癲狂。

  隔著她的皮膚,沈秋似乎能看到,在這具足以讓很多男人發狂的美妙軀體中,正有一場戰爭打響。

  勝者可以得到這具軀體,敗者,失去一切,成為食糧。

  “殺了你!”

  沙啞陰鴆的聲音,從陸玉娘嘴里說出,咬牙切齒,帶著一抹發自心底的恨意。

  鬼靈入體,負面情緒被不斷放大。

  沈秋殺死的大哥的那一幕,在她腦海中不斷的回蕩,讓她在痛苦帶來的茫然中,本能的鎖定了眼前目標。

  將他視作生死仇敵。

  而在那嘶吼聲中,陰冷的風打著旋,充盈在這方封閉的屋子里。

  在陸玉娘只穿著單衣,被汗水浸透,露出美妙身姿的軀體之外也有道道白色電弧在四處蔓延。

  她的身體已適應了風雷之力。

  可惜,她的靈魂還在那戰爭中苦熬根本看不到勝利的跡象。

  沈秋向前行走,待他走入陸玉娘身前三尺時暴躁的姑娘合身撲上,欲要將沈秋撕裂當場。

  “啪”

  一個帶著藍色電弧竄動的耳光迎面而來。

  正打在陸玉娘臉頰上打的她臉頰向外揚起,所有的怒吼,所有的憎恨,所有的癲狂都在這一耳光下被打的煙消云散。

  “雜碎!要不要,我再和你打一場?”

  沈秋伸出手,扣住陸玉娘滿是汗水的下巴,將她的臉頰扣在眼前,看著她的雙眼冷聲問了句。

  這句呵斥不是給陸玉娘說的,是給她身體里的另一個家伙說的。

  在沈秋的注視下鬼靈風雷神回憶起那一夜碾壓式的慘敗,它似是在折磨的戰場上忘乎所以遺忘了那一夜的恐懼。

  而現在,沈秋將它遺忘的東西重新帶了回來。

  它乖乖的退了下去。

  陸玉娘的魂魄重新控制了軀體。

  她腳下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但下巴還被沈秋扣著,只能用雙手撐著軀體,細長的脖頸揚起,帶出優美而古怪的弧線。

  這個姿勢...

  糟糕極了。

  “她撐不住了。”

  陸連山的聲音,從陸玉娘嘴里響起,陸家長子沉聲說:

  “把風雷神收回去吧,再這么下去,玉娘要崩潰了,我高估了她的心智,也低估了風雷神的難纏。”

  “不。”

  沈秋干脆利落的拒絕了。

  他看著眼前這雙疲憊的眼睛,說:

  “對你的妹妹有點信心,女人的執拗,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你見她已適應這風雷靈異,就說明,她可以取勝。

  只是,她還沒找到方法,你若是真心疼你妹妹,就該用心教她。

  這是意志層面的較量,和武藝高低毫無關系。

  準備下一戰吧,讓我和玉娘說幾句話。”

  陸連山并未再堅持,他的心魂退了下去。

  在沈秋眼前的軀體中,又浮現出陸玉娘的心魂,在心神掌控軀體的那一瞬,玉娘便慘叫起來。

  她從小到大,雖然也勤加練武,吃得了苦頭,但畢竟錦衣玉食,何時受過這樣的折磨。

  五感回歸的那一瞬,源自四肢百骸,如潮水般涌來的痛苦,讓她眼前發黑。

  她也以為自己能做到,在當日答應要求時,她心中充滿了對家人的執著愛護,認為自己堅不可摧。

  但事實證明。

  自認為堅不可摧,和堅不可摧間的差距,可太大了。

  “感覺怎么樣?”

  沈秋蹲下身,和呼吸困難的陸玉娘保持平齊的視線,他問了句。

  陸玉娘低著頭,啞聲回答說:

  “就和被毒打了一頓一樣,就和在金陵城里,被師父你折磨時一樣。”

  “很好。”

  沈秋咧開嘴,笑了笑。

  陸玉娘還有心情開玩笑,證明她還能撐下去。

  果然,陸連山那個無可救藥的弟控加妹控,低估了自己妹妹的堅韌。

  “你很笨,你知道嗎?”

  沈秋伸出手,用衣袖幫這便宜弟子擦拭額頭的汗水。

  這個動作毫無情欲,就像是沈秋記憶中,路不羈那怪老頭,給練武時的他,擦汗水一樣。

  他說:

  “你看著聰明,卻比我當年笨多了,你執著于在正面壓服一個鬼靈,就像是自己和自己作戰一樣,你不會贏的。

  我給你解釋一下吧。”

  沈秋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說:

  “不要把風雷神當成是你的敵人,把它當成一件有神異的盔甲。”

  “盔甲?”

  陸玉娘眨了眨眼睛,她問到:

  “師父,我打了三天了,這會腦子有點迷糊,你別繞彎子了,直說吧。”

  “我的意思是,對于穿盔甲上戰場的戰士而言,你和盔甲之間,不是對抗的關系,而是共生的關系,你懂嗎?

  盔甲保護你,打擊敵人,它有力量。

  而你,要操縱那股力量,不是對抗它。”

  沈秋耐心的解釋到:

  “退讓,妥協,在各種爭鋒中達成對你有利的約定,不要想一口吃成個胖子,一步一步來,你是個陷阱,你要把風雷神引進這個陷阱里。

  把它鎖在你身體中,然后慢慢的,一點一點的炮制它。

  你有陸連山相助,只要你心神堅定,它就不可能贏過你。

  但不能蠻干,要有技巧。”

  沈秋回頭看了一眼門外的夜色。

  他對眼前陸玉娘說:

  “你還有兩個時辰,待天亮時,不管你身體里,有沒有新的力量,我都會打開窗戶,讓陽光照進來。

  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對吧?”

  “嗯。”

  陸玉娘點了點頭。

  鬼武之道,在入門時,不可見絲毫陽剛之力。

  這是陸連山的手札里反復提醒的。

  在眼前的情況下,若是陸玉娘沒能徹底壓服風雷神,待陽光照射的瞬間,她所做的一切,都會前功盡棄,甚至會心魂受創。

  但最少能留條命。

  她自己也知道,不能這么無休止的纏斗下去,若是三天的盡頭,還不能贏,那就證明,她確實和風雷神無緣了。

  這是個很玄學的東西。

  有的人一見面就能成為朋友。

  有的人相處四五年,表面笑嘻嘻,但內心依然形同陌路。

  事關靈異,眼緣,確實非常重要。

  “我有個問題,師父。”

  陸玉娘喘息了幾次,她盤坐在地面上,任由沉重的鎖鏈,拷在手臂,腳腕上,如囚徒一般,她仰起頭,對站起身的沈秋說:

  “若是我真的贏了,那我會不會,變得很丑?我聽大哥說,凡御使鬼武,都會化身半鬼。”

  “會啊。”

  沈秋歪著腦袋說:

  “我那一夜可是親眼見過你大哥化身半鬼的樣子,說真的,能把最膽大的熊孩子丑哭那種。”

  “但,那也是一種美麗,源于力量所帶來的美麗。

  就如化繭成蝶,浴火重生,那意味著,你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將有能力不依靠他人,自己為自己贏得一席之地。

  那是身為武者,能得到的最高的贊譽。”

  他低頭看著一臉神往的陸玉娘,說:

  “別人如何稱呼你,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想聽到什么。

  你會因男人們夸你漂亮而喜笑顏開,還是會因為懦夫們敬畏的為你讓開道路,而覺察心神愉悅?”

  陸玉娘看著沈秋。

  幾息之后,這姑娘咧開一抹笑容,她說:

  “師父,我懂了。”

  “那就繼續吧。”

  沈秋后退一步,他半開玩笑的說:

  “如果你輸了,以后別叫我師父,我沈秋譽滿江湖,乃為忘川宗主,可實在丟不起那個人。”

  “砰”

  房門在他身后關上。

  待踏出第一步時,熟悉的慘叫聲,又一次自屋中響起,那不是陸玉娘發出的軟弱的尖叫,純粹是風雷神的惡趣味。

  它試圖用折磨肉體的方式,來讓陸玉娘向它屈服。

  真是個愚蠢的家伙。

  如果是沈秋,就絕對不會用這么低級粗糙的手段。

  聽說某個頻率的電流,流過軀體某些敏感部位時,會讓人產生一種無法抑制的痛苦快感,最妙的是。

  那種感覺,是會上癮的...

  如果他是風雷神,陸玉娘這純情丫頭,估計連一個時辰都撐不下去,就會乖乖屈服。

  不但成不了鬼武,還會淪落為被鬼靈操縱的人鬼。

  “唉,吃了沒文化的虧啊。”

  沈秋搖了搖頭,語氣古怪的說了句。

  他背負著雙手,搖搖晃晃的起步掠入夜空,在幾息后,又回到了那水池邊,繼續看那卷陸連山的手札。

  這鬼武之道,當真有些意思。

  陸玉娘是試驗品不錯。

  但若她真的能以女子心智,駕馭住強大的風雷神,那就代表著,沈秋在對付蓬萊的戰爭中,又多了種可以使用的手段。

  這次看書,也沒能持續多久,就被一名意外來客打斷了。

  “沈大俠。”

  臉上還帶著風塵仆仆的疲憊之色的涅槃武僧,鐵牛,快步從湖邊另一側沖出來,他對沈秋說:

  “舟山島那邊,出了新的情況!花青大俠讓我回來,請你過去,主持大局。”

  “嗯?”

  沈秋意外的抬起頭,看著鐵牛,他說:

  “出了什么事,竟讓花青那般自信的人,都覺得自己決定不了?”

  “是倭人。”

  滿臉橫肉,但心地善良的涅槃武僧說:

  “我等和花青大俠,劉大俠一起驅逐倭國賊人,本進行的非常順利,本該最晚到明日,就能將潛伏在外海的賊人盡數殲滅。

  但就在兩個時辰前,有支大艦隊,自外海夜渡而來,正停靠在花鳥島邊緣。

  船上都是倭人武士,武備齊整,氣勢洶洶。”

  “他們打的什么旗子?”

  沈秋瞇起眼睛,追問了一句。

  鐵牛說:

  “我看不懂倭國文字,不過隨行的向導多年前做過海商,他告訴我等,那幾個字的意思是,‘三韓之地征南先鋒,龍馬國兵備御所’。

  還有旗艦的將旗。

  上面的文字,是‘征南大將軍,龍馬大名坂本氏龍馬’。”

  “唔,是他啊。”

  沈秋了然的點了點頭。

  他盤算了幾息,對鐵牛說:

  “你先去休息,明日一早,我隨你前去那邊。放心吧,以真濟和尚的說法,那一伙倭人并非敵人。

  最少,不是我等的敵人。”

  黎明時分,天童寺所在的太白山麓的一處山峰上。

  一個用黑布斗篷,將全身裹得嚴嚴實實,但依稀能看到修長身姿的女子,正踏足石階,在這清晨將至,萬籟俱寂的時刻,站在了這處空無一人的山崖上。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

  不發一言。

  似是在等待某個時刻的到來。

  一炷香后,在她的注視中,一輪紅日,猛地從海平面上跳起。

  明亮的光,隨著這朝陽初升,將萬千黑夜驅散,將明亮重新帶回了這個并沒有太多變化的世界。

  光有些灼熱。

  看著那一輪大火球升上天際,陸玉娘伸手摘下頭頂的黑紗斗笠,她甩了甩腦后披散的長發,俏麗的臉上,露出了一抹久違的笑容。

  額頭上,多了個如風雷交錯的傷痕,并沒有破壞她俏麗的臉,反而給她增添了一絲神秘的氣質。

  她似是自言自語的說:

  “你多久沒看過日出了?”

  沒人回答她。

  但她立刻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說錯了話。

  便伸手在嘴唇上打了打,又說:

  “唔,對不起,我忘記了,你是個自陰郁絕望中誕生的鬼靈,你大概從沒看過日出。但你能通過我的眼睛看到,眼前這景象,很美。

  真的很美。”

  陸玉娘將身上包裹的斗篷也張開來。

  她換了套和以往沒什么不同的素色長裙,又迎著陽光,攤開雙臂,任由溫暖的陽光,照在她雙臂的皮膚上。

  似有些不適應。

  有淡薄的飛塵,自皮膚上飛出,但很快,就有蒼白色的電弧涌動,流遍軀體,然后再無異狀。

  她擁抱了黑暗。

  但也沒有放棄行走于陽光下的權力。

  “其實我自己,也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看過日出了。”

  陸玉娘看著眼前那輪朝陽。

  她努力的模仿沈秋說話時的樣子,語氣溫和的,對自己說:

  “別擔心,我會和你,完整的分享這一刻,我會陪著你的,你也會陪著我的,對吧?

  畢竟,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嗷”

  驚鴻張開雙翼,自山巔另一側飛來,繞著陸玉娘轉了幾圈,似是在催促。

  “哎呀,別催了,別催了,在準備了。”

  姑娘無奈的擺了擺手,讓驚鴻回返去,她眷戀的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陽光,轉身朝著山下走入,說:

  “師父讓我和他一起去見見那些龍馬國的倭人呢。”

  “東瀛那里,好像是你誕生的地方,是你的家鄉,嗯,聽真濟大師說,這個時節,正好是你家鄉那櫻花綻放得時候呢。

  待天下平定后,一定要帶你回家去,去那里親眼看看,故鄉飛舞的櫻花,你會很高興,我知道,你必須高興。

  現在,你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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