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息后。
在艾大差詫異的注視中,衣裳破損,動作踉蹌,腰間插著黑扇的沈秋,扛著被冰封的萬毒尸身,動作踉蹌的從殺生毒瘴中漫步走出。
他身上的黑衣已被腐蝕成布條一般的乞丐裝,身上皮膚各處,都有五顏六色的瘡疤,還有黑色血漬蔓延全身。
這江湖上沒有誰能身中如此多的毒,還能行動的,就連任豪都做不到。
若不是夜盡琉璃驅散毒素,這會沈秋也該隨著萬毒一起去了。
“喲,真殺了!”
魔君一臉驚喜,迎上前去,根本不理會凄慘的沈秋,而是如寶貝一樣,接過萬毒的尸身,放在地上,滿臉柔情的查看起來。
嗯,少了只手,問題不大,用機關術很好彌補。
尸身完整,心頭插著一截冰封骨指,刺穿了心竅,但問題不大。
這太棒了。
萬毒老兒一身奇毒,若能保留下來,自己就將收獲一個天下至毒的毒人傀儡。
嘿嘿,這可比什么月君好用多了。
沈秋也不理會身后發出古怪笑聲,就如偷到雞的狐貍一樣的艾大差。
他喘著粗氣,走向躺在地面,如植物人一樣,被奇毒折磨,已無法行動的藥王,一屁股坐在馮亞夫身邊,抽出腰間的黑扇,在馮亞夫眼前揮了揮。
他輕聲說:
“馮叔,萬毒死了。這藥王與萬毒的傳承之戰,是你贏了,贏得光明正大。”
馮亞夫眨了眨眼睛,他已無法回答。
但渾濁眼角,有熱淚流淌。
自己,終究沒辜負他人,終究是給那些慘死的亡魂,報了仇,不負這藥王之名。
沈秋想把夜盡琉璃放入藥王手中,為他驅散體內毒素,但卻被艾大差一聲爆喝打斷,青陽魔君扛起萬毒的尸身,這已經是打算離開了。
他睜開大小眼,對沈秋說:
“那扇子又不是誰都用的,你不想害死馮亞夫,就別發瘋了。把他送回苗疆鳳凰城去,黑蠱族長仰阿莎婆婆,手段厲害的很。
總有辦法救她情郎的。”
“嗯。”
沈秋點了點頭,他握著夜盡琉璃,運起雪霽真氣,要快點將毒素排出體外,看到艾大差要走,沈秋便開口說道:
“我給了你萬毒,你欠我人情,去幫小鐵!我隨后就到。”
“行行行。”
以往脾氣古怪,喜怒無常的艾大差,這會得了萬毒尸身,正是心中高興的時候,也不在乎沈秋的指撥。
他轉了個方向,就往小鐵離開的地方飛掠去。
這魔君心里想的很好呢。
若是小鐵那貨,也不幸死在這不安定的夜里,那自己拿走他尸身,就算是沈秋,也說不出什么的。
嘿嘿。
看來今夜老天爺,真是眷顧他艾大差。
這趟便宜撿的,真的是缽滿盆滿。
另一邊,小鐵正在后營處,在沖天烈火的映照下,和張嵐一起,與張楚搏命廝殺。
張嵐牛皮吹的大,但他和張楚的兄弟廝殺,終究是他輸了一成,待小鐵趕到時,張嵐已經被張楚打的只剩下只剩下防守之力。
甚至都守不住。
這不怪張嵐不夠厲害,惜花公子相比蘇州時,已經厲害太多了。
可惜他的進步,和自家哥哥一比,卻是太慢太慢。
自掌握了葉落殺生刀后,張楚的勢力已達飛躍,他起點本身就高,又有張莫邪留下的種種奇功輔助,還有七絕門中的各種鍛體奇物加持,又在千年圣火下修行數月。
說他武藝進展,一日千里都不為過。
沈秋四人組里,殺傷最強的山鬼都無法壓制他,更別提張嵐了。
不過,這會的局勢,卻有些古怪。
張嵐在三人交戰中,就像是個看客。
不是他不想出力,而是此時的小鐵,很奇怪,他根本沒有配合張嵐的意思,甚至連張嵐的呼喚都不回答。
只是一個勁的抓著巨闕,蠻橫亂舞,看似魯莽,但每每對搏,卻又能將實力遠高于他的張楚壓制住,甚至還能帶起精妙變招,抓住破綻,將張楚打退。
而那巨闕舞起,小鐵周身數丈,都有氣勁橫飛,敵我不辯,張嵐根本不能上前。
每次他試圖幫忙,都會被小鐵回首一劍劈飛。
“這夯貨,怎么和中邪了一樣!”
張嵐身上血跡斑斑,剛才被張楚砍了一刀,正是身上傷痛加身之時,他自己也異常焦急,但眼前這陣勢,自己實在是插不上手。
在思慮片刻后,張嵐跺了跺腳,做出決定。
他飛身掠入黑夜,去找雷詩音了。
小鐵趕來,肯定也是為那河洛幫大龍頭來的,若是能尋到雷詩音,帶她去安全之地,小鐵也不會有后顧之憂。
張嵐感覺大殺四方的小鐵中了邪。
實際上,真實情況也確實差不多。
小鐵還是那個小鐵,但他此時精神上卻已是一片混沌,好像是自己在舞劍,但又像是被另一個人帶著,被另一個人操縱著軀體。
那種感覺相當奇怪。
就好似同一副軀體里,塞進去了兩個魂,而且兩個魂還在爭奪軀體的控制權一般。
小鐵此時,是聽不到外界呼喚,也很難感知到外界變化,他思維昏昏沉沉的,就像是發了高燒的感覺,眼中只剩下揮刀砍來的張楚。
他心中也有一股蠻勁,要將眼前這個討厭的家伙一劍拍死!
“哈!”
眼見張楚刀式再起,小鐵提著巨闕,在戰氣橫飛中,如山巔翻落巨石般,以霸烈之勢,合身撲向身前,不管不顧,地面犁出溝壑,塵土四濺中,一劍砍下。
“哐”
戰氣順延劍刃飛出,轟在地面,撕開大地,就如地下寄走的爆裂之火,蠻橫沖向張楚,將他蓄勢待發的刀式強行打斷。
“巨闕劍,就該這么用!”
在昏昏沉沉的小鐵心中,方才那個如鬼魅的聲音再起,帶著一絲嚴厲,就如指責,又如教導。
那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卻不辨男女。
就如霧中怪聲,讓人頭皮發麻。
“拘泥于劍術本身,基礎打的再牢又如何?
要用本君這把巨闕劍,心中就得有股跋扈氣!
你這小兒,天生神力,根骨強健,明明是個練劍的好料子,但心中卻懦弱不堪!總是心懷善念,想著萬事圓滿,但總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道心不堅!
難成大事!
這副好身板給你,當真是浪費至極。”
那聲音帶著幾分不屑。
在小鐵感知中,就如鎖鏈橫來,將他意志束縛住,在這一瞬徹底失去身體控制,就好似被丟入囚籠,只能以第三方的奇特視角,看著自己的身體重新動了起來。
這一動之下,原本流淌在小鐵體內的龍虎戰氣,就如點了火的汽油,那怪聲接入軀體的瞬間,龍虎戰氣運轉徒然快了七分!
“砰”
小鐵健壯的身板,這一瞬就如被打裂的水囊,鮮血幾乎從每一個穴位噴出來。
龍虎戰氣,本就天下至銳,此時運轉的速度,已超過小鐵能承受的程度,就如任豪一樣,就像是這一瞬打開了體內某個限制器一般。
那些騰出體外的鮮血,被高速運轉的戰氣包裹,化為血霧,升騰在小鐵周身,讓他本就兇絕的氣勢,再盛三分。
他活動著肩膀,就如開閘猛獸,十指活動間,全身骨骼都在咔咔作響,就好似除了身上枷鎖,讓這八尺之軀,又憑空大了一圈。
“啪”
他纏繞血霧的手指,扣在了身前巨闕劍柄上,那纏繞在劍柄之后的黑色鎖鏈,也如蛇一樣飛轉起來,主動纏在小鐵手臂之上。
仰起頭來,對眼前持刀的張楚露出了一個森森白牙的笑容。
臉上肌肉扭曲,猶如地獄惡鬼,這分跋扈沖天的笑容,配上那如劍銳利的眼神,讓張楚寒毛倒豎,眼前這少年,就好似一瞬間,變成了另一個人。
危機感迎面而來,張楚也不再留手。
他手中長刀揮起,刀氣冰冷,讓黑夜肅殺三分,百千葉片浮于周身,就如秋日林間,一片片落葉飛旋,每一片葉子上,都匯聚著奪命刀意。
“唰”
張楚黑袍流轉,刀刃向前輕輕一挑,風吹葉動,刀意葉片打著旋,揮成刀刃風暴,朝著小鐵當頭卷下。
“小輩,看好了!”
眼見刀葉而來,小鐵抓起巨闕,扛在肩上,吐氣開聲,扣住鎖鏈,將巨闕如流星錘一般揮起。
“本君這一招,叫‘鐵錘’。”
沉重巨闕被鎖鏈帶著,在小鐵周身旋轉一周。
戰氣包裹,在重劍上匯聚成型,又在一圈甩完的最后一瞬,被打回手心。
那沉重力道,在他雙手橫掃向前時,便如一把無形鐵錘,帶著狂風漫卷,狠狠錘向眼前飛來的千萬刀葉,就如鐵錘砸在鐵氈上。
“砰”
兩股力道撞在一起,黑夜中便蕩起沖擊波一樣的氣浪。
張楚砍出的千萬刀葉,在鐵錘一擊下,被輕松打散三分之一。
剩下的都強行停在原地,在巨闕帶起的狂風推動中,剩下的葉片在風中打著旋,最終抵擋不住狂風漫卷,竟反向朝著張楚飛來。
“嗯?”
張楚的兩色瞳孔中,也是一抹愕然至極。
這葉落殺生刀自學成之后,還從未遇過到這種情況,眼見殺生刀葉被巨力打擊,不但聚而不散,反而被裹挾著朝自己這邊飛來,他心中倒也來了興致。
下一刀橫向辟出,又帶起殺傷葉片,將眼前襲來的刀葉在空中打落。
刀葉碰撞,殺氣四溢開,就像是千萬把劍刺入地面,將地面刺的千瘡百孔,而在煙氣升騰中,小鐵拖著巨闕,又如重振之士,閃入張楚身前五尺。
巨闕橫掃而來,被手中長刀用巧勁撥開。
但劍刃并未落空,而是在手腕中輕輕旋轉,后者也以巧力撥動,讓重劍之勢不去分毫,又在揮舞之中重新蓄能,辟出第二劍來。
這招式...
怎么說呢?
已經不再是小鐵舞劍了,而是巨闕在帶著小鐵騰挪,就好像劍才是本體,這把劍在這一瞬有了生命,就像是在自我運動。
而小鐵的存在,只是在劍招與劍招之間充當銜接,用巧力蠻力交互,使劍刃上積蓄的殺氣和動能越來越盛。
只是五招之后,張楚就已面色大變。
眼前這把劍上的力量,比之前大了五倍不止,而且還在繼續累加,除非他硬吃一記,卸去劍上所有力道,否則這劍上動能便會繼續累加。
但問題是,就算現在的五倍力量,以張楚這身板,硬吃一記,也絕對會重傷。
不得進,不得退。
戰斗的主動權,已在轉眼之間,悄無聲息的落在了小鐵手中。
“你師父告訴你,天下武功,唯力不破,可惜你只懂了第一層,只會用蠻力,現在本君給你展示的,便是最高層!”
那聲音在小鐵精神中,對小鐵說:
“眼前這小輩,已落入絕境。
硬吃劍招,他會重傷。
一直躲閃,他終會死!
勝負已分!
你,看懂了嗎?”
“嗯。”
小鐵回了一句,他看著眼前被持續不斷的蓄能,徹底逼入絕境的張楚,張楚的武藝遠在他之上。
但現在,這個神秘人以不超出小鐵極限的武力,輕松壓制了張楚。
讓小鐵心中大震,就好似撥云見霧。
原來,滄海劍訣的后續劍招,那些師父從未教他的,是這樣的...
他反問到:
“閣下是誰?為何幫我?”
“本君不是幫你!”
那聲音厲聲說:
“本君是在自救!
他們就要來了,本君此次怕是在劫難逃,但幸虧被烈火君的圣火沖擊,提前蘇醒,還有一絲生機,就要落在你這小輩身上。
但不是現在。
你且用心記下劍招,免得還未救出本君就身死江湖。
本君現在教你的,是滄海劍式兩種進階劍術之一的滄海擊朔式,待...”
“哐”
那人尚未說完,背后便有金色火光騰起。
灼熱真氣就如爆炸一般,從身后沖來,打斷了兩人交談,被壓得痛苦不堪,如落陷阱的張楚,雙色瞳孔中,也露出一抹喜意。
破局之時已到!
“想得美!”
烈焰灼身間,小鐵發出一聲不男不女的譏笑。
張楚后退,還未脫離,便見到眼前一直蓄能的巨闕劍式一變,積累在劍身的力道,以天女散花姿態,朝著他迎面打出。
“唰”
張楚心知危機,體內真氣也是驟然一變,那一夜在蘇州用于保命的真氣大繭再次浮現,白色真氣層層疊疊,將他包裹起來。
“砰”
萬鈞之力,加持身體,通玄縛命繭被一劍破開,但那劍鋒去勢已盡,再無力道,張楚被巨闕一劍拍在胸口,戰氣充盈中,手中長刀片片碎開。
他被人也被砸飛出去,狼狽的摔在一團火中,胸口參差不齊,被這一劍拍斷了幾根骨頭。
好在,留了條命。
張楚捂著胸口,看也不看身后,踉蹌著沖入黑夜之中。
而在金色火花騰飛之中,扛著巨闕的小鐵轉過身來,便看到手持落月琴的陽桃,正從焚世之火中漫步走出。
老頭衣衫破碎,很是狼狽,身上布滿了劍痕。
但他出現在這里,就意味著,盟主安排的天榜襲殺,失敗了。
“唔,這是烈火君,千年之后的傳承?”
小鐵心中那個聲音,打量了一下陽桃,對小鐵說:
“他可比你厲害多了,圣火入體,生死斷離,唯有毀掉神魂,或砍成齏粉才能殺死,但以本君此時虛弱,這世間毫無靈氣,連恢復都做不到了。
罷了,便趁著這機會,給你再看看,滄海劍式的另一路。
時間不多,能學會多少,看你機緣吧。
但小輩,你要記住本君名號。”
小鐵擺出一個古怪劍式,如巨石生根,直面烈火陽桃,毫不畏懼。
他低聲說:
“本君名為...搬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