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島的寬度和彼此之間聯系的浮橋,在反擊時,能有效限制北軍沖破長江天險。
但反過來說,南軍要夜襲,也只能走江心沙洲,同樣會限制南軍的進軍速度,淮南王將底牌掀開,親自帶著三萬早有準備的百戰軍沖殺敵營。
但三萬人過沙洲小島,也需要時間。
今晚的夜襲之勢已成,北軍大營的混亂已經開始蔓延,側翼的天策軍搖光衛,再加上正面越戰越勇,浴血狂戰的百戰軍。
北軍幾萬人,就像是被夾在鐵氈鍛錘之間,反復敲打。
不過,想讓他們潰敗,卻并非那么容易。
還需要時間。
在兩軍接戰的同時,正邪之間的高手亂戰,也在同時展開。
舞陽真人帶著江湖人,混在百戰軍之中,沖入北軍大營,四處放火,襲殺將校,和北軍用以保護將校的魔教高手于黑夜中對搏。
雙方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
自蘇州起的摩擦,在瀟湘之地對立仇恨,又在洛陽大戰發酵開,直至推入如今這一夜里。
兩年多的時間,已經讓正派和魔教之間,再無轉圜余地。
也根本沒人想著轉圜,就像是被天下大勢推動著的兩頭嗜血猛獸。
在今夜,他們被送入鐵籠之中,在將獠牙刺入彼此血管,撕開咽喉,斷送敵方最后一口呼吸前,沒人會停下。
大營中心,兩側混亂尚未波及之地,北朝國師和南朝國師之間的對抗,已達到了最高潮。
圓悟老僧孤身斷后,靠著強橫御守,給南朝使節贏得了足夠的撤離時間,在威侯,耶律婉撤走之后,面對一眾通巫高手的狂轟亂炸,鐵腭龍龜終于開始了凌厲反擊。
“嗷”
隱約模糊的龍吟聲中,沉重禪杖撩起,將身前襲來的兩支熟銅棍輕松撥開,老和尚吐氣開聲,佛家真氣灌注禪杖。
在虬龍高速旋轉中,懸掛于禪杖之上的黑色九環厲聲飛出。
看上去只是裝飾品的九支圓環,在真氣加持下,化作九只重拳,來回往復,正砸在騰挪不及的通巫高手身上。
又快又狠,撞擊之間,猶如山石碰撞,打的冰屑橫飛。
距離圓悟最近的兩個高手更是面如重棗,佛家內功沒那么多彎彎繞,就是純粹的剛猛,真氣入體的瞬間,就使他們衣裳爆裂,兵刃脫手而出。
攻守失衡,破綻大漏。
黑色虬龍來襲更快,就好似龍龜探頭,以鋼牙鐵齒狠狠咬下,禪杖杖頭在那兩人身上輕點兩記,蜻蜓點水一般,卻讓兩具身體如水囊爆開。
鮮血潑灑,妖人殞命。
“哐”
虬龍杖點在地面,讓被封凍的碎石泥土向外拓散。
九只圓環又如歸燕,回到禪杖之上,帶起清脆撞擊,老和尚右手持杖,左手豎起,身上袈裟僧衣緩緩垂下。
白發白眉被氣勁沖擊,又垂落下來。
“阿彌陀佛。”
他如是宣聲佛號,就站在那片寒風呼嘯,雪花點點的戰場上,體外氣盾已是千瘡百孔,在僧衣袈裟胸口,腰腹處,也有封凍傷痕。
反觀高興那邊,卻并沒有被虬龍打中,也沒有明顯傷勢。
只重御守,輔以反擊,殺傷不足,在絕世高手毫不留手的碰撞間,還是略遜一籌。
“今夜本座,就要敲碎你這烏龜殼!”
高興抓著骨刀,語氣陰森,白色的寒氣自口中嘆出,他是動了真格,身上各處,已布滿冰棱,雙臂之下,更是如傳說中的長白妖靈,有銳利冰錐纏于手指之上。
但面對高興的威脅,圓悟老僧卻一臉平靜。
今夜敢來,就是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不見萬毒,陽桃施主,貧僧有些遺憾。”
老和尚咳嗽了一聲,他明亮的眼睛瞥了高興一眼,在護體真氣的裂痕被快速填補之間,語氣溫和的說:
“就靠高興施主,想要碎了貧僧御守,怕還是差了點。”
“呵”
高興輕笑一聲,似是真要再說垃圾話,但環繞周邊十數丈的寒氣卻驟然收攏,就連地面覆蓋的寒霜,都在這一瞬消退開來。
他抬起左手,輕輕一彈,便有白光閃耀,如白虹貫日,圓悟和尚身形急退,卻已躲閃不及。
那道光閃的太快。
只是轉瞬,便轟在圓悟和尚護身氣盾之上。
“咔、咔”
寒冰凍結的聲音響成一片,就如怪異蟲鳴,森森寒氣之下,圓悟和尚,連人帶禪杖,已被盡數封凍。
就如一朵絢麗冰花,在這老和尚身上綻放開來。
極端的冷,就好似寒氣從四面八方融入氣體,先凍心竅,再順延經絡穴位一路凍結,滅殺生機。
不到一息之間,老和尚向后挪移的動作,就從慢動作徹底封死。
他飛舞的白眉白須,身上僧袍,也被凍如快速蔓延的冰中,這最后一刻,老和尚只得來及,將虬龍杖,橫擋著豎于身前,似是要抵住這奪命災厄。
冰封萬里!
高興那一招可以破開城墻的,近乎妖術的奇特武藝。
“這奇術本來是留給任豪的,但用來殺掉你這老和尚,本座也不虧!”
高興冷眼旁觀那冰花快速聚攏,被封凍其中的圓悟和尚,臉上還帶著絲驚愕詫異,軀體已盡冰封,接下來便是碎冰了。
連帶著被凍成冰雕的圓悟和尚堅韌軀體,也一起碎掉。
“唰”
一道高大黑影,自夜色里掠入當場。
任豪疾馳而來。
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他一眼就看到了已被冰封萬里擊中的圓悟老僧,便要上前施救,但高興發出了殘忍惡毒的笑容,在手指彈動間,便有破裂聲,自冰雕上響起。
發生在洛陽,霸都城墻上的光景,也將在這黑夜中重現,代表著正派之中,將有一位天榜隕落。
高興似是已經看到了那副場面,他灰蒙蒙的眼中,也已有一絲勝券在握的笑意。
“砰”
冰屑橫飛,冰雕爆炸著破碎開來,陣陣凍霧化作低溫白煙,在千萬碎屑亂舞中,將場中一切都遮擋起來。
那老烏龜,死定了!
高興心下如是想到,頗有一番快意。
但緊隨快意而來的,便是從凍霧中刺出的兩記重拳,黑色的天機無常拳套,覆蓋在任豪合攏的雙拳上。
速度比以往更快七分。
舍身決!
三分舍身決加持,讓任豪本就絕世的武藝,在這一瞬更顯致命。
兩儀神拳超速打來,甚至快過了高興的反應。
左拳打在國師周身聚攏的厚重寒氣上,一擊破開護身罡氣,第二拳緊隨其后,怒龍出海,絕命襲殺,天機無常在任豪拳上刺出拳刃。
三只銀白尖錐,在那拳套正面凸顯出來。
“砰”
地面震動,冰甲湮滅。
任豪腳下泥土下陷三寸,周身氣勁橫飛,而高興被這一拳力道,打中胸口,就似被重錘轟擊,整個人都被任豪眼前地面。
盟主拳勁透體而過,兩儀拳勁,正轟在堅固大地上。
待混雜著寒氣的泥土爆炸紛飛,間隙之后,在任豪眼前,已多了一個三丈方圓,深達一丈的沖擊型凹陷坑。
高興就躺在坑底。
厚重冰塊,將他全身包裹起來,猶如冰封護體。
但在那冰層之上,已盡是層層疊疊的裂痕,就像是即將破碎的厚玻璃。
不似凡俗的體魄,也被這一拳撕裂開來,胸口處一片凄慘血光,但傷口隨后又被寒冬凍結,避免內傷更甚。
只是,那參差不齊的胸口,代表著他已被任豪這一擊絕殺突襲,打斷了胸骨,在寒冰中還有慘白的斷茬,自血肉刺出。
若他朔雪寒氣并未大成,寒冰護體激發還需時間。
這一拳,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自我冰封于冰層中的高興,灰蒙蒙的雙眼里,還帶著一絲愕然與疑惑。
任豪這一拳出乎他的預料,這種絕殺招式,蓄力都需要時間,不可能一瞬使出,換句話說,在任豪落入這戰場時,他就已經開始蓄力了。
剛才轉身去救圓悟和尚,只是個偽裝,他就是沖著高興來的。
“哐”
心中疑惑,并不影響高興反擊。
在冰塊之中,朔雪玄功調動起來,將真氣之力,加在體外冰層上,使寒冰碎裂,如成百上千的冰錐,打向眼前任豪。
每一枚冰錐,都帶著透天寒氣,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這種分散的攻勢,看似威風,但分散了威力,根本傷不到任豪這等高手。
盟主身形一閃,便后退三丈,完美的躲開了這一波反擊。
重傷的高興也從坑底一躍而起,他捂著心口,看向任豪,還有那冰霧散盡的中心,剛才被一記冰封萬里正面命中,本該隨著冰屑死去的圓悟老僧,卻還活著。
他盤坐在地上,身上盡是寒氣包裹,禪杖虬龍橫放于雙膝之上,正在抓緊每一瞬運功調息,逼出體內寒毒。
“這...”
高興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他對自己的奇術很有信心,那壓縮到極致的冰封寒氣,足以撕裂城墻,怎么可能碎不掉圓悟和尚的肉身?
莫非這和尚,真的已經將鍛體術修到羅漢金身的層次?
不可能!
世間已無靈氣,就算佛法通天,也不可能修成金身的!
但下一瞬,高興的目光,就落在了圓悟和尚死死握住的禪杖虬龍之上,他想起了一個一貫被江湖人嗤之以鼻的,關于佛杖虬龍的傳說。
傳說這把寶兵暗藏龍魂,有馭水之能,遇水則強,神妙萬千。
“你那冰封萬里,打在任何一個天榜身上,都足以滅殺魂靈,但圓悟禪師是個例外。”
任豪如鬼影般閃身撲來,兩儀神拳拳式展開,打的高興手忙腳亂,又被強橫拳頭打中三記,使肩骨都破碎開來。
他被任豪逼著,一路踉蹌后退。
“禪師手持虬龍而來,為的就是逼出你這絕殺一招,有虬龍護體,你那冰封萬里,禁絕天下,也傷不到禪師分毫!
高興!今夜勢要取你性命!現在你還有什么招!”
“砰”
合攏的拳頭,如重炮沖擊,錘在高興心竅之上,讓他被打飛出去的同時,呼吸都停了幾瞬。
死亡的陰影,已撲面而來。
眼看任豪如飛龍般身纏殺氣,起步沖來,雙拳環繞間,已盡是絕殺之氣,高興躲無可躲,但在氣血翻騰的這一瞬,他反而冷靜下來。
后招?
除了冰封萬里外,他當然還有!
“蹭、蹭”
兩聲劍鳴自左右而起。
一方輕靈縹緲,以劍化形,劍刃流轉,便有千光化劍,只使一劍,卻如萬劍臨身,煌煌大氣之間,將任豪躲閃的所有空間,盡數封死。
另一方劍式奇詭,正中平和,沒有那么多絢麗花樣,平凡樸實到極致。
但就是這樸實一劍,當頭刺來,在劍刃輕鳴之間,任豪眼前又似有走馬觀花,一幕幕過往在心中起伏縱生。
兒時在五龍山莊隨父親練武,溫情十足。
少時加入天策軍,跟著路都尉,在豪氣夜色中,對北寇追亡逐北,胸中浸滿豪氣。
弱冠時,和張莫邪一起遨游天下,見識名山大川,把酒言歡,好不瀟灑。
成人后,坐擁盟主名號,登高一呼,便有萬人響應,實乃一代武林魁首,好不威風。
最后,最后是正邪相爭,江湖中的麻纏事一堆一堆,等著他來斷盡是非官司,鬧的連習武都靜不下心來。
就如落入蛛網,不得自由,但為了心中武道,還是得穩步向前。
累得很。
糾結的很。
這些回憶根本不受控制,在任豪心神中翻來覆去,一切都只是因為那把普普通通的劍!
那是一招...
紅塵之劍!
劍出,紅塵亂卷。
劍落,洗盡風塵。
普普通通,尋尋常常,其中卻有紅塵意味,萬般人生,在劍光斬落的那一瞬,任豪甚至看到了千萬人的人生碎片,組成的奇異畫卷。
就好似紅塵與光中詮釋,溫柔的讓人忍不住墜入其中。
“開!”
圓悟和尚疲憊的喊聲,如悶雷勃發,一記重錘,砸在任豪起伏不定的心神中,讓他瞬間脫出紅塵畫卷。
但兩把奪命之劍左右來襲,讓任豪絕殺高興的拳式,在這一瞬消散開來。
“哐、哐”
天機無常,一左一右,與漫天劍影和紅塵畫卷的余韻中,精準的扣住了左右來襲的兩把劍刃,又在真氣爆發間,將兩名偷襲者驅逐出去。
“唰、唰、唰”
七道身影,又自周圍混亂戰場中飛出,落在任豪四周。
算上用劍的兩名陌生天榜,這九個人的打扮很有特點。
一個個都是長袖低垂,衣袍寬大,飄逸至極,而每一個人臉上,都扣著圖景完全不同的詭異面具。
除了兩名使劍高手之外,剩余七人,用的都是各種兵刃。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就像是十八般武藝都已齊聚,而且各個氣息晦澀,一看就是武林一流好手。
只是,這正邪武林中,何時又多了這么多陌生高手?
“呸”
高興揉著胸口,啐出一口鮮血,又粗暴的抹了抹嘴角血漬。
他仰起頭,加入九人圍殺之中。
他一身狼狽。
但這一刻,攻守逆轉。
“諸位方外之人,兩名天榜,七名天榜半步,再算上以身做餌的本座。”
高興咧開嘴,露出森森白牙,他對任豪說:
“本座壓根就不在乎今日戰事勝負,本座留給南朝國滅的殺招,也不在這里,本座擺出這么大陣仗,就為絕殺你任豪而來!
方才你那句話很霸氣,本座很喜歡。
現在本座問你,任豪,你已身中奇毒而不自知,又有諸位同道助拳,今夜本座勢要取你性命!
任豪,你,還有什么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