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大俠好生威武!在下佩服!”
待沈秋帶著南軍,撤回第三座江心島,距離任豪高興退出近百丈之后,那些跟在軍陣之后,如烏合之眾一樣的江湖好漢紛紛聒噪起來。
他們也許沒上過戰場,但總是識得數。
剛才那一波交戰,自己這方的人數,遠少于北寇。
一些人還沒沖上去,已經心生退意,但眼看著沈秋帶著南軍,將北軍趕出江心島,一個個又膽氣上來,撲上前去,大砍大殺。
還有十幾個殺紅眼了,脫離了殺氣戰陣,結果把自己小命丟了。
而一起跟著沈秋沖殺的江湖人,剛才更是親身體會了百鳥朝鳳槍的不凡,這無上十二器,對于絕大部分江湖人而言,都是云端一樣的寶物。
一生難見一次,更別說親身感受了。
這一趟的經歷,著實讓江湖人心中滿意,沒白來。
而一些心中還有其他想法的江湖人,則躲在人群中,偷偷打量沈秋手里的八尺亮銀槍,眼中多多少少有股子貪婪,還有嫉妒。
大家都是走江湖的,都知道江湖榜,都知道河洛大俠沈秋,手里不只有百鳥朝鳳槍,還有七星搖光寶刀。
若是天榜高手拿了,也就算了。
他沈秋不過是個地榜,何德何能,能坐擁兩件天下奇寶?
這等寶物,誰若拿了,那當即就是魚躍龍門。
這等寶物,若是給了自己,那豈不是...
有野心,沒實力的家伙,當然只能想一想美事。
但一些自認有實力的人,卻已經心里盤算起來,而實力更強的江湖前輩們,注意力卻沒有放在百鳥朝鳳槍上。
他們走慣江湖,都知道,這等天下寶物,有通靈擇主一說。
就算搶到手,大多數情況下也是沒用的。
不過,這沈秋到底有什么優點,能讓天榜第七,孤傲天下,無視正邪的仇不平,在臨死前,把百鳥朝鳳槍轉交給他?
還得了寶兵認可。
之前有些江湖前輩,對沈秋原本不怎么看重,這會也開始上心起來。
“當真是英雄出少年。”
舞陽真人摸著胡須,眼中盡是滿意和贊賞,他對身邊的林菀冬掌門說:
“這又是一名如當年陸歸藏,劍君一樣的江湖俊才,生在我正道之中,實乃我正道之福。咦,林掌門,你臉色為何如此差?
是身體不舒服嗎?”
“沒什么,真人。”
林菀冬別扭的笑了笑。
她心中哀嘆,自家徒兒真是苦命,這次沈秋大出風頭,想讓慧音斷掉情絲,怕是更難了。
沈秋則沒理會身邊那些贊賞不休,拍著馬屁的江湖人,他攙扶著山鬼,要帶他去休息,剛才山鬼試圖刺殺高興,但被朔雪寒氣卷中,此時體溫極低。
需要休養。
“年輕人,很不錯嘛。”
就在他和山鬼后退出人群后,便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沈秋回過頭,就看到在芥子僧的陪同下,圓悟禪師,正慢悠悠的,弓著身子,朝著江心島這邊走來。
“你這年輕人,敢刺殺高興,膽氣不錯,劍術還成,但卻魯莽了些。”
老和尚走到沈秋和山鬼身邊。
他看了眼坐在石頭上休息的山鬼,輕聲說了句,又抬起手掌,隔著三尺,輕輕一拍,佛家真氣迎面而來,撲在山鬼肩膀。
那溫和綿長的真氣入體瞬間,便如溫暖的火焰,在山鬼周身燃起。
身上的寒霜,體內的寒氣,在幾息之間,就被一掃而空。
山鬼確實孤傲。
但他并不笨。
這一手露的,便讓山鬼知道,眼前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乃是得罪不起的真正高手。
他站起身,對圓悟和尚拱手道謝。
但一時不察,抱在懷中的承影劍,便如變魔術一樣,落在了老和尚手中,山鬼悚然一驚,便要上前奪劍,卻被沈秋死死拉住。
“唔,承影道器。”
圓悟和尚看著手中的帶鞘黑劍,他也不拔劍,一口便說出了這把劍的名字。
山鬼和他的劍,在江湖中名聲不顯。
盡管上次洛陽之戰后,隱樓制江湖榜時,將“太行游俠”這個神秘人,位列在了地榜第八的位置上。
似是神通廣大的隱樓,也沒辦法確認山鬼的身份,但他手中那其貌不揚的鐵片子黑劍,卻被喚出為承影,只是江湖人難得一見,更不知道這玩意的全名,乃是“承影道器”。
“太行仙門遭遇不測,實乃天下憾事。”
老和尚嘆了口氣,將承影劍,遞還給山鬼,他摸著胡須,慢悠悠的說:
“貧僧年輕時,也見過太行道君舞動承影,年輕人,你劍術不錯,但比起貧僧當日所見,卻還是差的有點遠了。”
圓悟和尚在芥子僧的攙扶下,慢悠悠的走過沈秋和山鬼兩人。
待他走出幾步之后,山鬼耳中,便響起了老和尚蒼老的聲音。
“既然叫承影道器,便不能只把它當成普通的劍,你這照影驚鴻劍,只得其形,不得其神。運劍可不只是快就行了,還得繼續用心感悟。
在你心中,劍,莫非只是殺戮之器不成?”
這聲音,似乎只有山鬼能聽到。
他知道,這江湖里有種真氣運用的技法,便是將真氣包裹聲音,傳入特定方位,但這是山鬼第一次見到這種秘術。
他看了一眼沈秋,后者正在眺望任豪和高興的戰場,似乎并無注意到老和尚對山鬼的指點。
這活得長,果真是有好處的。
圓悟和尚,大概是如今江湖中,親身和太行仙門的修行者有過接觸的少數人之一了。
“哐”
就在山鬼思索那老和尚的幾句話之間,劇烈爆鳴,便在江心島上響起,引得眾人驚呼異常。
在北岸的小島上,高興和任豪正在搏命互攻。
兩人毫不留手,真氣全開。
一舉一動,都附帶千鈞之力,森寒非常。
任豪還好,兩儀神拳威力巨大,但樸實無華。
高興那邊就夸張多了,手持寒巫骨刀,每一刀揮出,便能帶起破天寒氣。
這寒血絕疆刀本就是五仙秘傳,自然有一股不似人間的邪異,刀式陰戾非常,又有寒氣夾裹,甚至帶出千里飄雪的奇景。
森森寒風之中,肉眼可見的雪花,在封凍面積越來越大的江面上隨刀亂舞,只能看到刀氣撕裂江面,卷起怒潮,卻很難看到這天榜交戰的具體場面。
但眾人隔著數百丈遠,卻還能感受到陣陣寒氣迎面而來,便可知通巫教主一身邪功,威力自是非凡。
這就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了。
“花里胡哨。”
沈秋對身邊趕來的林慧音低聲講解著戰場,他說:
“你看高興一刀接一刀,似是兇狠,穩占上風,壓著盟主打,實際上,他用寒血絕疆刀根本破不開盟主的兩儀神拳的御守。
反倒是盟主的防守反擊,瞅準機會,一拳打出,便能亂掉高興刀式,此消彼長。
若打持久戰,高興絕對不是盟主的對手!
拳術之利,本就在迅捷無常,以天榜而言,七步之內,使拳最快!
用刀用劍,無論如何都跟不上出拳的速度。
慧音,你以后行走江湖,若是遇到拳術高手,萬萬不可與之近身纏斗,要在長劍占優的中距離上解決,尤其是你的瀟湘絕劍。
還未完全晉入大成前,在劍招施展開之前,一旦被破去招術,那可就是兇險之局了。”
林慧音眨了眨大眼睛。
被沈秋如此一說,她再看向眼前戰局,果然就有了幾分明悟。
高興兇狠異常,就如奪命寒風,攻擊毫無死角,若是自己提劍上前,就算瀟湘絕劍完全施展開,最多五招,便也會被那邪異刀法硬生生破開。
但反觀任豪,也不挪移,就站在原地,不出五寸方圓,拳路以防守為主,輔以凌厲反擊,以高興之武藝,也不敢硬接盟主的拳頭。
他確實在扳回局勢。
“那你說,我若遇到盟主這樣,或者你這樣的使拳高手,除了拉開距離外,還有什么方法?”
林慧音低聲問了句。
沈秋抱著雙臂,溫聲說:
“若是被近身,劍招施展不開,便以柔勁催動劍術,防御為主,拉開距離,若是實在拉不開,便做搏命之態。
拳雖凌厲迅捷,但同等武力下,殺傷力比之刀劍較弱,以傷換死,并不虧。
當然,若是可以,我建議你,也學一套拳術指法,或者匕首刺法,用作護身,還能當成殺手锏,攻敵不備。”
“可是我劍門中,并無出色拳掌,有的也只是幫弟子拉開筋骨,學武之用。”
林慧音有些糾結。
沈秋瞥了她一眼,說:
“別憂心,我下午便教你一套指法,喚做太素琉璃指,不比瀟湘絕劍差,但不能被你師父知道,你務必要保密。”
“嗯。”
林慧音低下頭,輕聲應了一句。
她總感覺,沈秋對她有求必應,是在補償她。
但這種被保護的感覺,確實讓她心中溫暖一些。小女兒家的心思,就是這樣,誰不希望有個可靠的人在身前保護呢?
“砰”
就在兩人說話間,高興的刀式一變,似是瞅準任豪露出的破綻,舞出漫天刀氣,就要將任豪一刀梟首,但怎奈任豪變招更快。
身體前傾,雙拳齊出,破開高興刀式,打在國師胸口,便有悶雷聲響。
這一擊力道大到讓兩人腳下十丈冰封盡數破開,就連那小島也有些搖搖欲墜的樣子。
高興被這一拳打出數丈遠,身上冰甲破碎,卻沒受更多傷害,顯然是上次被任豪痛揍一頓后,又是改進了自己武藝防御的力度。
天榜高手,就是如此難纏,各個對武藝理解已到深處,隨時能根據場面,調整自己的武藝側重。
打斗的次數越多,對彼此的了解就越深。
不動隱藏底牌,想要扼殺一個天榜,當真難如登天。
但漏了底牌,若是還沒能殺死對方,這底牌,就白漏了。
眼看高興被打斷攻勢,任豪眼中兇光一閃,雙拳揮起,便是絕命殺拳,氣勢霸烈,卷的身后江水晃動不休,猶如海潮怒吼。
“陽兄!”
眼見任豪奪命殺拳就在眼前,高興眼中也是精光一閃,手中骨刀卷起刀影,厚重寒冰飛快蔓延,只是眨眼間,便有數寸的冰層將他徹底封凍。
朔雪玄功,寒冰護體,這是奇功的防御之法,沈秋也會。
“不好!”
沈秋當即就要飛掠上前,高興突然用出這“絕對防御”,是要引任豪上鉤。
他還有埋伏!
就在沈秋起身的瞬間,人群中也有數個人影同時掠出,顯然,沈秋發現的,江湖前輩們也都發現了。
“嗡”
但刺耳爆鳴響徹江畔,就如有人拿著琴弦,在耳邊突然波動一絲。
“哐”
三十丈內,翻滾江水就如被炸彈在水下爆炸,江水騰起數丈高,將后方來人的支援徹底堵死。
落月琴響,幻音殺生!
早已埋伏好的桃花老人用兩分力道爆開江水,剩下的八分,都接著音殺之術,匯聚成萬般幻象,就如巨獸張口,狠狠的咬在任豪軀體之上。
“哐”
兩儀氣盾被這一擊破開,任豪雙臂交錯,擋在身前。
平凡無奇的拳套天機無常突然翻轉,在音殺氣刃撕裂盟主軀體前,又詭異的送出真氣,再聚起一層氣盾,將音殺氣刃盡數攔下。
任豪后退數丈,落在江心島邊緣。
但眼前幻音再起,一連七聲,就如校準琴弦,又有春夏秋冬烈寒苦七種幻境加身,讓任豪一時間也有些難以抵抗。
幻夢流轉,七音必殺,匯聚一處,天榜難擋!
陽桃,也動了真格!
“破!”
七弦聲動的同時,蒼老聲音,也在長江北岸響起。
就如當頭棒喝,醍醐灌頂。
被七色幻境沖擊心神的盟主,耳中如雷聲爆鳴,一瞬便眼神輕靈,兩儀神拳絕殺再起,吐氣開聲間,任豪腳下小島巋然散去三分。
千鈞巨力隨著兩儀拳勁轟向前方,恐怖拳力連破四道氣刃,剩下三道劃過長空,眼看就要打在盟主身上,在江心之中,踩在一塊破碎浮木上的老和尚也揮起禪杖。
下一瞬...
“嗷”
古怪低沉的獸鳴,在長江之上震動開來,悠遠而蒼涼,不管敵我雙方,任何聽到這聲獸鳴的人,眼前死都浮現出古怪幻象。
似有如巨蟒異獸,自江心之中沸騰而起。
張牙舞爪,穿梭云霄,施云布雨,主宰天地。
這悠遠嘶鳴肆虐之間,就如威嚴降下,打向任豪的三道氣刃,也在這獸鳴聲中,悄然潰散,就好似被破壞整體,再無完整。
而那些被落月琴激起的爆裂江水,也在這長鳴聲中,被無形之力死死壓住,壓回江面,讓波濤不休的江水,在一瞬間恢復平靜。
就恍若剛才神仙打架一樣的打斗,就如夢境一般。
而剛才那浮現于眾人眼前的微薄幻象...
是龍!
“虬龍!”
人群呆立半晌,突然有人失聲喊道:
“那是圓悟禪師!佛杖虬龍!時隔十五年,虬龍再次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