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和青青鬧了點小小矛盾,但在中午吃飯時,兩人又和好如初。
他們這頓飯,是在落月琴臺吃的。
還是已到花甲之年的蘇管事親手下廚做的,乃是家宴,專為招待從洛陽回來的沈秋和青青,而且席間還有個人作陪。
讓沈秋頗是懷念。
“小四,如今已是大掌柜了?看來真的出息了。”
落月琴臺外,沈秋站在自己的馬旁,在身后有個熟人好友正一臉笑容的送他。
赫然是小四。
常熟商號的那個伙計,呃,現在已經是蘇州落月商坊總部的一名管事了。
“哪里敢稱大掌柜啊,沈大俠你莫要取笑我。”
小四推脫著,卻是一臉喜色。
他對沈秋說:
“只是蘇管事的兒子頂了我岳父的掌柜,心有愧疚,便把我推舉到總號來,現在還要從頭做起。
若沒有當日沈大俠的提攜,我小四哪有今天?”
這小四是個重恩情之人。
他對沈秋拱手行禮,認真的說:
“如今我把娘子也接到蘇州了,她已有身孕,過幾月便要產下子嗣,這潑天美事,我當年想都不敢想,這都是沈大俠的恩惠。
我已在家中設了長生牌位,我夫妻兩人每日為恩人祈福,還望我孩兒出生時,沈大俠能賞個光,到我家聚一聚。”
“都說了不要這么客氣。”
沈秋擺了擺手,他對小四說:
“你這話就說的不對,我雖然也幫了忙,但若你做不好事,蘇管事也不會重用你,他是個什么人,我是很清楚的。
如今這身份地位,八分都是你自己努力得來的,咱們都是老朋友了,也真別那么見外。
你在蘇州和你家娘子好生生活,若是你孩兒出生我有空閑,一定會來祝賀的。”
聽到沈秋應下,小四也是一臉喜悅。
這人生啊,能遇到個貴人當真不容易。
沈秋便當真是小四命中貴人,在遇到沈秋之后,小四的人生幾乎是幾千度的大反轉。
當真是贏娶白富美,出任大掌柜,走上人生巔峰了。
若不是這個時代不興這個,怕是常熟城中各家商號的伙計們,都要把小四當成伙計這一行的“勵志之神”來膜拜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沈秋便告辭。
他還要去蘇州城里,再拜訪一下落月街的街坊,還有幾名城中舊人。
只是沈秋剛騎上馬,小四突然想起一事,他上前幾步,對沈秋說:
“沈大俠這莫不是要去蘇州城?”
“是,怎么了?”
沈秋見小四臉色有異,便問了一句。
小四猶豫了一下,低聲說:
“那沈大俠務必小心一點,別往城隍廟那邊的坊市去,更別在那過夜,這些時日,那邊不太干凈。”
“不太干凈?”
沈秋皺起眉頭,他說:
“鬧鬼了?”
“不是。”
小四抿了抿嘴,有些微微害怕的說:
“是鬧了邪祟,而且還不是一家一戶,很多家都遭了殃,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了解,我家娘子有了身孕,我是不敢去招惹那些東西的。
沈大俠雖然武藝高強,但這邪祟之事,神異非常,大伙傳的神乎其神,還是避開為好。”
沈秋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但可惜,小四給了提醒,他卻不打算繞過去,也沒辦法繞過去。
城隍廟那邊,是必須去一趟的。
蘇州丐幫分舵就在那里,宋乞丐也在那里,那是師父故友,又對沈秋多有援助,自然不能視而不見。
離了琴臺,沈秋和青青順路去了趟須彌禪院,拜訪了一下留在蘇州講經說法的圓法和尚。
那個一臉慈祥的老和尚,乃是芥子僧的師叔。
芥子僧也托青青,帶了幾本拓印的經書給他,結果一問之下,沈秋愕然發現,圓法和尚,竟然也知道蘇州鬧邪祟之事。
“那丐幫掌事,還求到老和尚這里,求我為他那片坊市做場安魂法事。”
圓法和尚一臉無奈的苦笑一聲,他宣了聲佛號,說:
“但我涅槃寺,是向來不做法事的。老和尚有心幫忙,卻也無能為力。”
“那以大師的見識來看,那邪祟...當真是不干凈的東西嗎?”
沈秋又問了一句。
之前在蘇州,小鐵心神不寧時,請芥子僧診治,芥子僧便對他說過,這江湖上,確實有不干凈的東西。
但這個時代已經非常非常罕見了。
“老和尚我只修佛法,不修武藝神通,自是看不透那等手段。”
圓法和尚閉上眼睛,一邊轉動佛珠,一邊對沈秋說:
“但老和尚活得久,見得多一些,這事啊,不是天災,應是。沈施主來的也巧,不如去那城隍廟走上一糟,安定人心也好。
只是那鬧邪祟之人,卻也沒傷人命,壞的也都是些平日里不修善果的施主。”
老和尚輕笑一聲,說:
“若是沈施主捉住了裝神弄鬼之人,也勿要傷性命,以如今這等手段來看,這背后之人,怕也是個有背景的。
沈施主因果纏身,已是命數坎坷,便不要再多造殺孽,遇事手下留情,才能避禍消災。”
沈秋點了點頭。
圓法老和尚是個真正的佛家人,自然會勸人向善,沈秋也不在意,他有他的路走,人生之路,是勸不得的。
否則也不會有那么多人間慘劇了。
他和青青留下經書,便又離了禪院,在下午時分往蘇州城去。
路上他給青青說了這事,小師妹倒也不怕,反而興致勃勃,她和沈秋在一起待了兩年,受沈秋影響,覺得這世界上是根本沒有什么怪力亂神,妖魔鬼怪的。
又聽圓法和尚說,這是而非天災,便有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嘿嘿,師兄,我助你抓賊。”
青青騎在馬上,對沈秋說:
“我的功夫也很好了,也能幫上忙了。”
“行吧。”
沈秋這一次并未拒絕,但還是叮囑到:
“遇事以保全為先,不要強出頭,這些我都不用教你了,從艾大差那里得來的東西,還有天機手環,都帶著沒?”
“帶著呢。”
青青揚了揚手,手腕上兩只天機手環如女兒家裝飾一般,在她腰間還有個細長的黑木盒,乃是在齊魯之地,被艾大差贈送的。
這玩意可不得了。
機關一旦觸發,便是一把小型弩機,別看只能單手握持,但艾大差那充滿侵略性的機關術概念,卻在這小弩機上展現無疑。
這玩意可以連發十二次,射出黑針,速度飛快,極難防御。
而且其力道之大,足以保證六丈之內可以穿透木門,完全就是這個時代的自動手槍,若是再配上艾大差在追命箭上,用的那種可以破除真氣的特殊細針的話...
這東西,便完全可以陰死一個沒有防備的地榜高手。
不多時,兩人進了蘇州城,直往城隍廟去,到了那邊,卻發現,那里正在做一場盛事。
宋乞丐也不知道從那里請來了幾個道士。
他們穿的花里胡哨,看似莊重,實則花哨,手握拂塵,擺出幾個蒙著黃布的香案,又設了牌位,上了香,嗩吶樂器吹吹打打,聲勢倒是熱鬧。
但沒有多少人旁觀。
就連周圍路過城隍廟的路人,都是加快腳步,幾個女子還護住孩子的眼睛,不讓他們往這邊看。
就仿佛這城隍廟,當真是鬧了惡鬼一樣。
沈秋騎在馬上,看向那法事現場,眉頭緊皺,他是去過玉皇宮的,見過真正的道門高人,那玉皇宮門派小比開始前,也有祭天法事。
他和小鐵還作為賓客觀禮。
見過真貨,在面對假貨時,自然一眼就能分辨出來,這幾個道士看似莊重得體,但連七星禹步都走的一塌糊涂,步罡踏斗都完成不了。
擺起拂塵更是歪門邪道,花里胡哨。
這宋叔,莫非是失了魂,好歹也是江湖走過的,在蘇州城也是有手面的,怎么就找來這些歪瓜裂棗充場面?
青青倒是在馬上仰起頭,看熱鬧看的歡喜。
在那法事周圍,有蘇州丐幫的成員站立,大都是一臉肅穆,但也有幾個面色恐懼,似是真的被嚇到了。
沈秋很快就找到了宋乞丐。
他并沒有出席外面的“法事”,而是在城隍廟里修養。
只是短短幾個月不見,這宋乞丐就如憑空老了好幾歲一樣,面容憔悴不說,眼睛都變得渾濁了些。
他躺在屋子的床榻上,一臉有氣無力,見沈秋和青青走進來,他想起身迎接,但卻有心無力,剛起身,便倒在床上。
“宋叔,你這是,生了病?”
沈秋急忙上前,扶住宋乞丐,伸手搭在他手腕上。
他雖不是什么杏林高手,但老家那邊也是學過一些望聞問切的,加上現在真氣溫養軀體,讓耳目聰靈,五感敏銳。
這一摸之下,沈秋便瞇起了眼睛。
脈象時弱時強,毫無規律,心跳也是紊亂,怪不得宋乞丐如此虛弱。
他雖武藝不行,但好歹也是習武之人。
“不是生了病。”
宋乞丐靠在床頭,哀嘆一聲,他對一臉擔憂的青青笑了笑,說:
“是中了邪祟。”
沈秋抬起頭,用眼神問詢,宋乞丐便有些尷尬,他說出了事情原委。
“約莫三個月前吧,這蘇州城外,發生了件慘事,被趕出城去的下九流們,聚在寒山之下山神廟中,也無人關注他們。
但某一日,他們卻突然被滅了門。”
宋乞丐喝了口水,低聲說:
“那伙下九流不干好事,是人憎狗煩的貨色,死了也就死了,當時我并未關注,只是過了幾日,城中便有怪事。
就離城隍廟兩條街外,那蔣員外突然就中邪了。
每天白日很正常,就如老叫花子我一般。但一到午夜,便會做出奇怪之事,就如夢游一般,旁人怎么也叫不醒。”
這丐幫掌事哀嘆一聲,他說:
“小秋兒,還有青青,你們也知道,我這丐幫平日里要處理這等事的,若是那蔣員外惹上什么高人,我等還要出面說合。
我以為那只是偶爾之事,便差人去看了看,卻未發現什么疑慮。
但接下來,一月之內,這中邪之事便接二連三的發生,攪得整個蘇州不得安寧,我這才意識到,事情有些失控了。”
宋乞丐喘了口氣,他說:
“我親自去問了那些事主,發現中邪的,都是一些平日里不怎么做好事的貨色,而且是富戶居多,便又循著線索,找到了一些苦主。
結果,他們與我說,是他們求了‘鳳凰姑奶奶’,也是那姑奶奶出手幫他們懲戒惡人。
又說姑奶奶乃是神靈降世,若有冤屈,前去拜見,奉上美食美味,便可大仇得報。
就這三月之間,青紗坊那邊便多了個小廟,香火鼎盛的很,里面敬的就是這神秘的‘姑奶奶’。”
“宋叔,我不信你不知道這是。”
沈秋聽著窗外的嗩吶聲響,他狐疑的說:
“就沒請人去查看?還為何要擺這法事,請幾個假道士吹吹打打,這有何用?”
“自然是請了。”
宋乞丐咳嗽了兩聲,虛弱的說:
“易家鏢局,嘉興太和門,無錫拳莊,這蘇州附近的門派都請了,但無用啊,管你來多少,去了那青紗坊小廟,便沒了消息。
過幾日重現,要么就是被扒光衣服,吊在街上,要么就是中了邪,惶惶不可終日。
一來二去,這事也無人敢管。
老叫花子實在看不過去,便上門也是祈求那姑奶奶,她既然不愿殺人,那稍加懲戒也就行了,又為何要折磨那些人這么久?
雖說他們做錯了事,但殺人也不過頭點。
就這兩月里,已有七八家大戶算是妻離子散,破家破產,讓我這蘇州丐幫反而人丁興旺了些。”
宋乞丐哀嘆一聲,說:
“老乞丐我本事不行,連人都沒見到,便被送出那小廟,回來之后,便也是中了邪。只是她對我手下留情。
說是體恤老人,倒沒讓我受那夜里狂亂之苦。”
“她?”
沈秋問到:
“是個姑娘?”
“是。”
宋乞丐看了看青青,說:
“就和青青差不多大,我只看到個影子。
至于門外那幾個假道士,我也是無奈啊,這法事要做,要安定人心,否則受苦的還是尋常百姓家。
可是,這事情傳出去了,就連做法事的人都尋不到,便只能找了個幾個城狐社鼠假扮一下,反正都是過過場的。”
沈秋點了點頭。
他伸出手,放在宋乞丐胸口,說:
“宋叔,忍著點。”
說完,寒氣自掌心溢出,飛快的滲入宋乞丐軀體經絡中,游走全身,讓老乞丐盤坐在床鋪上就像是打擺子一樣。
短短幾瞬,他身上就蓋滿了寒霜,白色寒氣森森飛舞,宋乞丐凍得嘴唇都青了,這般折騰十幾息后,宋乞丐突然臉色泛紅,張開嘴,一口血噴了出來。
鮮血在空中被沈秋伸手一撈,寒氣充盈,使其變成血珠,被沈秋扣在手中。
朔雪寒氣驟然收攏,又換做溫潤的雪霽真氣,在宋乞丐體內走了幾圈,幫他驅散寒氣,宋乞丐臉上還有冰霜。
但精神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過來。
他詫異的看著沈秋手心,青青也湊過來,只看了一眼,丫頭便驚叫一聲。
“蟲子!”
沈秋將那血珠放在眼前,在那凍結的血珠中,滿是白色的小蟲,如小米粒大小,被凍結之后,便不再活動了。
“不,是蠱蟲。那位‘鳳凰姑奶奶’,怕是苗疆來的。
這事情,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