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毒,應是萬毒門配的,確實是沖著老夫來的,大概只是試試老夫斤兩。”
莊園藥室中,馮亞夫檢查了一番劉卓然的傷,很快便有了確信的答案。
他一邊在水盆中凈手,一邊對身邊小鐵說:
“早在當年老夫得奇遇,獲取那‘青囊經’時,便知道我與萬毒門之間,遲早都有一戰。卻不是武藝之爭,而是要在毒術和醫術上分個高下。
這藥王和萬毒之間的恩怨,掰掰扯扯已經千年多了。
就像是命數一樣,真是任你怎么躲,都躲不開。”
他就像是吐槽抱怨,對小鐵絮絮叨叨的說:
“華佗死于牢獄,皇甫謐亡于張鰲坡,孫思邈被逼隱居終南,這件件事情,都是那雙方恩怨交疊。
雖是各有勝負。
但一代一代卻始終解不開這麻纏。
老夫當日被請去給林菀冬解毒,便知道,老夫這一世和萬毒的糾纏,在林菀冬恢復行走時,就已經結上了。
你瞧,這萬毒老人還是出手了,一出手就廢掉一個地榜第一,來給老夫挑釁。”
小鐵聽著這藥王一脈和萬毒門的糾纏,其中還有歷史有名的人物,便是一陣心驚,他看著劉卓然,問到:
“馮叔,這毒,可能解?”
“解是能解。”
馮亞夫在手邊捻起一根針,在烈酒中輕輕一點,又在燭火上焚燒片刻,他對劉卓然說:
“但解了也無用。”
“這是為何?”
劉卓然虛弱的問了一句。
藥王傳人哼了一聲,他伸手在劍君胸口大穴之下輕點一記,便見劉卓然面色痛苦,一股不正常的紅暈沖上臉頰。
“這便是原因。”
馮亞夫說:
“你身上不只有奇毒,還有奇蠱,身上穴位經絡,也被人以陰狠功夫廢掉多處,便是解了毒,又能如何?
別再抱什么重新練武的幻想了!
老夫這就明明白白告訴你,不管你之前如何威風,現在根骨已廢,筋骨已亂,已經是個廢人了。”
劉卓然臉上多了一絲死寂,他來之前就猜到這個結果了。
以沈蘭對他的恨意,就算不能殺了他,也肯定不會讓他好過的,心中也有幾絲幻想,但現在被馮亞夫一口斷定,就如命中審判一般。
“再者說,這解了毒,還會擾亂到你體內已經安靜下來的蠱蟲。”
藥王又說到:
“老夫也不瞞你等,老夫當年在湘西得到奇遇,便是托了桐棠夫人的福氣,老夫愛妻雖不在身邊,但也是巫蠱道中人。
那時尋得青囊經,得了巫蠱道極大的協助,那時起,老夫便有誓言。
凡是巫蠱道所到之處,老夫退避三舍,終生不與夫人為敵。
你身上這蠱蟲,乃是世間奇蠱。
不傷尋常人性命,卻專害你這等仙門中人。”
馮亞夫摸著胡須,說:
“這等奇蠱,想必世間除了桐棠巫女外,再無人可以飼育。你既身中奇蠱,想來也是惡了夫人,才遭此劫難的。
若不是我這侄兒帶你來,你今日便休想踏進老夫的門!
但來都來了,老夫乃是醫者,也沒有把病人推出門的說法,我便為你診治,只是劉卓然,你自己要先下了決心。”
藥王說話很不客氣,他直截了當的說:
“先除蠱蟲,再解奇毒。
這蠱蟲以你體內真氣為生,只要真氣還在,蠱蟲便不斷繁育,堵塞經絡,若是想除了蠱蟲,你就得先自己廢掉一身內功。
待你散功,丹田再無一絲真氣,幾日之間,蠱蟲沒了食糧,便自己就會死去。
那時,再來說解毒之事。”
小鐵在一旁聽著馮叔所說,便開口說:
“這主動散去內功,會使丹田受損的。”
“是。”
馮亞夫捋著胡須,手里把玩著長針,說:
“自你散功之后,丹田受損,此后便不能再學內功了。
就算他日你軀體復原,也是只有劍術,沒有真氣,這就是斷了你的武道。想來,夫人讓那害你之人,用這奇蠱對付你,存的也是這個心思。
無論你作何選擇,在夫人拿出這奇蠱時,你劉卓然以后的路,就已經被徹底斬斷了,這也算是夫人仁善,饒了你一條性命。
否則用其他奪命奇蠱,你有十條命也死了,根本撐不到來老夫這里。”
馮亞夫拿起手中長針,在劉卓然胸口刺入一陣,他說:
“先為你用針,壓制住奇毒蔓延。
但該如何抉擇,便是你的事情,老夫不參與,若是你不想散功,那因誓言之故,老夫也不會救你。”
劉卓然聽完之后,點了點頭,皺著眉頭思索,也不說話。
小鐵站在一旁,打量著馮叔和劉卓然,心說,丹田廢去,其實也不是不能習武,
就如他所用的龍虎戰氣,與真氣極其相似。
但哪怕是丹田受損,依然能練的。
只是,這事事關父親隱秘,小鐵肯定不會說出來。
而當日大哥教他龍虎戰氣時,也曾說過,這世間既然有龍虎百戰訣這等奇功,想來,肯定還有其他類似的,不靠真氣修行的功法。
“但是馮叔,若是再拖下去,這毒,怕是要害他性命了。”
小鐵說:
“這幾日,劉卓然一直在嘔血呢。”
“傻小子,誰告訴你嘔血一定是壞事?”
馮亞夫哈哈笑了一聲,慈眉善目的回頭對小鐵說:
“這毒啊,乃是萬毒親手配的,自然是奇異非常。
老夫剛才已經看過,這毒只是廢去劉卓然體內經絡,讓他形同廢人,但卻不傷他性命根本。
他嘔出的血,乃是被那陰狠功夫,在體內打出的淤血罷了。
這毒不但不害他性命,反而固本培元,讓他祛除暗傷疾病,若是放任不管,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反而能讓這劍君長命百歲呢。”
“啊?”
小鐵一臉愕然:
“還有這等毒?若是不害人性命,那還能叫毒嗎?”
“這就是你們這些小年輕,見識短。”
馮亞夫背著雙手,看著死寂的劉卓然,他輕聲說:
“這世間啊,有很多事情,要比死更難得多。
小鐵,你想,劉卓然乃是地榜第一,將來是有可能登入天榜的,乃是真正的人中龍鳳,云端一樣的人兒。
現在驟然遭此大難,從云端被打落塵埃,在爛泥里打滾。
這天上地下的差別,在他這等高傲人心中,怕是要比殺了他還要痛苦。萬毒配的這毒,要的便是讓劉卓然痛苦一生。
讓他在失落和絕望里茍延饞喘。
讓他每一日都如活在人間地獄,若是心性弱些,熬不住苦楚,自裁都有可能。
想來,那使毒害他的人,定是對他憎恨入骨。”
馮亞夫搖著頭,對小鐵說:
“這便是江湖人間最可怕的毒,這就是人心。
小鐵,你今日算是親眼看到了,人心毒時,能惡到何等程度,老夫雖能解毒,卻解不了人心。
以后行走江湖,務必小心。
被人用毒害了都是小事,只要你有一口氣,馮叔便能救你。
但要是被惡人惦記上,使陰謀伎倆害之,這劉卓然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了。”
小鐵點了點頭。
往日大哥也對他說人心鬼蜮,但他見識的淺些,今日這劉卓然,就是個活生生的慘烈例子。
“嗷”
藥室之外,突有鷹唳聲響,小鐵側耳聽了聽,眼中便有一抹喜悅,他對馮亞夫說:
“馮叔,是我大哥來了,我這就去接他,你在此稍等一下。”
“嗯,去吧。”
馮亞夫擺了擺手,說:
“老夫要為劍君療傷,你等在花園等我就好,問荊會招待你兩的。”
“哦。”
小鐵應了一聲,他轉身走出藥室,但走出一步,卻又回轉過來,他小聲問到:
“馮叔,我看那藥童與你很親近,他是你家親人?”
“什么眼神!”
馮亞夫冷哼一聲,不滿的對小鐵說:
“那是老夫的孫女!”
“啊?”
小鐵愣了一下,他說:
“竟是個女童,怪不得生的那么瘦弱,馮叔,那你兒子兒媳呢?沒與你一起住嗎?”
“他們都在苗疆。”
馮亞夫擺了擺手,有些尷尬的說:
“我與你嬸嬸有些矛盾,便獨自帶著孫女在齊魯居住,我兒子兒媳都是苗人蠱師,自然要居住在苗疆了。
好了,這事別多問了,說多了便讓老夫心煩。
忙你的去吧。”
小鐵見馮叔臉色有異,便不再多問,轉身離開了藥室。
他之前和父親閑聊時,依稀好想聽父親說過,自己這位馮叔,聽說是苗疆蠱師大族的上門女婿來著。
他和那位自己未見過面的嬸嬸之間的矛盾,大概也是因此而生吧。
嘖嘖,這個時代的贅婿之苦,天下罕見喲。
當年馮叔肯定也是被逼的急了,否則這大好男兒,怎么能上門去當了贅婿呢?自己以后可千萬別遇到這等破事。
見小鐵離了藥室,馮亞夫看向劉卓然的臉色便冷了三分,他說:
“剛才我侄兒在旁,有些話我不好意思當他面說。
現在,我便告訴你,劍君,你既要我診治,便要按著我的規矩來。
老夫這‘藥王鬼醫’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
馮亞夫拿起手邊小瓶,晃了晃,其中有液體滾動的聲音,他對睜開眼睛的劉卓然說:
“老夫對你們這些裝神弄鬼的仙門中人,一點好感都沒有,便先來兩味毒,你若是能撐過去,便為你解毒,如何?”
劉卓然剛才還在疑惑呢。
他雖不履江湖,但江湖密事知道的并不少。
傳聞中藥王鬼醫性情乖張,乃是不正不邪的左道之人,尋常百姓求上門,都會給予診治,甚至不收診金。
但若是江湖人求來,治不治,都可都在他一念之間。
有的江湖客,病是治好了,但也留下了其他問題,就好似這馮亞夫,就是在專門折磨江湖人一樣。
這等邪人,今日表現居然如此正常。
難道是傳言出錯了?
而現在一看,果然是只有叫錯的名,沒有起錯的外號,方才是看在小鐵面上,馮亞夫才給他好臉色的。
劉卓然心下苦笑一聲。
果然,還是躲不掉的。
但他已下了決心,便盤坐起來,對馮亞夫說:
“鬼醫施毒便是,在下若是熬不過去,也是命該如此。”
“好!有膽量。”
馮亞夫瞇起眼睛,將小瓶拔開,一股青綠之氣沖出瓷瓶,藥室中更是惡臭撲鼻,聞到就欲嘔吐。
“萬毒拿這寒毒與烈度交融的毒素,來考驗老夫,當真是小瞧了我。若是用醫術治好你,那便是老夫輸了。
今日,便用毒術來救人。
這以毒攻毒,看看我兩誰的毒術更高明些。
老夫先用這‘腐毒散’,壓住你體內寒毒,待你散功之后,再用一味毒,便能除去烈毒,還能讓你固化的筋骨再重新活泛開。
忍住了。
接下來會有點疼。”——
“你這小丫頭,打扮倒是奇特。”
藥王莊園門口,穿著大氅,帶著斗笠的沈秋,抱著肩膀,看著眼前堵在門口,不讓他進去的藥童問荊。
他看著眼前這個瘦瘦巴巴,但臉上頗有股兇勁的小孩。
看這孩子,大概有十一二歲的樣子,但很瘦弱,似是營養不良一樣。
“明明是個丫頭,為何要裝作男孩打扮?”
沈秋調笑的問了一句。
小男孩,小女孩雖然很多時候分辨不清,但骨骼是不會說謊的。
眼前這孩子雖然穿著男孩衣服,但盆骨確實要比同齡男孩寬大一些。
雖然第二性征尚未發育,但這么大的男孩,應該也有一些喉結了,眼前這孩子白皙脖子上卻毫無喉結征兆。
這是個女孩無疑。
只是生的有幾分男相,如假小子一樣,仔細看去,那瘦瘦的臉上還有一絲英武之氣。
“你是藥王的親人嗎?”
沈秋又問了一句。
結果就看到眼前那孩子也不回答,就瞪大眼睛看著他。
而小問荊這邊,也是一臉詫異。
往日有人上門,都會把她誤當成小男孩。
爺爺也不專門解釋,還讓她換上男孩衣服。也不留長頭發,雖然這個是為了更好的處理藥物,但還是讓小問荊心里有些疙瘩的。
眼前這個古怪的人,竟然一口就說出了她的性別。
這讓她如何不驚訝呢?
“這都三月快四月份了,你穿那熊皮大衣,不熱嗎?”
小問荊來了興趣,便坐在門口臺階上,看著沈秋,用清脆的聲音問了一句。
沈秋聳了聳肩,開玩笑說:
“不熱,而且還有點冷呢。”
“那你肯定是患了寒熱病,或者是在打擺子。”
小問荊仰起頭,語氣鑿鑿的說:
“趕緊去看醫生,再拖下去,是要命的。”
“大哥!”
就在沈秋和小問荊“對峙”的時候,小鐵大步從莊園中走出,對沈秋招了招手,他還順手在小藥童的頭上摸了摸。
也不理撇了撇嘴的小問荊,對沈秋說:
“大哥怎么來的這么快?我前幾日才給洛陽去了信的。”
“我不是專門過來的。”
沈秋舒了口氣,回頭看了看遠方的泰山,他說:
“我還是來給玉皇宮送請帖,只是知曉你在這,就剛好順路過來看看。”
說到這里,沈秋壓低聲音,問到:
“那劉卓然可知道你的底細了?”
“沒有,大哥放心。”
小鐵搖了搖頭,信心十足的說:
“我一路都瞞著,而且瞞得很好。”
沈秋有些無語的看著信心滿滿的小鐵,以及他背后那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清楚的巨闕劍。
他嘆了口氣,無奈的說:
“算了,我去探探他的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