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和山鬼在洛陽又待了三天。
送出去的信,也有了回信,借由隱樓飛快的通信速度,蘇州和金陵都有消息傳回。
但讓人非常失望。
蘇州那邊是墨黑親自回的信,說五九鉅子在戰后便回了墨城休養。
而五龍山莊那邊,則回信說,任豪盟主正在瀟湘之地號召江湖俠客,驅逐魔教殘余,一時半會也分不開身。
兩方都說會援助一二。
但這就是真正的客氣話了。
要攔截一名天榜高手,怎么也得地榜人士出馬,但江湖上哪來那么多地榜高手,人家又憑什么為一個沈秋大動干戈?
說來說去,這事最后還是得山鬼和青青自己去做。
宋乞丐那邊倒是沒讓人失望。
他托洛陽丐幫,將小鐵最近的行蹤轉交給了青青,說是小鐵最近應該是在濰坊附近出現過。
但關于沈秋的行蹤,卻毫無消息。
丐幫在從蘇州到齊魯每一處分舵,都有沒有關于類似沈秋或者艾大差的人出現過,就好像是沈秋和艾大差人間蒸發了一樣。
河洛幫在齊魯的商路也接到了洛陽總壇的命令,但時日尚短,同樣一無所獲。
而青青和山鬼,已經不打算等下去了。
“此行兇險,我等兄弟三人卻無法襄助,實在是讓人羞愧。”
繁華的洛陽碼頭上,李義堅三人組,正在相送青青和山鬼離開。
這三人休養了幾天,傷勢倒是再無大礙,也說過要和山鬼一起去齊魯。
但他們的武藝,在蘇州夜戰里都差點掛掉了。
此番前去對博的,乃是天榜高手,齊魯之地又兵荒馬亂,稍不留意就是送命的下場。
青青實在是不敢讓這三人隨行。
李義堅可是家中獨子,要是真出了事,她沒辦法向李老爺交待的。
“你們莫要擔心,我師兄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青青背著包袱,大眼睛下也有黑眼圈,看得出來,這三天她都沒怎么休息好,她強打起精神,對李義堅三人說:
“待我們找回了師兄和小鐵,我們便回洛陽,到時候大家再好生慶祝一番。”
“青青姑娘,你要不也留下?”
易勝背著自己那把黑劍,他很擔心的說:
“山鬼大哥武藝高強,我等并不憂心,但你也跟過去,怕是有些不方便吧?”
“不行!”
青青咬著牙說:
“山鬼哥哥沒去過齊魯之地,不辨道路,我還跟師父去過兩次呢。師兄對我那般好,我若是不親眼去看看,心中實在不安。
你們不必說了,在洛陽等著我們回來就是。”
說完,青青跟著山鬼上了船。
他們要沿著淮水入黃河,一路向東,到濟南府。
再從那里去濰坊地區,先找到小鐵,然后再看事情發展,實在不行,便只能守株待兔了。
船只緩緩離岸,在甲板上,大綱頭高聲喊叫著,讓水手們收起繩子,山鬼和青青站在船舷邊,目送李義堅三人在碼頭相送。
山鬼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青青,他突然低聲問到:
“你,怕不怕?”
“怕。”
青青沒有隱瞞,她抿著嘴,對山鬼說:
“我怕自己再也見不到師兄了,我還怕自己落到青陽魔君手里,被做成機關人偶...但再怎么怕,我們還是得去。
師兄在這世上,最能信任的,只有我兩了,我兩要不去,就沒人能救他了。
對吧?山鬼哥哥。”
她抬起頭,看著山鬼,努力的露出笑容,她說:
“師兄在最難的時候,也沒有丟下我,現在,我也不能丟下他。
再說了,有你保護我,我便不怕。”
“嗯。”
山鬼舒了口氣,伸手摸了摸青青腦袋,他看著眼前淮水,他輕聲說:
“我也一樣!
此番,定要把那惹禍精救回來!”
而在碼頭上,李義堅目送著船只離港,他手里死死的攥著沈秋送的鴻鳴刀,心中有股無能的怒火。
他轉過身,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的兩個兄弟說:
“沈大哥遇難,我等竟無法前去援助,都是因為我們武力低微。
不能再這樣了!
兩位兄弟,我聽說任豪盟主,在瀟湘之地號召江湖正道,驅逐魔教殘余,我欲往瀟湘去,好生磨練我的武藝...”
“大哥去哪,我就去哪!”
張小虎回了一句。
易勝也聳了聳肩,這浪蕩的家伙笑著說:
“總不能讓大哥一人赴險。
再說了我等兄弟三人同氣連枝,不管對手是一人,還是十幾人,我等都是并肩子上的!
我便與大哥三弟一起去瀟湘走一遭,也用那魔教妖人之血,給我這‘毒龍’寶劍開開葷!”
“那我等現在便走!”
李義堅見兩兄弟誓死相隨,心中感動,便揚起手,走向碼頭另一邊,卻被張小虎攔住。
這個個子矮一點,越發敦實的年輕人,對李義堅說:
“大哥,這等遠行之事,怕是要給老爺老夫人告知一聲,免得家人擔憂。這所謂父母在,不遠游的。”
“我爹肯定不讓我去的。”
李義堅無奈的嘆了口氣,他想了想,便喚來碼頭貨棧的伙計,讓他帶封口信去給自家老爹。
就說自己要去瀟湘之地的李家商號里轉一轉。
勉強算是尋了個理由。
結果他們剛出了洛陽城,就聽到身后有人喊叫。
李義堅回過頭,就看到一輛打著李家旗子的馬車趕過來,待馬車靠近,簾子掀起,居然是李義堅的貼身丫鬟含香那張俏盈盈的臉。
這姑娘還帶著一個包裹,眼睛紅紅的。
“你來作甚,趕緊回去!”
李義堅被兩個兄弟的偷笑聲弄得滿臉通紅,他對含香丫鬟說:
“少爺這是要去做正事,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快回家里待著,順便讓我父母放下心。”
“不是。”
含香丫鬟搖著頭,對李義堅說:
“老爺說了,說少爺長大了,他管不住了。
要走江湖就去走,但一定要我跟著少爺,一邊照顧少爺,一邊也讓少爺做事多多思考,別莽著頭就去拼殺。”
這丫鬟頗為聰慧,又對李義堅這直男一往情深,她便說道:
“老爺還說了,若是少爺不許我跟隨,他便也不許少爺離了洛陽。”
李義堅無奈之下,只能讓含香跟上。
在馬車里,他一邊抱怨,一邊翻著包袱。
含香丫鬟則盤坐在另一邊,低著頭,臉頰通紅。
其實她離家時,老夫人還交待了另一件事。
便是讓含香,履行貼身丫鬟最“神圣”的使命。
這李義堅一心要闖江湖,他老爹老娘攔不住,便要想辦法先讓自己獨子留下血脈,免得出了意外。
換句話說,不管李義堅愿不愿意,懂不懂得,想不想要。
這一趟瀟湘之行,他都要失去一些,對男孩女孩來說,都很重要的東西了。
淮水之上,一艘打著河洛幫旗號的商船,與青青和山鬼的船擦肩而過。
在這商船船艙里,換了套灰色僧袍的浪僧,正盤坐在床鋪上,一邊擺動佛珠,一邊敲著木魚,口念《法華經》。
他寶相莊嚴,低聲誦念,神態誠摯,頗有一番得道高僧的氣度。
說起這浪僧,雖然六根不凈,也不禁葷腥,就如酒肉和尚一般。
但論起對佛經的理解,也絕非常人,否則也不可能和此時身在蘇州的芥子僧成為朋友。
那芥子僧雖然并未剃度,但也是來自臨安涅槃寺的佛家弟子。
這涅槃寺,不僅僅是江湖正派五門的大宗門,也是天下佛門圣地。
芥子僧作為圓悟主持的弟子,堪稱高僧。
盡管浪僧接近芥子僧是有目的的,只是兩人之間的友情,也不都是算計。
兩人確實是有共同的愛好和職業,絕非是點頭之交。
更重要的是,雖然兩人未曾說過內心之事。
但恨命浪僧和芥子僧兩人,確確實實都是經歷過愛恨癡纏,生死離別,看破紅塵的相同經歷的。
正是因為這份埋在雙方心里的經歷,才讓他們能一見如故。
浪僧念完一卷《法華經》,卻并停下吟誦,又念起了一卷功德經,為侄女雷詩音祈福,這也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課之一。
雖然年輕時,因為一名女子,和結義兄弟雷爺鬧翻了臉。
在那女子最后與雷爺成婚后,浪僧萬念俱灰入了空門,但在得知雷詩音出生后,浪僧依然非常歡喜。
你愛煞了一個人,自然就會愛烏及吾,愛護與她有關系的一切。
這些年里,浪僧居無定所,天下遨游。
但每年雷詩音生辰時,他都會趕回洛陽。
他是把雷詩音真正當成自己的女兒般看待。
他和雷爺之間,在兄弟關系破裂后,還能一起合作,也都是因為兩人都愿意用性命去保護雷詩音。
木魚敲響,梵音輕頌,浪僧閉著眼睛,腰桿挺得筆直,手中佛珠一顆一顆的轉動。
他向佛陀祈求。
祈求自己的侄女雷詩音能躲過災厄,逢兇化吉,能有福報一生,莫要經歷人間慘事。
窗外的風吹入船艙,帶著些許腥味。
但浪僧恍若不覺。
直到功德經也頌完之后,他便睜開眼睛,穿好僧鞋,走出船艙之外,這艘船上的水手綱頭,都是雷爺的心腹之人,都是可以信賴的。
浪僧站在甲板邊,向后眺望。
范青青和山鬼乘坐的船已經有些看不見了。
“雪中送炭...”
浪僧看著滔滔河水,默念著這個詞。
昨夜他和雷爺商議大半晚,才有個定計,雷爺在洛陽做好準備,而浪僧則尾隨這兄妹二人,伺機援助。
既然想要雪中送炭,就做到極致。
這齊魯之地的河洛幫人脈都已經被調動起來,正在四處查訪,任何消息都會被第一時間送到浪僧手里。
待青青和山鬼遇到真正的麻煩時,浪僧再施以援手,說明身份,也好加深雙方的緣法。
還有一點,浪僧比雷爺思考的更多一層。
就比如那青陽魔君,堂堂天榜高手,為何要大動干戈,在齊魯之地尋找一個不名一文的少年人?
那少年必定有什么秘密,才引得艾大差如此上心。
若是能探索一二,以后說不得,也能為詩音侄女尋得一處新的助力。
“圣火教,桃花老人。”
浪僧轉著佛珠,又想起了他在蘇州夜里,見到太阿劍對攻圣火教掌教的場面。
他雖有一身地榜武藝,但自襯絕非那陽桃老魔的對手,就算加上雷爺也一樣。
想要保護雷詩音,單靠一個芥子僧和他背后的涅槃寺,怕是還不夠。
必須再為侄女尋得更多的助力,才能護她一生無礙。
“阿嬌啊,你還真是給我兩兄弟留的一個燙手山芋。”
浪僧暗嘆了一聲。
他想起自己年輕時,和雷烈闖蕩江湖,少年意氣,何等暢快,卻又因遇到那妖媚女子,誤了終生。
但即便如此,浪僧也并不后悔。
男女情愛之事,那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自己護不得阿嬌性命,也得不了阿嬌青睞,只能坐看佳人投入他人懷抱,只能古卷青燈伴一生。
但也無妨。
都無妨。
有那銘記腦海的經歷,便足夠了。
這世間男子,又有幾人能如他一樣,在年輕時,偶遇那惑心妖狐一樣的奇女子呢?
只是早知如此,當年就該把那雷烈提前干掉!下毒也好,用手段也罷,若當初下了決心…
坐擁美人在懷的,不就是自己了嗎?
浪僧輕笑了一聲,將這等心中邪思拋出腦海。
他轉身回去船艙,不多時,便又有木魚誦經聲響起。
罷了,罷了。
畢竟兄弟一場,誰讓那雷烈年輕時確實也是一表人才,還能說會道,懂得女兒家心思呢?
自己,輸得不怨。
只是若有來生...
若還能再遇阿嬌,自己便絕不會再給雷烈絲毫機會了!
唉...
終究還是,六根不凈,難離紅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