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煙雨樓是怎么做的事!”
在包廂中,喝高的宋乞丐對著眼前俯身的管事大喊到:
“這是什么煙花之地!明明就是賊窟!
我侄兒只是出去吹個風,就能被賊人伏擊,若不是他武藝尚可,怕是要在你這煙雨樓里丟了性命!”
那管事被宋乞丐說的完全回不了話。
他心里暗道晦氣,怎么偏偏惹上了這滾刀肉一樣的丐幫人,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這等事被叫花子們傳揚出去,對煙雨樓自是大大不妙。
他只求趕緊把這事壓下去。
而沈秋則坐在一邊,晃著手中折扇,他并不惱,臉上一片平靜,任由宋乞丐和那管事商議處理。
青青有些擔心,但仔細看看師兄,身上也無血跡,并未受傷,這才放下心來。
“那魔教公子就在蘇州。”
沈秋心里想到:
“得讓宋叔動員乞丐,四處尋一尋,或者去隱樓...
不過隱樓蘇州分號,似乎不提供和魔教相關的信息,這倒是有些麻煩。這蘇州表面繁華,暗地里的門道倒是不少。
說起來,那魔教公子受了傷,也不去修養,跑到這煙雨樓作甚?”
想到這里,沈秋抬頭看了一眼頭頂。
“還有那援助之人,那古怪真氣,莫非,三樓之上,還有和魔教有關的秘密?莫不是…那位名滿江南的沈大家?”
與此同時,在蘇州城的惜花別院中,張嵐正躺在床鋪上,任由眼前的黑衣女人為他處理胸口傷勢。
張嵐臉色慘白,嘴角時不時抽搐一下,顯然是疼痛難忍。
他感覺到胸口傷勢已經麻木,偏偏又有針刺的痛。
那該死的沈秋,明明是正派少俠,卻比他一個魔教人更陰狠,居然給武器上淬了毒!
幸虧之前躲開了那四道小針,否則張嵐此時恐怕命喪黃泉了。
“還好,只是皮肉傷。”
穿著夜行衣的沈蘭,將張嵐胸口的傷勢處理干凈,又故意在他傷口上拍了拍,疼的張嵐呲牙咧嘴。
她說:
“你修鬼影魔功,對毒素本就有抵抗,這沈秋用的也不是什么江湖奇毒,不會見血封喉,這一次算你運氣好。
但張嵐,你在我煙雨樓大打出手,險些暴露了我和秀禾...”
沈蘭的語氣變得不客氣起來。
她伸出手指,如玩魔術一樣,翻出一把造型別致的長匕首,抵在張嵐脖子上,她說:
“你我相識以來,我一直認為你是個用腦子吃飯的家伙,為何這次如此不智?”
“看到他就心煩。”
張嵐面色不善的說:
“自然是忍不住心中怒火,若能當場擒下他...”
“呵呵,這便是你小看了那沈秋。”
沈大家用匕首在張嵐臉上拍了拍,她冷笑著說:
“我初見他時,他武功不過爾爾,殺個周晟都要拼命。
但這瀟湘一月之后,那沈秋武藝卻有大進,似乎是得了奇遇。他擅使單刀,此番還是沒有合手兵器,便將你整治如此凄慘。
若有刀在手,你今夜怕是在劫難逃了。”
張嵐哼了一聲,他不服氣的說:
“若不是我被那林慧音打裂骨骼,腿上又受了傷,區區一個沈秋,本少爺還沒放在眼里。”
“這是自然。”
沈蘭站起身,收起匕首,她說:
“若你全盛,就靠逍遙游身法,便能玩死沈秋,但那又如何?
你輸了便是輸了,找什么借口!你在進步,那沈秋就停在原地啦?
若你下次遇他,還是這樣的想法,你可就撐不到我來助你了。”
沈蘭起身,身影飄忽的落在這別院窗臺上,就如蹲伏的雌豹,她回頭對張嵐說:
“我從小便知,這行走江湖,萬萬不可小覷任何一人。若我五行門門徒暗殺旁人時,也是你這樣的態度,那我便早就死了。
張嵐啊張嵐,你心思聰慧,又有好武藝傍身,出身高貴便染了一絲獨屬于你父親的眼界,傲視天下江湖人。
但問題是,你不是你那天下第一的父親。
你沒有那身傲視天下的本事!”
沈大家閃入黑夜,她的最后提醒落入張嵐耳中。
“靠那手提縱術投機取巧,也不過就是人榜中上游罷了,張嵐,我勸你學學你那哥哥,用點心在武道上。
今日我又救你一次,以后好自為之吧。”
房內只剩下張嵐一人。
他躺在床鋪上,看著眼前燃燒的燭火,雙拳握的緊緊的,將被褥都捏在一起。
沈蘭的告誡,他何嘗不知?
他把沈秋視作豬豚,長沙之敗,無法也就是沈秋沾了林慧音的光罷了。
但今夜再遇,那股狼狽卻怎么也無法排解。
沉默許久。
張嵐閉上眼睛,安下心神,忍著痛苦,調動體內魔影真氣。
這父親留下的鬼影魔功,也是許久未練了,大概是自己悟性不足,總是難以學的鬼影魔功的精髓。
還有那手摧魂鬼爪,在平日里也疏于練習,被沈秋那區區風雷指打的滿地找牙。
這兩門武功都是手上功夫。
但破壞力和精妙程度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張嵐身居上等武藝,本該碾壓沈秋的。
高超的技藝,不去下苦功練,也不是萬能的。
他也就一手逍遙游用的靈活,常常被沈大家譏諷為逃命一流,仔細想想,自己確實不怎么喜歡戰斗的。
但身為魔教公子,天生便麻煩纏身,又入了這江湖,怎么可能避開死戰呢?
“沈秋!”
張嵐咬著牙,他說:
“下次見面,本少爺必讓你好看!居然敢把本少爺精心畫的美人出浴圖去掉,毀了我那心愛之物...
不可饒恕!”
“今日之恥,來日必將如數奉還!”
---------------
西域,天山北麓,白雪皚皚之下的一處山谷中,七絕門總壇便坐落于此。
一名穿著西域服飾,皮膚極白,背部稍駝的門人腳步匆匆。
他名叫苦陀,乃是七絕門主的心腹之人,天賦所限,武藝實在算不上一流,但生在心思陰鴆,對門主又很忠心,乃是七絕門總壇的掌事者之一。
苦陀面色嚴肅,他一路走過這山頂宅院的亭臺走廊,最后走入了七絕門門主的書房中。
在那一整塊天山寒石制作的書桌之后,門主張楚,正在閉目養神。
他是個年輕人。
和張嵐面孔有7分相似,但比起張嵐那風流倜儻的模樣,這位七絕門主卻有股沉穩,陰鴆的氣質。
“門主,有飛鷹傳書自江南來。”
皮膚極白的苦陀俯下身子,不敢去看門主的臉,雙手將一封信送上書桌。
“江南?”
張楚依舊閉著眼睛,他語氣平和的說:
“又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前來索要什么奇異之物嗎?”
“并非。”
駝背的家伙輕聲說:
“這信,是五行門分舵寄來的。”
“哦?”
張楚這才睜開眼睛。
奇異的是,這張嵐的親生哥哥,雙眼瞳孔顏色居然不一樣。
左邊眼睛是漢人黑色瞳孔,右邊眼睛卻是繼承自母親的西域血統,帶著一絲微綠色。
仔細看去,就如貓眼一樣,頗有種詭異。
他拿起眼前信奉,隨手抖開,略略看了一眼,便瞇起了眼睛。
“父親的遺物?”
張楚輕聲說:
“二弟啊二弟,你竟瞞著我,做出這般事業。
我往日還真是看輕了你。但既已知曉父親遺物所在,卻又失了手…真是沒出息!辱了我張家名聲。
苦陀,召集門中精銳!
既然是我張家家事,其余八名長老不便參與,便留在門中督事吧。”
張楚站起身,隨口對那伏著身的門人說:
“你今晚帶著人,隨我出發,前去蘇州。”
“是!”
苦陀轉身離開,走出幾步,卻又聽到門主問到:
“前幾日,北寒叔那邊有消息傳來,說是赤練魔君,和青陽魔君都欲往蘇州一行,這消息確認了嗎?”
“已經確認了,門主。”
苦陀恭敬的回答說:
“我等在五行門安插的眼線如實匯報,青陽門那邊,兩廣之地的分舵也有回信,北寒長老收集的消息都是真的。”
張楚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把玩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走到門口,看著眼前若隱若現的天山風光,半晌之后,他說:
“這倒是奇了,小小一個蘇州,有何等秘密,如何能引得我魔教七宗,三個都往哪里去?”
“可不止三個,門主。”
白色皮膚,陀著身體,有強烈西域人痕跡的門人在張楚身后,小心翼翼的說:
“圣火教那邊,自數年前,便一直差人往中原江南方向去,人數雖不多,但年年都未斷絕,應是在尋訪什么。”
張楚把玩玉扳指的手指停了停。
他說:
“我那在西域一心傳教的陽桃叔叔,竟也對那等江南之地有興趣嗎?
如此甚好!”
張楚說:
“以我的名義,派出使者去圣火山,就說我不日將往蘇州,尋訪我父痕跡,若陽桃叔叔有興趣,不妨與我同行。
也剛好趁機和曲邪,還有艾大差聯絡下感情,我魔教七宗同氣連枝,分散在天南海北,這太生分了,倒也不好。
另外,既然蘇州有如此盛事,我孤身前去,怕是不美。”
張楚舒了口氣,他說:
“去血魔窟,請卻邪刀主,與我隨行。”
身后苦陀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似乎那血魔窟,對七絕門人而言,也是個很可怕的地方。
但他不敢違背門主瑜令,應了一聲,便退下去了。
張楚回到書桌邊,他拿起那封信,又仔細讀了讀。
“沈秋?”
七絕門主念著這個名字,他稍加思索,說到:
“這難不成是什么正派天才,就如那劍君,陸歸藏,東方策一樣的人物?但不管是江湖傳聞,還是江湖榜上,都也沒他姓名啊。”
-----------------
泰山,玉皇頂,玉皇宮。
這與瀟湘太岳山并稱為“道門雙岳”的道家圣地上,在那被歷代修筑的層層樓宇包裹的內殿中。
玉皇宮門人,此時已經亂成一團。
這些身穿黑色道袍,蓄著胡須,一臉仙風道骨的道長們,這會再沒有什么悠閑出塵的氣質。
一個個在高層的指揮下,在內殿中四處尋找著什么。
不多時,便有數位玉皇宮掌教師叔聽到消息,匆匆而來。
這幾位的裝扮可夸張多了。
他們身穿天師袍,頭戴玉簪。
或者戴道門高冠,手握精心制作的拂塵,還有兩人背著斑駁古劍。
一個個都是仙風道骨,長須飄飄,面色肅穆,雖年紀大了,但步伐穩重,行走迅捷,在尋常人看來,真乃神仙中人。
一個道袍后點綴著陰陽魚的老道站在內殿入口,尋來一名眉清目秀,如瓷娃娃一樣的弟子,他開口便問道:
“云霽,老道聽聞你師父不見了?何時不見的?”
那名叫云霽的小道士此時急得雙目通紅,幾欲流下眼淚。
聽到沖和師叔詢問,旁邊又有數名師叔不怒自威,這最多十歲的小道長便嚇得有些魂不守舍。
他開口說:
“稟告師叔,我師父昨夜不見的。
昨晚有封書信由鷂鷹直送入內殿,我師父看了之后,便將信于丹爐中焚毀,今早便不見了蹤影。”
云霽小道士偷偷看了一眼掌教師叔,他放低了聲音,說:
“一起不見的,還有...還有...”
“還有什么?”
另一名提著劍,脾氣火爆一些的老道追問道:
“你這孩子,說話怎吞吞吐吐?莫不是你師父帶走了門內寶典?還是傳古道卷?”
“都不是!”
云霽小道長被呵斥一聲,便下意識的挺直身體,他左右看了看,這才壓低聲音,對諸位師叔說:
“師父還帶走了威道太阿劍!”
“什么?!”
一眾老道聽到這消息,臉上那肅穆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住,就如破了功一般。
他們互相看著彼此,眼中盡是愕然。
唯有最開始詢問,那背后的點綴陰陽魚,手持拂塵的老道長還維持著平靜,他想了想,對身后眾師兄弟說:
“宮主行事,向來有章法。
若他獨自失蹤,老道還有擔憂,但他既然帶走了太阿劍,我等便不用憂心。”
這老道揮了揮拂塵,說:
“以宮主的武藝,再手持威道太阿劍,這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他必是得到了隱秘消息,來不及通知我等,便下山去除魔衛道去了。
都散了吧,去安撫門人...
我玉皇宮乃道門正宗,何時有過如此慌亂之像?不成體統!”
老道長看了看內殿慌亂的景象,擺了擺拂塵,頗為不喜。
他揮了揮手,身后諸位師兄弟,便前去維持秩序。
待所有人都離開后,這老道長才重新睜開眼睛,他看著眼前云霽小道士。
他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到:
“云霽,你師父近些時日,可有‘散魂病’發作的跡象?”
云霽小道長臉色有些蒼白,他遲疑了片刻,便微微點了點頭。
老道長面色微變。
他眼中也閃出一抹憂愁,他對小道士說:
“云霽,你師父一向待你如親子一般,老道和你師父也是同輩師兄弟,你別誆騙老道,老實交代吧,你師父去了何處?”
那小道長低下頭,在老道士的注視下,有些不自在的玩起手指。
許久之后,他才用蚊蟲一樣的聲音說:
“師父,去了蘇州...”
“那封信呢?”
老道又問了一句:
“誰送來的?”
小道長嘆了口氣,他說:
“有五龍山莊的戳記,應是仁豪大俠送來的。”
老道長手中的拂塵抖了抖,他捻著胡須,輕聲說:
“武林盟主也去了蘇州?看來必有大事發生,但師弟的散魂癥...唉,云霽,去換套尋常衣服,準備點干糧。”
“今晚,你隨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