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
蘇州城外,騎在馬上的沈秋感慨一聲,他身邊的青青丫頭更是滿臉喜色。
此時距離沈秋從洛陽出發,已經是十日之后了,他們坐船到霸都,在那里休整一天,又沿淮水下長江,一路行至南通,又換陸路回蘇州。
哪怕一路有李家仆從照料,卻依然讓人疲憊不堪。
沈秋不禁感嘆古代行路之難,這姑蘇之地已算繁華,但道路卻依舊難行,還要翻山越嶺。
幸的這里沒有如太行那樣的丘陵山地,一路也都是小山。
還有水流環繞,風景倒也優美。
眼前這蘇州城,只看城墻便知道要比洛陽還大幾分,而且蘇州城附近聚落甚多,村鎮林立,比起太行山一代的人間鬼蜮,這里絕對稱得上富庶。
不僅人多了,行人的臉色也好了很多,這通往蘇州的路上,一路沈秋見到的人,大都表情溫和,也沒有那么多愁苦之色。
這是片和平地方,頗有民生粗安的煙火氣。
“師兄我們快回家看看。”
青青騎著馬,對沈秋說:
“也許師父就在家里等我們呢。”
看著青青這一臉期待,沈秋實在是沒辦法告訴她實情。
只能隨著青青向前行進,在他們身后,有幾輛騾馬車,那是李家藥鋪的貨物。
沈秋這一路得了李家很多照顧,他也算是履行了自己身為鏢師的職責,護著這些貨物抵達了蘇州城。
“嗨!說你呢,小丫頭,停下,城內不得縱馬!”
守在城門的衛兵要把青青攔下來,沈秋揮手丟出一枚二兩碎銀,正丟到那為首士兵的懷里,他對那士兵說:
“請兄弟們喝杯茶,解解乏,順便行個方便。”
“是,是。”
得了錢的士兵自然笑容滿面,也不管什么城內不得騎馬的話,便放了青青過去。
沈秋跟在青青后面,李家藥鋪的管事和那些貨物是不用管的,他們在蘇州城自有商號,兩方已經約好,在明日,由青青引薦。
“師兄快跟上啊。”
青青也不是胡作非為的丫頭,進了城就降低了速度,她回頭看著師兄下了馬,牽著馬韁緩步而行,便忍不住喊到:
“這里距離咱們鏢局還遠,快跟我來。”
“詩音小姐送你的衣物玩意還在后面呢。”
沈秋指著身后的一輛裝著箱子的馬車,他對青青說:
“總不能丟了它們吧?我說你,這都到蘇州城了,也不急于一時,下來,別撞著人了。”
被師兄一說,青青撇了撇嘴,但還是很聽話的跳下馬,抓著韁繩,和師兄走在一起。
此時是清晨時分,還未到一天最熱鬧的時候,但這蘇州城里,已經相當繁華,城中道路非常寬廣,還鋪著青石,很是講究。
城中富人不似北地那邊多穿錦緞,而是穿著絲質衣服的多一些,這姑蘇之地,本就生產絲綢,自然和中原風光不太一樣。
這城里還有水道,有石橋,水道寬廣,還有蚱蜢小舟來來回回,或是運送貨物,或是販賣商品。
城中多楊柳,被秋風一吹,便有楊柳枝舞起。
沈秋走在城中,四邊都是低聲細氣的吳邪鄉音,聽不甚真切,但那些說話的語氣倒是溫柔。
這城里也有女眷,在沈秋視線盡頭,還有些穿著鮮艷的姑娘,在小樓上打扇輕歌。
街道上有商人擺出攤子,還有小二沿街叫賣,大概是有賣酒的,迎著風就有股香甜氣吹來。
真是一片繁華景觀。
沈秋暗嘆了一聲。
這不是現代風物,但古代城市也沒有想象的那么不堪,雖然街道也不甚干凈,他剛才還看到,大概是一晚酗酒的醉漢,在小巷邊解手呢。
怎么說呢?
這座城沈秋不喜歡,但也不討厭便是了。
“師兄!你看那邊作甚。”
青青順著沈秋的目光看去,在看到那些小樓姑娘之后,她臉色一紅,跺了跺腳,張牙舞爪的對沈秋說:
“你也想去那青樓煙花柳巷轉轉?”
“我不想。”
沈秋當即收回目光,跟著青青繼續向前。
這蘇州城確實挺大的,有十七八個坊區,這一城估計住了近三十萬人,周圍一府之地,也有近兩百萬人。
這比起現代城市自然不值一提。
但在這古代,已經算是一等一的大城了。
沈秋跟著青青走馬觀花,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到達落月商坊所在的坊市。
不愧是蘇州的大字號,專做南貨北運的生意,光是鋪面,就占了整整一條街,各家都有招牌,此時正是一天開門做生意的時候,這條街道也挺熱鬧。
“喲,青青丫頭回來了。”
“多日不見,青青越發漂亮了。”
“青青,怎么不叫你劉叔叔,是生分了嗎?”
青青在這條街的知名度似乎很高的樣子,看她牽著馬過來,兩側的商鋪便有人喚著她的名字,頗為熟絡。
小師妹也很有禮貌,和各位叔叔伯伯見了禮,又說是家中有事,便帶著沈秋一路穿越街道,最后來到了邊緣的一處宅子前。
這也是一處商鋪,門前掛著招牌。
“路家鏢局”
沈秋看著招牌上的幾個字,上面已經有了略微灰塵,而且大門緊閉,上面落著大鎖,顯然已經是好久沒人居住過了。
他悄悄看了一眼青青。
小師妹癟著嘴,大眼睛里都是失望。
師父沒回來。
“別哭。”
沈秋伸手放在青青肩膀上,他說:
“沒準師父在你瑤琴姐姐那里,別忘了,分別時,他可是受了傷的。”
沈秋編了個謊話。
他實在是沒辦法應付哭鬧的青青,便拖延一下,把這苦差事交給那位他記憶中的瑤琴姑娘。
反正她和青青情同姐妹,讓她來勸說也更方便一些。
“是嗎?”
青青抬起頭,眼睛霧蒙蒙的,她抓著師兄的手,說:
“師父真的在落月琴臺那邊嗎?”
她語氣輕微,就像是捧著最后的希望,生怕希望破滅了一樣,乞求著沈秋給她個回答。
沈秋是知道青青和路不羈之間的感情,在這丫頭心里,師父真的如父親一樣,將她從小養大。
“嗯,應該是。”
沈秋摸了摸青青的頭發,他對青青說:
“先打開門,我們把東西收拾一下,給你瑤琴姐姐準備幾份禮物,吃了飯后,師兄帶你過去拜訪。”
兩人在太行遇險,大門鑰匙早就丟了,青青抓起一塊石頭就要砸鎖子,卻被沈秋攔下,這大街上人來人往的,鬧出動靜不好。
他伸出手,用查寶那副點綴著精鋼護指的手套捏住銹蝕的鎖頭,運氣真氣,手指用力。
“咔擦”
鎖頭連接的細鐵鏈斷開,沈秋推開門,又差遣青青去打開側邊院子的門,讓幫他們趕著車的李家伙計,把青青的隨身物品送回院子里。
在青青離開后,沈秋一個人在這宅子里行走。
在走入這宅子之后,腦海里的零散記憶便不斷涌現,他還記得自己被路不羈從燕郊撿回來之后,和青青在這院子里成長的過往。
那時候他是個萬事都不出眾的悶葫蘆,和聰慧伶俐的青青剛好是兩個極端,但師兄妹關系融洽。
原本的沈秋,也是把青青當妹妹一樣。
他循著記憶,在前堂做生意的房子里走了幾圈,又沿著過道,走入了宅子后面,那是他,青青還有師父住的地方。
幾間房子挨在一起,刷白的墻,青黑色的瓦,還掛著竹子做的門簾。
就像是一個不太規整的四合院,從廚房走出小圓門,便是寬敞的院子,青青正在那里幫李家的伙計卸貨,在這院子后方,擺著個武器架子。
有兩把黑色的手斧被放在架子上。
那是路不羈的兵刃。
沈秋走過去,撫摸著那斧頭,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大概有雨沖刷,讓這斧子表面都有了銹蝕,得磨一磨才能重新用。
這兩把斧子用的棗木桿,已經被磨出了包漿,而且挺沉重。
比山鬼為沈秋帶回的斧子更沉重。
“師父...”
沈秋默念了一句,他將斧子提著走入自己房中,尋找磨刀石。
這自己住的房子里還擺著雜物,看來自己過去在路不羈這鏢局里,過的實在是算不上悠閑。
沈秋笑了笑,他循著記憶翻箱倒柜,結果磨刀石沒找到,反而在床鋪之下,找到了一個被藏得很好的木盒子。
這應該是原本的沈秋留下的...遺物?
他伸手將盒子打開,里面也沒什么特別值得關注的東西,幾兩銀子,一個荷包,這是青青初學女紅時為他做的。
還有一本黑皮冊子,沈秋打開看了看,發現那是路不羈手寫的斧法,就是那套破軍斧,又叫黑風斧十八式。
一張疊起的紙從冊子里掉下來。
沈秋打開看了一眼,便滿臉黑線的將其撕碎。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只是原本沈秋寫的又酸又糟糕的情詩,而情詩寄托的對象,自然就是那位瑤琴姑娘了。
之前和青青拌嘴時,青青嘲笑沈秋暗戀瑤琴,現在看來果然是真的。
“但你這屌絲男,又怎么配和人家白富美在一起呢?”
沈秋嘆了一聲,將那盒子合起,放回了床下,他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屋子,還能記起沈秋在這里的生活。
他在這屋子里生活了4年多。
比起那個早已遺忘的燕郊故鄉,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是一個茫然少年在人生路上唯一的安身之處。
“沈秋啊沈秋,我承你姓名,便承下你這份寄托。那瑤琴姑娘我是追不到,也不想追,至于青青...我便護她長大就是。”
沈秋坐在椅子上,將兩把斧頭放在桌子上,他閉著眼睛,對這空屋子說:
“師父的仇,也算是報了,以你的名義報的,你就安心去吧。”
“你也別惱。”
“我占了你的身體,你沒準也在我‘老家’那邊重生了呢,若真是如此,那對你而言,那里便是真正的天堂吧。”
“師兄!你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啥呢。”
青青的喊聲從門外傳來,她說:
“快來做飯,吃了飯,我們還要去見瑤琴姐姐呢。”
“這就來了。”
沈秋提起斧頭,走出門,將斧頭交給青青丫頭,讓她去尋磨刀石,把斧頭上的銹跡抹掉,自己則去了廚房。
米糧有,但菜沒了。
他又出門,去隔壁那販賣肉菜的商鋪里買了點。
在吃了飯后,青青就急不可耐的提著幾份禮物,催著沈秋去落月琴臺。
那琴臺不在蘇州城里,在郊外的一處園林中,乃是那位瑤琴姑娘的父親留下的產業,那可就是真正的江南園林了。
只是一處宅邸,便有村落大小了。
而且這風景秀麗之地也不止這一處園林,有好幾座,用現代的話說,那里就是蘇州別墅區,都是達官貴人的別館。
青青走慣了這里,她從小就在這里長大的,就跟回家一樣。
琴臺的管事也喚青青為二小姐,看來青青說她和瑤琴姑娘情同姐妹,真不是在吹牛。
沈秋跟著青青來到一處湖邊小筑,侍女為他們推開門,在那臨湖小筑里,已經有一位姑娘在等待他們了。
那邊是瑤琴姑娘。
身如拂柳,纖腰盈盈,身材高挑,應該最少有175。
她穿著青蘿長裙,頭戴步搖,臉上帶著輕紗,只露出一雙眼睛,就斜依在小筑窗前,左手捏著美人扇,右手低垂。
青蔥手邊還放著一把古琴,在桌子上擺著檀香小爐。
湖面的風吹過來,吹的這位姑娘長發飄起,也吹起了臉上輕紗,是圓臉姑娘,并不妖媚,端的大方。
果然是如畫美女,難怪前沈秋對她念念不忘。
不過在飽經沙雕網友們發的那些P圖美照轟炸過的沈秋看來...也就那樣了。
驚艷確實驚艷。
但說起喜歡,遠遠談不上。
“青青來了。”
這女子說的一口官話,略帶吳地口音,聽起來軟綿綿的。
她對青青招了招手,說:
“快過來,丫頭,讓姐姐好好看看你。”
青青快步上前,握住瑤琴的手,她與姐姐頗為熟絡,與她坐在一起,說了幾句話,便開口問到:
“瑤琴姐姐,我師父...他是不是在你這?”
瑤琴臉上的笑容在這一刻消失,一直觀察的沈秋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然后便聽到瑤琴對青青說:
“路叔叔,確實在我這。但,他已經去了。”
青青瞪大了眼睛,她表情變得呆滯,似是想要哭出來,但一時情急沖心,剛站起身,便感覺天旋地轉,在瑤琴的驚呼聲中,倒向地面。
沈秋眼疾手快,將青青抱在懷里,青青抓著沈秋的手,低聲說:
“師兄,師父走了...我沒有家人了,嗚嗚...師兄。”
“傻丫頭。”
沈秋將青青抱在懷中,他眼睛也有些酸酸的,他輕拍著青青后背,說:
“你還有我呢。”
“別怕,師兄就在這,師兄不會離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