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皇帝愛熱鬧,像今天這樣的盛會并不鮮見。
但是女兒節,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元宵、中秋相比,像今天這般盛況,還是挺新鮮的。
各家夫人小姐絡繹而來,大光明寺里一時花枝招展、鶯聲燕語,往日難得一見的貴人們濟濟一堂。
再尊貴的婦人也是婦人,聚在一處,少不得說些兒女閑事。
這一說兩說,就說到了那位徐三小姐頭上。
“要說如今這京城,風頭最盛的閨秀,應該就是那位永嘉縣君了吧?陛下嘉獎,公主信重,聽說就連太子,都對她另眼相看。”
說這話的夫人,語氣有些酸。要論起來,自家的門第比徐氏只高不低,可命就是沒人家好啊,自家閨女也到了年紀,卻沒多少人知道。
和她一樣想法的不少,立時有人接過:“何止,人家一進京城,就出了好大的風頭,連百姓都津津樂道,說她扶危救困,慈悲心腸,竟是個活菩薩。”
那位夫人似笑非笑:“這話說的,小小年紀,也不怕折了壽。真說起來,她那個縣君封號,還是殺人得來的吧?聽說,她假稱要結親,才得以接近那吳賊,將人家一刀斷頭…嘖嘖嘖,這也太不講究,就不怕未來的夫家膈應。”
“可不是?想一想跟她結親,這脖子都涼颼颼的。姑娘家,才貌都是其次,品性最為重要。誰家敢娶這么個兇悍媳婦?生起氣來,喊打喊殺的怎么辦?”
聽見的夫人小姐們都笑了起來。
說得正熱鬧,一道聲音忽然幽幽響起:“可真是勞您費心了,叫夫人惦記我的婚事,小女深感榮幸。”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怔,隨后就見花墻后面轉出來一名少女,冰肌雪膚,眉目如畫,明明沒有打扮得多華麗,可她一出現,這滿園的春色都被壓下來幾分。
短暫的靜默后,現場忽然亂了。
有人喝水嗆到,有人不小心踩到衣裙,好一會兒才平息。
而少女已經走到近前。
被她截了話的夫人忙忙站起來,結結巴巴地問:“永、永嘉縣君?”
徐吟含笑回應:“是,小女徐吟,受陛下隆恩,忝封縣君。敢問夫人是哪家高門?”
這位夫人面上浮紅,一時尷尬地站在原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背后說人閑話不稀奇,被正主聽到固然難為情,可也不是沒發生過,但被人當面問上來,這就少見了。
偏偏徐吟就這樣站在面前,笑吟吟地看著她,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罷休的樣子。
這位夫人無法,只得答道:“妾身夫家姓梁,家翁在禮部任職。”
禮部尚書與侍郎均無梁姓,換句話說,這位夫人的公爹最高也就是個郎中。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區區一個郎中,想必進來都費了一番功夫。
徐吟點了點頭:“哦…”
她什么也沒說,可這夫人硬是聽出了羞辱的意味,低下頭沒敢再說話。
徐吟轉過頭,看向另一位說她折壽的那位,含笑問:“這位夫人呢?”
比起之前那位,這位夫人就淡定多了,她慢慢搖著扇子,從容回道:“我家姓劉,祖上有幸立下軍功,留了個懷遠侯的爵位,如今襲爵的正是外子。”
原來是位侯夫人,怪不得這么自傲。
徐吟微微一笑,說道:“好叫夫人知道,我這封號,確實是殺人得來的。誰叫我沒有令夫的運氣呢?祖上沒傳下爵位,只能自己拼一個出來,想必令祖會感同身受吧?”
懷遠侯夫人頓時變了臉色:“你…”
她聽出了徐吟言下之意。她夫家的爵位,一樣是殺人得的,而且她丈夫只是運氣好襲的爵,有什么臉瞧不起自己親手拼出來的封號?
懷遠侯夫人氣得夠嗆,搜索枯腸想要駁回去。可惜沒等她想出來,前頭傳來消息,圣駕到了。
徐吟再次一笑:“夫人自便,我去迎接圣駕了。”
說罷,她轉身走了,再沒給一個眼神。
懷遠侯夫人又被氣到。她這是什么意思?顯擺自己有資格去迎接圣駕嗎?偏偏…顯擺得沒有一點問題,本朝侯爵早已泛濫,自家夫君身上并無職司,一個閑散侯爺確實沒有資格近前迎駕…
待離了這些人,小滿忍不住抱怨:“什么人啊,背后說人壞話,被抓到還一點愧疚都沒有。好意思說小姐不講究,我看她才不講究!”
“就是。”小桑十分贊同,“說三道四,品頭論足,也不看自己配不配!還膈應,她有機會嗎?”
“沒錯,燕二公子才不會膈應呢,小姐殺人都是他幫忙的…”
眼見話題歪了,徐吟不得不出聲警告:“打住!這種話以后不許說,叫人聽見怎么辦?”
小滿領會過來,急忙認錯:“奴婢胡言亂語,以后再不會了。”
徐吟點了點頭,輕聲提醒:“你們要記住,這里是京城,一不小心會壞事的。我們和燕二公子只是舊識,沒有別的關系。”
看她這般鄭重,兩個丫頭肅容應聲:“是。”
徐吟很快到了前頭,報過姓名之后,得以近前迎駕——誰都知道,永嘉縣君風頭正盛,公主一日都離不得的。
果不其然,眾人行過禮,皇帝叫了平身,長寧公主就拼命向她招手。
徐吟走過去。
長寧公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說道:“你今日打扮得真好看,這裙子是新做的嗎?怎么不跟我說,我也要做一身。”
徐吟回道:“先前也不知道她們做得好不好,這不就穿來給公主看了嗎?公主瞧著好,叫人去做就是,宮中手藝更好,定然比這件還漂亮。”
長寧公主笑開來,牽著她的手,一同往里走。
女兒節的習俗,是要在水邊飲宴的。京城有陽水橫貫而過,恰好經過大光明寺,因此今日的宴席就設在了寺后的河邊。
一開始說要來的是后妃們,大光明寺接駕很有經驗,早就準備妥當了。沒想到皇帝臨時要來,這規格又不一樣,倉促之下,鬧了個兵荒馬亂。
皇帝倒是不嫌棄,看著水邊扎起的彩棚,還挺高興:“如此行宴,頗得野趣。今天不必拘束,禮節能省則省,大家隨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