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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雙雄

  清晨,光禿的樹杈上停著只鳥兒,風中帶著些寒意,微微的清冷。

  秋,更深了。

  怕吵到熟睡的丫頭,朱五躡手躡腳的走到院子里。

  早起的親兵端來了洗臉水,冰涼的冷水讓朱五還在懈怠中的肌肉,瞬間清醒。

  接著,抽出一把嶄新的長刀,站在木樁前面,練刀。

  從馬秀英教他用刀之后,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半個時辰,從不間斷。

  “開!”

  雙手刀,豁然之間提劈一氣呵成,大喝生中,碗口大的木樁,嘎然兩半。

  木樁斷口處,沒有一絲斷茬,光滑平整似乎天然就是那樣。

  “五哥的刀法越來越厲害了!”

  親兵的恭維,只是讓朱五微微一笑,隨后一刀接著一刀,院子中滿是利刃破空的聲音。

  朱五吐出一口氣,額頭上漸漸有了汗水,腦中不自覺的浮現出一個聲音,一個畫面。

  “殺人,還要用幾刀?”

  一刀,一刀可以斷手。一刀可以斷頭,一刀也可以兩段。

  朱五搖搖頭,把腦中的畫面驅趕出去。

  從此天涯是路人,和郭家已經是生死的仇敵,僅剩的些許可能,也在郭天敘的人頭被放在京觀上時,煙消云散了。

  想到這里,朱五把長刀拄在手里,濠州,該怎么辦呢?

  打下來,吞了?

  現在的濠州就剩下一個空殼子,自己收編繆大亨兩萬人馬,再配合定遠軍一萬老卒,火炮助陣,不難破城。

  不妥!朱重八不是郭子興,他有魄力,掌權之后肯定大肆招兵買馬。

  他那個人阿,朱五太了解了,剛到了骨子里。如今當了濠州總管,必定是誓死血戰。

  他那人,野心勃勃,現在名號地盤都有了,正是大展拳腳鋒芒畢露的時候,怎么會甘居人下。

  再者如今打濠州,弊大于利,脫脫大軍退了,可是等到他糧草準備完畢,就會再攻和州。

  定遠軍的出路不在淮西,而在南,在河對岸,富庶的東南各省,數不盡的金銀糧草。

  “哇!”

  樹上的鳥兒,叫了一聲,沒來由的飛走,朱五啞然失笑。

  這天下,你朱五爭得,人家朱重八更爭得!

  人家光你磊落,你這么算計可是落了下乘!

  再說,天下的大幕剛剛拉開,身后有一個朋友,好過一個敵人。

  況且,我朱五也不弱于他,怕個錘子!

  “五哥醒了嗎?”

  此時,院外傳來一個聲音,正好被朱五聽到。

  “藍玉來了!有事?”

  聽到朱五的聲音,藍玉從外面進來,面色有些古怪,“五哥,濠州朱重八來了!”

  “他怎么來了?”朱五皺眉,隨即釋然,大概是收到送去的信兒了,他姐夫侄兒外甥,還都在這。

  不過轉念一想,派一隊兵接走就是,不至于親自來阿?

  “人呢?”

  “城門口。”藍玉苦笑,“差點讓弟兄們砍了!”

  “讓他們進來吧,有仇的是郭子興,他又不欠咱們的!”

  藍玉領命出去,過了半刻鐘,門口傳來一陣馬蹄聲,隨后嘩啦啦的鐵甲作響,朱重八從外面進來。

  “重八哥!”

  “小五!”

  朱重八爽朗的大笑,一拳打在朱五肩膀上,“好小子,脫脫都讓你打跑了。現如今,你也是這天下,數得著的人物了!”

  說著,又是一陣大笑,“當時,聽說你讓脫脫圍住了,咱出了一身冷汗!”

  “那你咋不去救我?”

  說完,朱五就后悔了。

  自從放郭子興條路那晚,二人的心中有了一道小小裂痕,隨著時間的推移,可能它會越來越大。

  因為從那天起,二人就選擇了陣線,立場,天各一方。

  朱五以為會冷場,誰知朱重八卻又是爽朗的大笑,“兄弟,咱真想去救你。”

  說著,嘆口氣,“可是,咱手下那點兵馬還不夠給脫脫塞牙縫地。俺那幾天剛當了總管,咱也得對其他的兄弟負責。不過咱當時想,你小五要是真有個啥,將來,咱必殺脫脫給你報仇!”

  是阿!

  當了總管,得對兄弟們負責!

  捫心自問,換成自己,救不救?

  “重八哥,你是為姐夫來的吧?”朱五叉開話題,“走,我帶你去看他們,在另一個院呢!”

  朱重八似乎猶豫下,“行,先看他們。咱小時候家窮,要不是姐夫接濟,早就餓死了。”

  說話間,朱五帶著朱重八來到另一個院落。在朱重八進來之前,朱五已經派人說了,所以剛進院里,就看到三人已經在那等著了。

  “姐夫!”

  朱重八魁梧的身軀,似乎有些哆嗦。朱五慢慢退出門,沒去打擾人家團聚。

  “重八?”李貞咧嘴嚎道,“俺總算是見著你咧,見著你俺就是現在死了,也對得起你姐咧!”

  “姐夫,你咋老成這樣?家里其他人呢?”

  門外,朱五聽見朱重八的聲音帶著抑制的悲痛。

  “舅,俺娘餓死了!”

  娘親舅大,外甥見著舅舅,自然就想起了娘,一頭撲在朱重八懷里,號啕大哭。

  “保兒!”

  朱重八粗糙的大手,在外甥頭頂撫摸著。

  “叔,俺是文正!”

  朱文正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咱知道,過來讓叔瞅瞅!”門縫中看過去,朱重八的身子在抖。在朱五的印象中,他永遠都是頂天立地,寧折不彎的鋼鐵漢子,從沒有過這么大的情緒表露。

  “你爹娘呢?你二叔呢?”

  “都死了,全餓死了。俺娘臨死時候和俺說,讓俺來找你…”(1)

  “阿?”

  門外,朱五聽到了朱重八壓抑的哭聲,發自肺腑的悲憤。

  “全餓死了?他倆壯得和牛似的,活活餓死了?”

  “嗚!”

  門外,朱五看著那個漢子,抱著自己的外甥侄子,身體佝僂著,肩膀一動一動。

  哭聲被他咽了回去,可是這含糊的嗚咽聲。卻更加讓人心酸,悲涼。

  仿佛,浸到了骨子里,刻在了心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嗚咽聲漸漸止住,朱五從門外向內看。

  朱重八狠狠揉了兩下眼睛,徑直走到朱五面前,俯身彎腰,長揖。

  “重八哥,這是干啥?”朱五趕緊扶起來,這可是大禮。

  “兄弟,咱謝謝你。咱老朱家…都在這兒了,要是你…”說著,朱重八說不下去了,回頭說道,“文正,保兒,給你五叔磕頭!”

  倆孩子當場跪下去,頭磕得邦邦響。

  “起來!”

  朱五不愿意受這個,舉手之勞能幫就幫的事。

  “不行,接著磕!”

  朱重八在旁邊好道,“你五叔,是你倆的恩人!”

  “重八哥,一家團圓是喜事兒,樂呵點!”

  好不容易把兩個后生拉起來,朱五又道,“趕緊洗洗,別讓外人看笑話!”

  “給咱弄點飯,趕了一天一頓,餓了!”朱重八紅著眼,笑笑,“咱哥倆單獨吃,咱有話說。”

  “行!”

  知道這是有話說,朱五滿口答應。

  小院里的桌子上,粥,咸菜,雜糧餅子,昨晚上營里燉肉,藍玉給朱五留了一小盆。

  也不管對不對路,朱重八餅子夾肉,小米粥拌咸菜,吃的歡暢。(2)

  親兵們退得遠遠的,院里就他兩個人。

  朱五慢慢吃著,等朱重八放慢速度后,開口說道,“重八哥,有事兒?”

  “嗯!”朱重八把最后兩口粥,扒拉進嘴里,“咱找你借點東西!”

  “缺糧了?”

  朱重八搖搖頭,看著朱五的眼睛,“掌心雷,火炮!”

  朱五心中冒出一個問號,這兩個東西是定遠軍的寶貝,朱五安身立命的根本,無價。

  朱重八怎么想起來借這兩樣,他不是不知道深淺的人?

  尋思半天,朱五問道,“你要打哪兒?”

  “哪也不打!”朱重八搓搓手,搓掉一層老泥,“彭大,趙均用,聽說過嗎?”

  “徐州的?”朱五想想,“芝麻李的兄弟!”

  朱重八點點頭,接著說道,“徐州讓脫脫屠了,芝麻李被殺,他倆跑出來了,還剩下快兩萬人,前幾天給咱去信,想入濠州。”

  “你那有糧!”朱五笑了,“他倆是看上你糧食了。重八哥,他倆的人,現在比你多吧?放進去,你就不怕喧賓奪主?”

  “咱,打算并了他們!”朱重八的眼中露出一絲狠戾,“兩萬人!不吃進去,對不起眼這個總管的名頭,咱和他姓趙的,可沒啥交情!”

  朱五笑笑,“你怕壓不住他那些兵,所以要火炮和掌心雷?”

  “你……借還是不借?”朱重八又看著朱五的眼睛。

  朱五沒回他,笑了下,“重八哥,這事不像你的主意!”

  “道衍小和尚的主意。”朱重八說得直率,“反正都得招兵,不如吞了,省事兒!”

  怪不得不來和州,這是跳槽了。虧他席老道,還隔三差五的惦記。

  “小和尚有點鬼主意!”朱五搖頭,冷笑,“他啥時候跟你搭上的?”

  朱重八忽然有些無賴的一笑,“人家又沒賣給你,腿在人家身上,硬要跟著咱,要有啥辦法?”

  也是!

  朱五撇撇嘴,“掌心雷可以給你兩百個,火炮不行,給你你也不會用。把炮手給你,我怕就劉備借荊州……”

  “中!”朱重八也爽快,“咱本來就是有棗沒棗,打三桿子。這玩命的玩意,你能借一樣就中了!”

  朱五撓撓頭,“讓你借這兩樣的,也是道衍?”

  “你猜?”朱重八惡作劇得逞一般,笑了。

  不用猜,那就是他了。

  這是讓人給算計了,朱重八越是怎么大大方方的說,自己越不能拒絕,況且掌心雷無傷大雅。

  一時間,二人無話,面對面坐著,太陽漸漸起來,早上的風變得暖和點。

  許久后,朱五開口,“重八哥,你想過將來嗎?”

  “將來?”朱重八望望天,“以后?最后?”

  “對,就是這個意思。”朱五笑道,“以后的路咋走,最后有個啥目標?”

  朱重八淡淡的說道,“造反,一條跑到黑的道兒,只能跑,要么跑到天亮,要么死在黑天。

  咱最近在看書,自古以來,造反稱王稱霸的不少,可是最后能守住的沒幾個。

  可是要不奔著稱王稱霸去,這反有啥造頭?要是沒機會也就罷了,偏偏咱們還有點盼頭。

  再說,咱都是總管了,只能一條道到底,哪有退路?就算咱們想退,兄弟們也不答應!”

  “其實也有別的路!”朱五笑笑。

  朱重八也樂了,“你小子說話也開始打機鋒了,程咬金,尉遲恭有退路,單雄信有嗎?咱賣命的兄弟們有退路,咱們有嗎?”

  說著,靜靜的看著朱五,“小五,你是讀過書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又一字一句地說道,“五,將來,你咋想的?別說走一步看一步,說實話。下回,咱哥倆怎么說話,指不定啥時候呢!”

  “我要打金陵!”朱五說的坦然。

  “咱打安豐,廬州!”

  “我要東南!”

  “咱只能往西。”

  “你不想要金陵?不想要富得流油的地方?”

  “想!可是你小五肯定不讓!”

  朱五笑了,“那咱倆背靠背了!”

  朱重八也笑了,“本來好詞兒,在你這變味了!背靠背,你不打咱,咱也不惹你。”

  “靜待一方,各安天命!”

  “中!”

  似真似假,如夢泡影。

  誰說的真?

  誰說的假?

  只能交給時間。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有些事說出來比心知肚明好,但是更多的事還是不能挑破。

  不過,有句話說對了。造反,沒有退路,不拼盡全力滿足野心,就會身敗名裂身死族滅。

  “咱走了!”朱重八站起來。

  “我讓你給你拿東西!”

  兩人并肩往外走,朱五又問道,“那人咋樣了?”

  朱重八知道他說的是誰,“半邊身子癱了,老得邪乎,還有時候糊涂,一陣陣兒的。估計,挺不了多少日子啦!你還恨他嗎?”

  “不知道。”

  朱五一笑,“畢竟我和他父子一場,總的來說我有今天,還是借了人家的光!他現在也是報應,因果嘛!”

  “因果?這么說咱也得謝謝他,要是沒你,咱也當不上總管!”

  “你救我,還真就救對了!”

  朱重八默默無言,半晌繼續說道,“咱…定親了!”

  “恭喜阿!”

  朱五愣了一下,隨后馬上明白,強擠出點笑容,“秀英姐?”

  “嗯?”

  朱重八點頭,“咱,不想瞞你。”

  到底還是沒逃出這個輪回!

  朱五心里早就走了準備,他以為自己知道的時候,心里會苦澀,會矯情,會難受。

  可是此時,除了有點微微失落,竟然真的沒有半點其他情緒。

  好像真的過去了,好像真的不相干了。

  接著,笑道。“二百掌心雷,算賀禮了!”

  “擦!”

  朱重八難得冒句臟話,停住腳步,“有啥想帶的話?”

  “沒有!”朱五看著他,想了好久,“幫我跟秀英姐說句對不起!”

  “為啥?”

  “得饒人處…我做不到!”朱五自嘲的笑笑,“算了,你別說了。”

  “回吧!”

  門口,朱重八翻身上馬,“兄弟,保重!”

  “保重!”

  望著朱重八的馬遠去,朱五笑著背身回頭,可是剛進門,心里就突然間煩躁起來,慌的不行。

  一腳踢飛一枚石子,大喊,“藍玉,藍玉!”

  “這呢,五哥!”

  “告訴你姐夫,讓他送人回橫山澗,把繆大亨的隊伍給我收了,敢磨磨唧唧的,直接剁了,隨后去滁州等我”

  “通知二虎,讓他點兵跟我打滁州,嘴邊上的肉不吃,留著過年啊!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不舔個大臉要老婆。”

  “老子被窩都是冰的,他們就想找人捂了!什么玩意?”

  “現在是享福的時候嗎?是娶媳婦的時候,急恁娘個屁?”

  罵完,氣哄哄地往地上一坐,等著院里的凳子,“啥他么你的?老子來了,都是老子的,都他么給你搶嘍!”

  4500大章,本來水一下兩章的,昨天睡著了,忘了,補償小伙伴。

  說下馬秀英吧,網絡小說好像沒人敢真的虐,尤其感情上。

  只是,我想,在我們人生中,最需要溫暖的時候,或許會碰到這么一個人。

  可是,又有幾個走到最后呢!大部分,都成了過客。

  只是長大后,會想起來,傻傻的笑。其實錯過的,才是美好的,朦朧的才是珍貴的。

  你說我文青也好,有毒也好,喂屎也好。我知道這是不討好的,有大神和我說過,兄弟,你作死阿!

  可是,我想著一本不一樣的東西,懵懂的主角在成長,在變化。生活中太多的措手不及,事業上太多的坎坷。

  男人,哪有一帆風順的。

  人心,哪有一成不變的。

  人性,哪有不自私自利的。

  這里其實是個引子,也是埋的一條線。不劇透了。

  本書現在發了三十多萬,寫了五十多萬,都是我用手機一個字一個字摳出來的。

  小五有今天的成績,離不開大家的支持,包容和鼓勵。我這人比較軸,一根筋,知錯不改,一條路走到黑。

  我在讀者群里說過,這兩年感觸頗多,看盡人生百態冷暖。

  寫書,讓我找到快樂。

  感受到,網絡上有這么多人喜歡看我的文字,我榮幸滿足。

  1,老朱對家人特別好,賊好。但是朱文正這事,我懷疑他就是老朱的不得已為之。

  親侄子叛投張士誠?他侄子傻?真那樣,以老朱的性格,親兒子都死八百回了。

  老朱為了親兒子,舍了侄兒吧!武人當國的時代,兵強馬壯才是圣旨。

  萬一自己早死了,一個戰功赫赫的侄子,和沒成長起來的兒子,怎么搞?

  2,忽然想寫本美食的書,名字想好了,舌尖上的大明,哈哈。

  祝讀者,生活愉快,

無線電子書    我大哥叫朱重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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