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一說出口,這后院中便再度安靜了一會。
虞山先生占了這個公子哥的座位?
所有人的腦海中,先是出現了這么一個疑問。
之前那會,虞山先生還說了讀書人最重要的是骨氣,由此贏得了他們的敬佩,因此,誰都知道這是誰的座位。
換句話說,幾乎所有人都差不多在同一時間想了起來,虞山先生的座位,原本是安排給興國公的。
一想明白這點,知道了眼前這位氣宇軒揚的年輕人原來是興國公到了,頓時,便聽到了凳子翻倒的聲音。
就見好幾個人,是之前對興國公口出不遜的那幾位,包括吳珍在內,都從凳子上滑坐到了地上,連帶著把凳子帶倒了。
讓所有人都有點意外的是,虞山先生不是說過:“讀書人,最重要的是骨氣!這里又不是官場,老夫這么一大把年紀了,挪個位置也困難,就坐這里了!”
為什么這會兒,他一聽眼前這位是興國公,就也一下滑到地上去了?
看到這一幕,有些反應快的讀書人,在震驚之余也有了這個疑惑:難道虞山先生只是嘴上會說而已?
張明偉通過劉金轉述二東家的話,其實也知道了錢謙益說過的這話,此時自己報出了名號,氣勢洶洶的錢謙益卻一下驚嚇到地上去了,他其實一點都不意外。
建虜南下之時,所有人都以為錢謙益是士林領袖,城池攻破之后肯定是會殉節的。結果柳如是和他一起跳水自殺時,這貨卻連柳如是都不如,說什么水太涼了,就說改日!
而后,建虜下令: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
想象一下,一直傳承至今,哪怕是蒙古人統治時候也沒說要把頭發剃成蠻夷的樣子。可是如今要剃成金錢鼠尾這種羞辱祖宗的頭發,這種簡直是奇恥大辱!
其他人都看著錢謙益希望他能帶著他們抵制這個羞辱祖宗的事情。畢竟錢謙益在他們眼里那是士林領袖的身份。
結果這貨又說,頭皮有點癢剛好理了,就又帶頭理成了金錢鼠尾。
因此作為后世過來的張明偉早就認清了錢謙益的本質:口是心非,貪生怕死的偽君子而已!
此時,看到錢謙益跌坐到地上,張明偉便冷喝一聲道:“滾一邊去!”
一點面子都不給!
聽到這話有點嚇傻了的錢謙益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挪到了一邊去,動作之敏捷,絲毫看不出他是老頭一個了。
想想也是,這貨在前年,也就是崇禎十四年的時候當時五十九歲就娶了二十三歲的柳如是,如果不是保養的好估計也是有心無力的。
張明偉走過去,坐到了屬于他的位置上。而原本霸占他座位那個有“骨氣”的讀書人連站都不敢站起來,滾到一邊之后便跪在那里一臉地惶恐。
吳珍等嚇得跌倒在地的那些讀書人見錢謙益如此,他們自然也沒膽子敢站起來,紛紛跪在那里,甚至能看出有一部分人的手腳,都是在發抖的。
畢竟他們竟然當面得罪了當朝興國公,這比天啟朝九千歲的權勢都要高。一言能讓人飛黃騰達,成為朝廷高官;一言能讓內外相都翻身落馬,被杖斃的命!
更甚者,這位興國公一直領軍南征北戰,殺過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估計殺人,在興國公的眼中,就和殺雞沒什么兩樣了吧?
更不用說,興國公的身上,還兼著錦衣衛指揮使的差使。
只要這位興國公稍微不高興,隨口一句話,把他們直接打死在這里,估計也不會意外。
想著這個可能,不嚇得發抖就怪了!
而那些剛才沒有說話的讀書人中,也有不少人跪了,沒跪的,也都站起來垂手而立。
跪了的這些人,之前有附和過錢謙益,聲討過《明報》中的內容。
如果是之前,這《明報》并沒有公開說是興國公的產業,又遠在江南這邊,誰也沒怎么在意。
可如今興國公竟然會駕臨這里,那就說明,興國公非常重視《明報》,他們竟然聲討過《明報》,這心中自然也是怕了的。
也只有那些垂手而立的讀書人,之前是顧及和東家的交情,便忍住沒有去附和錢謙益,這一會兒,倒是非常慶幸了。
至于那些閑漢,則更不用說,在明白了興國公的身份之后,早已跪成一片了!
而李香君,則是和他們完全相反,她是萬萬沒想到,前一刻她還在水深火熱之中,這一刻,竟然是喜從天降!
情不自禁之下,她連忙深深一福道:“奴家李香君,《明報》揚州分社大東家見過興國公!”
后臺那邊,其實已經在偷聽了的幾個東家,見此情況,那還忍得住,飛一般地沖出來,到了李香君身邊,喜氣洋洋地跟著見禮。
張明偉聽了,便露出和藹悅色地微笑,對她們說道:“你們很好,不用如此多禮!”
李香君聽了,都是非常地欣喜。因為她們知道,興國公真得駕臨了這里,這表明,從此以后,只要興國公在朝一日,她們便沒人會被欺負了。
朱媺娖這時便不在門口站了,笑盈盈地走過來。
于是,前面的錦衣衛便蜂擁進入后院,立刻站滿了后院各個角落,手握刀柄,虎視眈眈地看著院子里的人。
這么一來,這院子里的人,頓時感到了更大的壓力。特別是跪地上的人,就更是惶恐了。這時候,他們悔死的心思都有了。
老虎不發威,就以為是病貓,身臨其境,他們才知道,原來老虎的威勢,根本就容不得他們半點挑釁的。
“這位是坤興公主!”見到朱媺娖過來,張明偉便笑著給幾個東家介紹道。
此時此刻,眼里壓根沒有什么士林領袖,就把他晾在了地上。
李香君等人,此時自然也猜出來了,能陪在興國公身邊的女人,基本上就只有坤興公主。
因此,一聽之下,她們便又去給坤興公主見禮。
這禮來禮去的,卻讓跪在地上的這些人感覺日子非常難熬,有度日如年的那種感覺。
在說了一會話之后,張明偉才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此時,因為錢謙益跪在那里,柳如是便也陪著跪在那里。
張明偉看著她,便問她道:“你就是柳如是?”
“是!”柳如是不知道什么情況,便連忙回答道。
張明偉對于錢謙益的女人,也不會有什么優待,但是,這個柳如是卻是例外。
因為這個柳如是,比起明末很多讀書人,都更有讀書人的風骨!向世人證明了,華夏兒女還是有骨頭的。
因此,張明偉便微笑著說道:“你起來說話吧!”
李香君等人一見,卻是有點誤會了。她們沒想到,興國公竟然敢當著坤興公主的面,看到漂亮的女人就如此有禮,不知道為什么,她們雖然知道不大可能,卻也一下期待了起來。
朱媺娖卻是知道張明偉為什么對柳如是的態度不同,并且她自己對柳如是也是非常有好感,便也跟著說道:“是啊,你且起來說話吧!”
柳如是一聽,非常地意外。
興國公說話的時候,她以為是聽錯了,但坤興公主再說,她便明白自己沒聽錯,不由得感激萬分,連忙謝過,然后就扶著錢謙益想站起來。
錢謙益不知道興國公和坤興公主為什么對柳如是如此和藹悅色,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中稍微松了口氣,便想站起來了。
可誰知,張明偉見他想站起來,便重重地哼了一聲。
錢謙益一聽,那是猶如一個驚雷在他耳邊炸響,嚇得又連忙跪了下去。
柳如是一見,抬頭看看興國公,又看看坤興公主,臉上又露出了惶恐之色。
她看出興國公和坤興公主都不滿錢謙益,確實沒有讓錢謙益站起來的意思。
于是,她轉頭看看錢謙益之后,便依舊陪著他跪在那里。
張明偉見了,并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盯著錢謙益,冷冷地說道:“我這個人,一向講道理的,習慣以德服人!剛才你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在這里大放厥詞,欺負一群弱女子,你覺得這種被人以身份地位壓人的滋味如何?”
“…”一聽這話,錢謙益頓時啞然,頭低的抬不起頭來了。
今天這個事情,本來傳出去的話,還可以說興國公仗勢欺人,世人就會覺得他得表現雖然很失望,卻也有情可原。
畢竟,人家可是興國公啊!換了其他人,估計也是差不多!
可是,如今興國公這句話一說出口,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別人一說起這個事情來時,都知道是他錢謙益先仗勢欺人,而且還是欺負幾個弱女子!人家興國公遇到,就打抱不平,以牙還牙而已。
如此一來,在世人眼中,就是他錢謙益的不對,而不會有人來同情他了。
什么叫殺人不見血,這其實就是殺人不見血了。
這么多讀書人在這里,還有一幫子閑漢,那怕他錢謙益想抵賴,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想到這,他連死的心思都有了。
然而,張明偉卻還沒打算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