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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反目

  楚千塵回來時,顧玦正在懶懶地歪在美人榻上閉眸打瞌睡,午后暖洋洋的陽光透過琉璃窗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一層漂亮的金粉。

  黑貓在他身邊蜷成了一個圓滾滾、毛絨絨的黑團子,沐浴在陽光下和他一起睡覺,皮毛油光水滑。

  聽到門簾被打起的聲音,顧玦睜開了眼,朝楚千塵的方向望了過來,那雙狹長的眸子半闔著,彎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內眼角向內勾起,眼尾很長,微微向上挑起,猶如丹青圣手以工筆精心勾勒而成。

  楚千塵彎唇笑,加快了腳步,也往美人榻上一躺。

  這美人榻本來就不大,她往上一躺后,一下子就變得擁擠起來,連帶也擠壓了貓的空間。

  黑貓懶懶地睜眼看了她一眼,只能一邊打哈欠,一邊調整睡姿,把自己變成了長條形,然后閉眼接著睡。

  楚千塵已經習慣了回家就跟顧玦報備今天的見聞,與他說起了楚家、康鴻達的那些腌臜事。

  這件事本來不離奇,處在顧玦的這個位置上,更離譜、更骯臟的事也都聽聞過,但這一回,顧玦心里卻是動了怒。

  之前,江沅奉楚千塵之命來討任命書時,顧玦根本就沒問前因后果,就吩咐長史去辦了,此時他才知道來龍去脈。

  他養得好好的小姑娘,恨不得捧在掌心,莫名其妙地聽到了這些污糟事。

  顧玦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右耳,又揉了揉。

  她的耳朵潔白無瑕,小巧玲瓏得像貝殼一樣,唯有耳垂肉乎乎的,陽光下,耳朵上那細細的汗毛呈現半透明色。

  楚千塵眨了眨眼,想了想,也抬手去摸了摸他的耳朵,直把他冰涼地耳垂給揉暖了。

  她一邊揉他的耳朵,一邊問道:“王爺,要是我娘和楚令霄和離,她又想帶走沐哥兒,該怎么辦?”

  顧玦理所當然地說道:“那就得讓楚家‘主動’給了。”

  和離簡單,沈氏與楚令霄和離,還要帶走夫家唯一的嫡子就沒那么簡單了,只能另辟蹊徑。

  “嗯。”楚千塵應了一聲,點點頭。

  這件事就麻煩在一個“度”上,要給楚家施壓,但又得恰好好處,不能逼得對方寧可魚死網破…

  思緒間,楚千塵下意識地又往顧玦那邊靠了靠。

  “喵嗷!”差點被兩人壓成貓餅的黑貓憤起了,齜牙咧嘴了一番后,后腿一蹬,跳上了窗檻,回頭給了兩個一個輕蔑鄙視的眼神,走了。

  顧玦:“…”

  楚千塵:“…”

  楚千塵的手指從顧玦的耳朵沿著輪廓分明的下頷線爬啊爬,直到下巴,他沒有留須,下巴看似光潔,可是當她的指腹像這么貼著他下巴的肌膚時,能感受到那細細的胡渣子,摸上去癢癢的。

  楚千塵仿佛發現什么小秘密似的,咯咯地笑,又道:“王爺,你說要不要把康鴻達這件事告訴逸哥兒?”

  在楚千塵看來,這件事應該說,如此,楚云逸才能有防備。

  但是,她了解楚云逸那小屁孩的性子,他性子驕傲又別扭,若是知道自己被親人放棄了,這對他會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她不確定他能不能撐得住,畢竟他才十二歲而已。

  為了家族,為了楚家的爵位,楚云逸是拿命去拼過的。

  不像她,她活了兩世,早就不在意這些了,無論楚家人做什么,都傷不到她分毫。

  “讓云展去說吧。”顧玦也學著她的動作,指尖從她細膩瑩潤的耳廓滑到了她的下巴,在她下巴上的淺窩處輕撫,溫柔如羽毛般。

  楚云逸畢竟是男孩子,楚千塵是姐姐,有些話由她來說,不太合適。而且他也不想他的小姑娘整天去想著這些污糟事。

  他又補了一句:“男人之間,喝喝酒,說說話,更好。”

  “嗯。”楚千塵乖巧地應了一聲,覺得有理。

  反正王爺說什么都有理!

  把事情丟給王爺,楚千塵一下子就覺得輕松了,順便又道:“沐哥兒和逸哥兒會在王府里住一陣子。”她瞇著眼笑,笑得好似一只狡猾的小狐貍,“我把沐哥兒也丟給云展了。”

  楚千塵撲到顧玦的懷里咯咯地笑。

  她看過云展帶小孩,可比她可耐心多了。

  前世,師父林邈就說過她,看著乖巧軟和,其實渾身是刺。

  “這樣好。”顧玦也是笑,聲音低啞醇厚。

  他長臂一伸,攬著她的纖腰,手掌輕輕地撫著她的背。

  她被他溫暖的氣息環繞,心也熱騰騰的,稍微調整了下姿勢,謹慎地不去碰觸他胸膛上的那道刀口。

  楚千塵瞇眼打了個會兒瞌睡,可沒睡一會兒,就被人吵醒了。

  “咳咳。”驚風在外面輕咳了兩聲,僵硬地說道,“王爺,太子爺來了。”

  一聽到“太子”這個關鍵詞,楚千塵一下子就睜開了眼,清亮的鳳眸里沒有一點睡意。

  顧玦揉了揉她的頭頂:“你睡著,我去見他。”

  楚千塵軟軟地應了。

  顧玦看著她乖巧的樣子,眼里蕩漾著無盡的蜜意,俯首在她下巴尖上親了一下,才從美人榻上起了身。

  他稍微整了整儀容,就去了外間。

  躺在內間的楚千塵在美人榻上翻了個身,目送顧玦去了外間,不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顧南謹熟悉的聲音:“九皇叔,后天昊人就要啟程離京了。”

  顧玦沒說話,自顧自地喝著茶。

  顧南謹繼續往下說:“孤一直懷疑昊人對于換親的事妥協得那么輕易,是別有所圖。孤本來想多留昊人一段時日,可是父皇…”

  顧南謹幽幽地嘆了口氣,鄭重地對著顧玦作揖:“還請九皇叔指教。”

  顧玦還在喝茶,一言不發。

  顧南謹維持著作揖的姿勢,姿態放得更低了,神情鄭重。

  內間的楚千塵也聽到了顧南謹的這些話,皺起了小臉,瞪著前方通往外間的那道門簾,覺得這個太子未免也太不拿他自己當外人。

  “喵嗚!”

  貓似乎在附和她一般,輕盈地跳上了窗檻,好奇地張望了一眼,然后又走了,追麻雀,玩狗尾巴草,自己瘋跑,玩得是不亦樂乎。

  早春,一個個白玉蘭的花骨朵兒在樹梢開始一朵朵地綻放,潔白無瑕,就像一個個玉雕的花燈似的,空氣中多了玉蘭花馥郁的花香。

  從宸王府乃至整個京城的玉蘭花全都怒放,白的,粉的,紫紅的…可永定侯府上下卻是無心欣賞,侯府的氣氛仿佛還沉浸在寒冬之中。

  自沈氏回了穆國公府后,侯府就沒消停過,楚令霄與楚令宇兄弟倆為了那件差事爭鬧不休,天天吵。

  太夫人頭疼不已,每天既忙著勸架,也忙著幫長子勸次子,讓楚令宇以侯府為重,一家子誰也說服不了誰,鬧成了一團,幾乎都忘了楚千凰馬上就要隨安達曼他們走了。

  楚千凰自然知道他們都在吵些什么,卻也是管不上了,心里多少有些苦澀,默默地收拾著行裝。

  她的行裝其實也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了,這兩天也只是查漏補缺。

  楚千凰只是媵妾,隨身能帶的東西有限,必須盡量地縮減行裝,但是必需品又不能少。

  楚千凰再一次看起了清單,忽然,丫鬟來稟說,姜姨娘來了。

  姜姨娘穿了一件柳色暗紋褙子,搭配一條翠綠挑線長裙,這衣裳是她從前留在侯府的舊衣裳,也不過穿過一兩次,九成新,只是衣裳明顯寬松了不少。

  她烏油油的頭發挽了一個彎月髻,斜插一支并蒂蓮花金釵,臉上也抹了脂粉遮擋蠟黃的面色,與她前兩天剛回京時判若兩人。

  “凰姐兒,”姜姨娘一手抓住了楚千凰的手,另一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張銀票塞給她,“這個你收著。這是我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

  她淚眼婆娑地望著楚千凰,珠淚滾滾,哽咽了。

  捏著這張被姜姨娘揉得有些皺的銀票,楚千凰覺得心里暖烘烘的,似有一股暖流淌過,有些感動。

  “凰姐兒!”姜姨娘一把將楚千凰緊緊地抱住了,纖細的身體顫抖不已,悲痛地說道,“委屈你了!是姨娘對不起你!”

  好一會兒,她哽咽的聲音又響起:“我只是個姨娘,雖然我跟你父親青梅竹馬…”

  說著,她又抽泣了兩下,說不下去,凄婉悲愴,帶著千般溫情、萬般委屈。

  就算姜姨娘不說下去,楚千凰也明白她的未盡之語。

  她知道姜姨娘也很無力,姜姨娘只是個孤女,無依無靠,沒有父兄作為倚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心愛的人被人搶走,只能委屈求全地在沈氏手底下過日子…只能在楚令霄被流放時,陪著他一起去幽州。

  過去這十幾年,姜姨娘很不容易。

  楚千凰心里也難受,感同身受,低聲道:“姨娘,我明白。”

  姜姨娘的身子又是一陣劇烈的輕顫,才接著道:“凰姐兒,你是我的第一個孩子,當初…”

  說著,她放開了楚千凰,那張滿是淚水的面孔映入楚千凰的眼眸。

  姜姨娘的眼眶內又浮起了淚花,眼神有些恍惚,面露溫情。

  “我知道,你要是留在我身邊,只會是個庶女,無論你有多出色,都會被人看不起,才會一時…當時你父親說…”

  “哎,你受了委屈了,都是我一時沖動…這些年,我看著你,也是心如刀割。”

  “你別怪你父親,都是我沒攔著他…”

  姜姨娘的話斷斷續續,言下之意是當初把兩個孩子交換了,是楚令霄的主意,她太軟弱了,才會由著事情一步步地錯下去。

  她抬起手,曾經光滑細膩的手指如今變得粗糙不堪,輕輕地抹過楚千凰潔白瑩潤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手指發顫,深吸一口氣,又道:“這些年來,我總是時時看著你…卻又不敢靠近你。”

  楚千凰被姜姨娘說得心里悶悶的,也有點感動,眼圈也開始泛紅,再次道:“姨娘,我真的明白。”

  “…”姜姨娘又抽噎了,哀哀凄凄地垂下了眸子,捏著一張帕子擦著淚花,眼底掠過一道異芒。

  楚千凰完全沒注意到,見姜姨娘又開始哭,輕輕地抱住了她。

  母女倆依偎在一起,抱頭痛哭,看得一旁的抱琴也捏著帕子開始抹淚。

  姜姨娘哭得一雙眼睛又紅又腫,聲音都有些沙啞了:“我回來得晚了。這幾個月,我在幽州一直擔驚受怕,就怕你會被…作踐,每每擔心得食不下咽,夜不成寐。”

  “偏偏幽州距離京城千里迢迢,消息閉塞,想打聽一點京城的消息也不容易。我是回到京城才知道你…”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又滾滾地落下,我見猶憐。

  楚千凰捏著一方帕子親自給姜姨娘擦拭淚水,淚水把脂粉沖掉了一些,露出脂粉下那蠟黃的肌膚,以及眼角一道道細紋。

  這才不到半年,姜姨娘就老了那么多。

  從前的姜姨娘保養得當,看著就像二十出頭似的,而現在的她憔悴不堪,瞧著比實際年紀老上了好幾歲。

  楚千凰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姜姨娘,感覺胸口像是塞了一團氣似的,難受極了。

  明明姜姨娘和沈氏一般的年歲,卻是同人不同命,不像沈氏這樣每天在京城養尊處優,保持著好容貌,一雙手光滑細膩猶如二八年華的少女。

  這個世道太不公平了!

  姜姨娘深吸一口氣,稍稍平復了一下心緒,接著道:“凰姐兒,現在你要走了,我只是一個妾,什么也做不了,我能做的就是把體己都給你,雖然也不多。你好好收著,將來肯定會有用得上的地方。”

  “你放心,等你弟弟長大后,就是你身在南昊,也能有依靠了。”

  姜姨娘一臉真摯地握著楚千凰的手,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樣子。

  楚千凰感動地看著姜姨娘,想著沈氏的偏心,想著太夫人的軟弱,覺得也唯有生母是真心誠意地對自己好。

  只是…

  楚千凰幽幽地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姨娘,逸哥兒對二妹妹更好。”

  自打去年元清觀護駕那件事后,楚云逸明顯與她疏遠了,他們姐弟這幾個月來說上的話也屈指可數。

  楚千凰心里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明明是楚云逸讓她出主意,明明楚云逸也得償所愿了,到最后卻弄得好像她不安好心似的。

  楚千凰有些心不在焉。

  姜姨娘的眼簾急速地輕顫了兩下,語重心長地勸慰道:“凰姐兒,你們才是同胞的親姐弟!”

  “逸哥兒只是一時被你二妹妹哄了去,也就是她更會裝模作樣,可日久見人心。從前,她在我面前也總是表現得十分孝順,可后來呢?”

  “別人都說養恩大于生恩…”

  姜姨娘半是嘆息半是感傷地又說了一句,就點到為止地不再往下說,引得聽者浮想聯翩。

  楚千凰抿著櫻唇,沒說話,回想著曾經楚千塵對姜姨娘百依百順到現在翻臉不認人,深以為然。

  姜姨娘注意著楚千凰的神色變化,眼底的那抹冷芒狠厲陰郁,繼續道:“逸哥兒年紀小,又是根直腸子,連國子監…哎!”

  她又以一聲悠長地嘆息聲作為收尾,沒再說下去。

  抱琴聽著又紅了眼,覺得自家姑娘與姜姨娘都不容易,偏生大少爺年輕氣盛,被二姑娘哄了去,反而和真正的親人疏遠了。

  楚千凰的嘴唇抿得更緊了,她也知道楚云逸從國子監退學的事,此刻聽姜姨娘說來,不由心念一動:莫非楚云逸從國子監退學也是楚千塵慫恿的?

  楚千凰只能反過來安慰姜姨娘:“姨娘,你也說了,逸哥兒年紀還小,他是個有出息的,將來還可以考武舉。”

  “孟子曰: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楚千凰好聲好氣地開解著姜姨娘。

  不想,姜姨娘卻是驀然變了臉色,雙眸睜大,一手緊緊地攥住了楚千凰的手腕,艱難地說道:“子女是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血肉,我又怎么忍心看著逸哥兒受苦!”

  “逸哥兒太苦了,塵姐兒算計他,連他二叔也…”

  姜姨娘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語,猶如被春雨打濕了枝頭的玉蘭花。

  想到康鴻達看上楚云逸的事,想到那日在榮福堂聽到的那番對話,楚千凰也是眼神恍惚,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姜姨娘死死地盯著楚千凰,心口猛然一縮。

  她立刻就意識到了,楚千凰也是知情人!

  滔天的恨意一瞬間洶涌地涌了上來,占據了姜姨娘的心口、眼眸,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像是要炸開似的。

  剛回京的那天,姜姨娘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就知道楚令霄與楚令宇兄弟倆為了一個差事吵了起來,吵得不可開交。對此,姜姨娘倒不意外,只是好奇他們到底是為了什么樣的差事吵得連太夫人也安撫不了。

  這兩日,姜姨娘一直小意殷勤地伺候著楚令霄,試探了一次又一次,楚令霄也在氣頭上,就把康鴻達看上楚云逸以及楚令宇與康鴻達暗中達成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協議的事說了。

  楚令霄義憤填膺地把楚令宇痛斥了一番,表示自己在回京前全然不知情。

  楚令霄說得話,姜姨娘是信的,畢竟這一路回京的路上,楚令霄的忐忑不安、輾轉反側,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姜姨娘恨上了楚令宇,也恨上了太夫人,她知道他們母子倆肯定都知情,想拿她的兒子去為楚家謀好處!!

  少頃,姜姨娘的情緒又慢慢地壓了下去,恢復平靜,漆黑的眸子猶如一口百年的古井。

  “你二叔的心實在是太狠了!”姜姨娘又拿起了被淚水沾濕的帕子,按壓著自己的眼角,眼圈更紅了,“偏生我無用,不但保護不住你,也保護不住逸哥兒。”

  說到兒子,姜姨娘的悲痛由心而發。

  楚千凰有感于姜姨娘的一片慈母之心,輕輕地撫著她的背,又道:“姨娘,還有父親在呢。”

  “你父親?”姜姨娘凄楚地一笑,淚眼朦朧,反問道,“凰姐兒,你真的相信你父親能護住你們姐弟倆嗎?”

  姜姨娘與楚令霄生活在一起二十年,她花在楚令霄身上的心思比任何人都多,對于他的了解也遠超旁人。

  即便楚令霄避而不談,她也能猜到楚令霄肯定一度也有過拿楚云逸去跟康鴻達交易的想法。

  為了他的爵位,楚令霄就沒什么不能舍棄的,端看怎么做才能給他換得更大的利益而已。

  畢竟楚云逸也不是楚令霄唯一的兒子。

  但是,楚云逸是她的命根子。

  任誰都比不上,別人全都靠不住,唯有兒子才是親生的,才是她最后的倚仗,將來能為她請封誥命,其他人都不能。

  姜姨娘心里明白得很,楚云逸想要繼承爵位,還得靠楚令霄,所以,她不想跟楚令霄鬧翻。

  但是,她也不想放過楚令宇這個罪魁禍首。

  “…”面對姜姨娘的反問,楚千凰啞口無言,說不出昧心之語。

  當她和楚千塵的身世揭開時,楚令霄下了獄,沒能護住她,之后他又被流放幽州,這才也回到京城。

  他們父女倆至今沒機會好好說上話,但她知道姜姨娘說得沒錯,楚令霄如果真的覺得她受了委屈,這兩天他早該來找她了。

  她這個父親薄情得很,所以過去這么多年才能安然游走于兩個女人之間。男人嘛,從古自今都是這樣的。

  姜姨娘柔聲又道:“凰姐兒,只有你們姐弟倆才是血脈相連,可以相互依靠、彼此扶持的。”

  “逸哥兒是你看著長大的,他什么性子你還不了解嗎?今天要是有人敢欺負你,第一個沖上去為你出頭的人就是他!”

  想著那個為了保住爵位不惜以身犯險的少年,楚千凰下意識地點頭,若有所思。

  對她來說,就算去了昊國,也不代表真的要和大齊這邊徹底斷了聯系,她若是在大齊能有點倚靠,那么將來也可以多一條退路,在昊國也會被人高看一眼。

  是啊,她也是魔怔了,這段日子她心中對沈氏有怨,卻忘記了楚云逸是她的弟弟,血脈相連,就算現在他被楚千塵哄去了,也是一時想岔了。

  從小,楚云逸就和她更要好,更投緣!

  楚云逸待人一片赤忱,就是在她的那個夢里,他也是干干凈凈的人。

  在這個侯府中,最可信的人就是他了。

  楚千凰反握住姜姨娘的手,笑道:“姨娘,我和逸哥兒一定會彼此扶持的。”

  “那就好!那就好!”姜姨娘連聲道,終于破涕而笑,一雙明眸哭得又紅又腫,“你一向聰慧,最有主意,姨娘這幾天愁得夜不成寐,實在是沒辦法了,想跟你討個主意。”

  “你知不知道,你二妹妹說要讓你二叔父去幽州為你父親頂罪,又拿了個兵部武選清吏司的差事出來想籠絡住你父親?”

  楚千凰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楚千塵分明是想讓楚令霄和楚令宇這對兄弟為此反目,楚令霄想要的不僅僅是差事,還有永定侯的爵位。

  如果楚令霄真的拿回了爵位,可以想象到的是,從此他就會靠向楚千塵,疏遠自己!

  讓楚令宇承爵就更不妥了,他和二嬸劉氏的心眼就跟針尖似的小,待他承爵的那一日,第一個要壓制的就是長房。

  所以,爵位給楚云逸是最好的,這樣,她就會是永定侯的同胞姐姐。

  楚千凰沉吟了片刻才道:“姨娘放心,我會想想辦法。”

  楚千凰也沒把話給說死,這件事還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比如沈氏如今鬧著要跟楚令霄和離了,連楚云沐都要帶走,如果是真的,楚云逸就少了一個競爭對手,她就擔心沈氏是在以退為進。

  無論這件事成不成,楚云逸若是知道她為他做的事,至少也會承她這個姐姐的情。

  “凰姐兒,你也別太為難了。”姜姨娘握著楚千凰的手,盯著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馬上要去南昊了,你也是不容易了。”

  “我就是想你給我出個主意…”

  姜姨娘語無倫次地說了一通,微咬下唇,那么脆弱,那么忐忑,那么慌亂無措,又透著為母則強的堅韌。

  “姨娘,放心。”楚千凰再次抬臂抱住了姜姨娘,輕輕地拍著她單薄的脊背。

  姜姨娘的下巴靠在楚千凰的右肩上,剎那間,變了臉。

  那張清麗的鵝蛋臉上,面無表情,如同覆了一層寒霜似的,她的目光幽深無邊,充斥著一種勢在必得的堅定,仿佛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窗外不知何時落起了綿綿細雨,打濕了枝頭的玉蘭花,雨滴在如玉的花瓣上彷如一粒粒圓滾滾的水晶似的。

  地面漸漸地被細雨打濕了。

  姜姨娘來的時候,沒有打傘,走的時候,是楚千凰親自撐傘把人送回了她的院子。

  之后,楚千凰沒有回她的月鷺院,反而獨自坐著馬車出了門。

  如今沈氏不在侯府,且啟程在即,楚千凰也不必再遮遮掩掩、用偷偷摸摸了,主動去驛館求見安達曼郡王。

  安達曼沒想到楚千凰會來,有些驚訝,但還是讓人把她領到了院子里的涼亭中。

  細雨還在纏纏綿綿地下著,不見大也不見停,雨水打在庭院里的那幾桿翠竹上發出簌簌的聲響。

  “楚姑娘,請坐。”安達曼請楚千凰坐下,那雙褐色的眼眸看似含著笑,笑容之下,是藏不住的精明與銳利。

  兩人在涼亭里隔著一張石桌面對而坐。

  有小廝上了茶,安達曼又笑著請楚千凰喝茶,也不問她為何而來,想想也知道她總不會閑著沒事來找他喝茶吧。

  面對聰明人,楚千凰干脆地直接道出了來意:“郡王,我們馬上就要離京了,我放心不下弟弟,有一件事想請郡王幫忙。”

  安達曼:“…”

  安達曼嘆了口氣,為難地與楚千凰打起太極來:“楚姑娘,這里畢竟是大齊的地盤,中原有一句古語:強龍難壓地頭蛇。”

  楚千凰如何不知道安達曼不過是在推搪罷了,于是笑瞇瞇地又道:“郡王放心,我不會白白讓你們幫忙的。”

  若是以前,安達曼不會相信這么個小姑娘的出口狂言,可是在見識過新型弓的威力后,他對眼前這個大齊貴女多少有些另眼相看,耐心地等著對方開出條件來。

  楚千凰胸有成竹地說道:“昊國雖然位于南方,乃米魚之鄉,但近年來各州干旱頻發,糧食不足。我知道一種作物,可以畝產八百斤。不知道郡王有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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