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國公眉心蹙起,神色復雜。
今天一早女婿在朝堂上突然跟皇帝說要辭爵,穆國公也是嚇了一跳。
皇帝最后沒批,暫時擱下了。
下了朝,女婿說想跟他一起走,穆國公也想問問他到底出了什么事,結果這一路上,女婿就跟啞巴似的什么也沒說…直到現在。
穆國公的目光又移向了沈氏與楚千塵,見她們也在,心里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沒急著問,現在炕上坐下了。
沈菀哭了一會兒,心情就平復了不少,想著這里還有人,就推開了顧錦,用帕子擦了擦淚水,這才面向了娘家人,眼睛更紅更腫了。
待女兒女婿坐下后,穆國公才問:“到底怎么了?”
哭泣之后,沈菀的聲音更沙啞了:“七娘病了,人就在碧紗櫥。”
然后,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穆國公,最后道:“我本來是想和離的…”
“不和離。”顧錦態度非常堅決地打斷了沈菀。
他絕對不和離。
顧錦又道:“我是嫡子,就算沒有這郡王的爵位,分家至少也能分到一些鋪子、莊子。我養得起你和七娘的。”
“沒有差事也好,正好有時間多陪陪你和七娘,我們可以住到莊子里去,每天青山綠水的,多愜意。”
顧錦的臉上、眸中都帶著神采,隨性,樂觀,頗有幾分隨遇而安的率性。
渾身上下都寫著,反正天塌了,還有比他高的人頂著。
“咳咳!”
穆國公干咳了兩聲,先讓沈菀與顧錦坐下,然后他嚴厲的目光看向了沈菀,訓道:“阿菀,我和你娘真是把你教壞了,和離是能隨隨便便說的嗎?”
“你也是當母親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這么不過腦子地肆意妄為!”
“覆水難收,這說出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
“還有七娘的事,你實在是太草率、太糊涂了…”
穆國公看著沈菀,眉頭一皺,頗有一種怒其不爭的無奈。
穆國公抬手揉了揉眉心,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說這個三女兒好。
沈菀:“…”
面對父親的訓斥,沈菀一個字不敢反駁,悶不吭聲地垂著臉坐在那里,雙手放在膝頭。
顧錦連忙搶著認錯道:“岳父,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這么一說,立刻就把穆國公的火力給引了過去。
穆國公又對著女婿也訓了起來:“還有你也是,什么事能順著阿菀!”
“你是男兒,自當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什么事不能順,難道你不知道嗎?”
他們說他們的,楚千塵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眼簾半垂,自己給自己診著脈。
目的自然是為了看看喝下方才那杯符水后,對她的脈象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沈氏和穆國公夫人的目光不時投向她,見她沉默,也不敢打攪她。
穆國公一說起來,就絮絮叨叨,還在訓著,直到沈菀的大丫鬟從碧紗櫥里跑了出來,喜形于色地稟著:“王妃,縣主醒了!”
穆國公的話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是面上一喜。
沈菀霍地起身,卻聽楚千塵道:“我進去看看,姨母,你們不用跟著,人多了,空氣不好。”
于是,穆國公夫人就拉著沈菀的手,又讓她坐下了。
楚千塵一個人施施然地隨大丫鬟又進了碧紗櫥,琥珀緊隨其后。
乳娘依舊坐在美人榻邊軟著嗓子哄顧之顏:“縣主,你別亂動,你身上還扎著針呢。”
顧之顏醒了,依舊側躺著,身上還扎著那五根金針,臉色不太好,像是缺水的小花似的,蔫巴巴的。
她看到屏風后又人影,就朝楚千塵的方向望了過來,軟軟地喚道:“姐姐!”
乳娘立刻讓開,楚千塵先安撫地摸了摸顧之顏的背,柔聲道:“我先給你拔針。”
楚千塵三兩下就給顧之顏拔了針,顧之顏乖乖巧巧,一動不動。
楚千塵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作為嘉獎,問道:“你的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望聞問切,“問”這個步驟也必不可少。
顧之顏乖乖地答道:“姐姐,我身體沒力氣。”
小丫頭瘦了一圈,那雙如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顯得更大了。
“你現在生病,所以沒力氣,等病好了,身子就會好的。”楚千塵注視著小姑娘的眼睛,接著問,“我聽你娘說,你最近老做噩夢,是不是?”
小姑娘的眼神又黯淡了幾分,縮了縮身子,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蝦米團子,點點頭,小聲地說道:“姐姐,夢好可怕。”
楚千塵看著她,微微地笑。
小丫頭似乎受到了安慰與鼓勵,道:“醒了后,我就覺得好累好累…”
“我不是故意發脾氣的…”
說話間,顧之顏的聲音越來越輕,可憐巴巴地,蔫得更厲害了。
楚千塵一邊聽,一邊間隔著又去探自己的脈搏上,感覺到自己的脈搏變慢變弱,不,應該說,她的心跳在變緩,所以導致脈搏也隨之變化。
楚千塵大致估計了一下時間,從她服下符水后,大概過了一炷香功夫。藥開始起效了。
楚千塵面上不露聲色,把手從脈搏上放開,抓住顧之顏的小手,開始給她按摩手部的穴道,寬慰她:“沒事的,七娘,你娘知道的,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顧之顏抿抿小嘴,有些不好意思,“娘也是這么說的。”
“姐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做了噩夢后,我就害怕,就不高興,心口悶悶的,只想一個人呆著…”
她抬手指了指了自己的太陽穴,然后是胸口,“這里,還有這里就跟糨糊似的…
楚千塵繼續給小姑娘按摩身上各處的穴位,動作不緊不慢。
期間,楚千塵一直在留心自己身體的變化,她發現她的呼吸也變淺變慢了,渾身上下都處于一種相對放松的狀態。
通常情況下,人若是在安眠之中,應該可以達到她現在這種狀態。
也就是說,符紙中所含的這種藥十有八九可以起到放松、助眠之效。
不僅如此,她的思維似乎也變慢了。
楚千塵想起她八月時去靖郡王府探望顧之顏時,她的反應就有些呆滯,兩眼無神…
楚千塵若有所思,面上沒有露出分毫。
她陪著顧之顏說了一會兒話,又問她喝完符水后睡得好不好,生不生氣等等的問題,
慢慢地,顧之顏在她的反復按摩下,合上眼,睡著了。
楚千塵沒立刻走,繼續坐在榻邊,仔細地給小姑娘蓋好衾被,又給她掖了掖被角。
這時,身后傳來了琥珀行禮的聲音:“王妃。”
沈菀步履無聲地走到了楚千塵身邊,她臉上的淚痕早就擦干凈了,只是眼睛又紅又腫。
她凝視了顧之顏的睡顏片刻,也沒說什么,就又放輕腳步從碧紗櫥出去了。
楚千塵留了乳娘照顧顧之顏,也跟著出去了。
姨甥倆去往暖閣的路上,楚千塵壓低聲音問道:“姨母,七娘先前喝下符水后,大概多久會退燒?”
沈菀立刻答道:“大概在一炷香到半個時辰之間。”
和她剛剛摸自己脈搏發現異樣的時間差不多。楚千塵一邊想著,一邊往前走。
當她再次回到暖閣時,氣氛平和了很多,眾人都在。
在方才那種激烈的大悲大喜后,沈菀和靖郡王顧錦的情緒都平靜了下來,心情沉淀,褪去了原本的浮躁。
眾人的目光全都灼灼地看向了楚千塵,期待,擔憂,酸澀,不安…各種滋味翻涌沸騰。
既然在場的都是自己人,楚千塵在坐下后,就坦然地指著殘余的符紙直說了:“這符紙曾被浸泡在一種高濃度的藥汁里,再晾干,所以,符紙融到水里后,藥汁就會釋放到水中。”
“這應該是一種讓人鎮定、放松的藥物,可以助眠。”
但是,楚千塵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藥物,她沒有在任何藥典里見到過。
其他人面面相覷,總覺得從楚千塵的敘述來看,這種藥似乎也不是什么害人的毒藥。
眾人都沒有發問,等著楚千塵繼續往下說。
楚千塵撫了撫衣袖,“這種藥讓我想到了赤狄的一種草藥,名叫赤蘅草,赤蘅草的草汁如果適量服用,可以鎮靜,也可以治療癲癇、頭痛、小兒高燒驚厥等,劑量大了,可以讓人立刻昏睡,有迷魂散的效果。如果長時間服用,會對它產生依賴,可以讓人上癮。”
當聽到楚千塵最后一句時,眾人全都變了臉色,震驚地瞪大了眼,顧錦更是失態地站起身來。
想到岳父岳母在這里,他又坐了下去。
楚千塵神色平靜地端坐在那里。
藥就像是武器,武器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端看怎么用。
藥也是亦然,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
這種事古往今來,不知凡幾。
沈菀深吸一口氣,一手握住丈夫的手,問道:“塵姐兒,那我們該怎么辦?七娘她是…成癮了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眾人都約莫猜到了來龍去脈,楚千凰應該是在被皇后奪了公主伴讀的身份后,開始加大了藥量,所以才會導致顧之顏的病頻發發作,一次比一次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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