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芷,”穆國公夫人柔聲安慰沈氏,“說不定只是我們想多了,姑爺但凡有點良心,也干不出這種事來…”
當年楚家能保住永定后的爵位,都是因為楚家與穆國公府聯姻,先帝念在穆國公的情分上,把事情輕輕揭過了。
沈氏:“…”
沈氏不置可否,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楚令霄。
這幾個月來,她把楚令霄的所作所為都看在眼里,這個男人對自己的親生子女尚且如此,她不覺得他有所謂的“良心”。
她握住了穆國公夫人的手,急切地又問道:“那個知客僧什么時候能抵達京城?”
“從二管事的來信看,應該還有三五天的路程。”穆國公夫人心里暗暗嘆息。
沈氏的眼眸一點點地變得幽深,沒再說話。
現在說別的都太早,一切只能等那個知客僧到了京城后再說。
十四年了。
到下個月就滿十四年了,太久了,馬上楚千凰與楚千塵都要十四周歲了。
十四年的漫長歲月足以模糊人的記憶,足以撕碎一些曾經的證據,足以讓不少當年參與其中的人或是死亡或是銷聲匿跡…
很多人事物都變了。
而且,事情發生在豫州,不是京城,他們想要查清楚這件事沒那么容易。
她就算心里再焦慮,也只能放穩了心,慢慢等著。
她既然都查到了現在,就算這個知客僧問不出什么關鍵來,他總知道一些過去大平寺中的故人,他們還可以繼續挖掘。
人過留痕,她就不信楚令霄真的能做得不留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沈氏臉上露出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果敢與堅定。
看在穆國公夫人的眼里,只覺得心疼。
誰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一輩子順順利利,與姑爺和和美美,偏偏長女在婚姻上如此不順。
是他們錯了,他們害了女兒,低嫁不是問題,報恩也不是問題,可是這姑爺的人品必須好,其他的都是其次。
穆國公夫人心如刀割,嘴唇微動。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跟著那道通往堂屋的湘妃簾被人打起。
陳嬤嬤快步走了進來,形容焦急地稟道:“夫人,大姑娘她不見了!”
沈氏:“…”
陳嬤嬤接著道:“大姑娘跟三表姑娘說想出去買六福記的點心哄您開心,就躲在三表姑娘的馬車出了國公府,趁著買點心的時候,人跑了,只留下了張字條。”
“三表姑娘他們還在六福記附近尋人,只派了個婆子回府傳話。”
說話間,陳嬤嬤把那張字條遞呈給了沈氏。
穆國公夫人連忙道:“再派人去找。”
“不必了。”沈氏苦笑著搖了搖頭,心灰意冷地看著手上的紙條。
紙上那娟秀的字跡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沈氏徐徐地、艱難地說道:“她又進宮去了…”
她閉了閉眼,形容之間盡露疲態。
忽然間,她喉頭一熱,連忙俯身,以帕子掩住嘴。
那雪白的帕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了鮮艷的血跡,紅得瘆人。
穆國公夫人:“阿芷!”
陳嬤嬤:“夫人!”
見沈氏吐血,兩人皆是緊張地叫出了聲,嚇得不輕。
穆國公夫人手一抖,胳膊撞到了果盆,那果盆傾倒,里面的瓜果從茶幾上摔落,滾了一地。
“來人,快去請大夫!”穆國公夫人臉色發白,又驚又擔憂,趕緊拔高嗓門吩咐道。
“娘,不用了。”沈氏用一只手一把按住了穆國公夫人,以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跡,把帕子收入袖中,就像把她這些日子的憂心與苦楚也一起收了起來。
一個青衣丫鬟聞訊進來了,疾步匆匆,擔心是不是誰得了急病。
沈氏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又把那丫鬟給打發了。
“沒事了。”沈氏這句話似乎是對穆國公夫人說的,又似乎是對她自己說的。
她的臉色略顯蒼白,可那雙鳳眸卻很清很亮,心里終于下定了某個決心。
她自己知道,這些天來,她的心頭一直壓著什么,堵得慌,難受極了。
因為心事重重,郁結在心,她時常整夜睡不著,大夫也勸她要放寬心,可是她怎么能放寬得了心,手心手背都是肉…
現在,這一口淤堵在心口的血吐出來,她反而舒服些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腰側那個月形的香囊,香囊的香味絲絲縷縷地鉆入鼻端,讓她的心緒又平復了一些。
沈氏淡淡地說道:“我已經盡力了。”
能勸的她都勸了;能做的她都做了;能給楚千凰的機會她也都給了…
一次,兩次,三次…
楚千凰一次次地讓她失望,一次次地陽奉陰違,一次次地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這丫頭不見黃河不死心,死不悔改!
對于這個曾經令她驕傲的長女,沈氏心底的失望無以復加。
穆國公夫人如何能放得下楚千凰,這可是她從下看著長大的外孫女。
“阿芷,你別太執著了。”穆國公夫人再勸道,“懷疑歸懷疑,可也不能因為懷疑就做出令自己將來悔之不已的決定。”
“凰姐兒這孩子也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
穆國公夫人覺得不能因為一個小小的懷疑,就把楚千凰推開,畢竟一切還未有定論。一看楚千凰的模樣,長得就像沈氏,誰也不會懷疑她們之間的關系。
陳嬤嬤:“…”
陳嬤嬤看著沈氏,也不知道該怎么勸。夫人與大姑娘一步步地背道而馳,一步步地漸行漸遠…這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對于大姑娘,陳嬤嬤也是恨鐵不成鋼。她也委婉地勸過楚千凰好幾回,偏偏楚千凰就跟豬油蒙了心似的,就是聽不進去。
沈氏艱難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苦澀至極的笑容,疲憊不堪地說道:“蠟炬成灰淚始干…蠟燭終有燒盡的一天。”
“…”穆國公夫人沉默了,也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世人都說母愛是無私的,可這世上哪里有單方面的無私,這人與人的之間情分就如同蠟燭,只知道一味燃燒,終究有燒盡的一天。
她了解自己的長女,無論楚千凰的身世到底有沒有問題,她到底是長女一手養大的,這十幾年的母女情份不同一般,可是現在楚千凰已經快把情份一點點地磨光了。
穆國公夫人實在是想不明白,以女兒的心性與手段,怎么會把楚千凰養成這樣!這孩子一條道走到黑,連好歹也不知,以后還有的這孩子苦的呢!
穆國公夫人心里說不出的復雜,有些唏噓,有些心痛,有些不解,有些感慨,低低地嘆道:“凰姐兒從前不是這樣的啊。”
穆國公夫人的腦海中浮現了小時候的楚千凰,小小的,軟軟的,乖乖的。
起初,穆國公夫人也遺憾過長女沒能一舉生下世子,遺憾長女為了生楚千凰損傷了身子,可楚千凰委實討人喜歡。
從小,楚千凰就常來國公府,有時候她是隨沈氏一起來的,有時候她是獨自來探望自己,帶著她做的女紅,她抄的佛經,她畫的書畫…
小丫頭長得漂亮,落落大方,聰明機靈,學什么都快,讓人很難不喜歡。
尤其穆國公夫人對待這個外孫女也多少有些補償長女的心思在里面,對她比對膝下幾個孫女還要好,而楚千凰也讓她覺得她的關愛沒白費,小姑娘自小就貼心得很。
漸漸地,穆國公夫人就覺得以侯府的混亂,長女能有個貼心的小棉襖,這日子才不至于太苦。
沈氏:“…”
沈氏沉默了,腦海中回旋著這句話,凰姐兒從前不是這樣的啊。
是啊,明明楚千凰從前不是這樣的。
沈氏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楚千凰就有點變了,應該是這兩年的事,一開始她只是有些細枝末節的變化,比如她從前不愛吃芹菜的人突然讓人煮了芹菜餃子;比如她有段日子不愛騎馬了,比如…
她以為女兒只是長大了,并沒有在意,等到…
想到楚千凰,沈氏的心潮一陣劇烈的起伏,她的胸口又開始憋悶了,似有一塊巨石壓著,有似有一把鋸子在她心口切割她的心臟。
她的臉色一點點地變白,微微泛青,面若金紙。
她這副仿佛隨時都會厥過去的樣子嚇到了穆國公夫人,穆國公夫人急了,一把握住沈氏的左手,“阿芷,你別嚇我!”
“來人…”
穆國公夫人又想讓人去請大夫過府,但陳嬤嬤的動作更虧,解下了沈氏腰側的那個月牙形香囊,把香囊放到了她的鼻下。
沈氏抓著香囊深吸了幾口,夾著藥香、蘭香、甘草香等等的氣味入鼻,漸漸地沖散了她心口的郁結之氣…
須臾,沈氏的臉色好轉了一些,又喝了兩口溫茶水,再次苦笑,“讓娘為我擔心了。”
“跟我還客氣!”穆國公夫人松了一口氣,吩咐丫鬟去給沈氏泡杯安神養心茶。
又有其他丫鬟趕緊把掉落在地的瓜果給收拾了,沒一會兒,屋子里又變得干凈整潔。
穆國公夫人也喝了口安神養心茶,心緒稍定,微微皺眉,不解地嘆道:“凰姐兒她怎么一門心思要當公主伴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