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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九〇章 三百年歷經數代,再難見此間妖才

  我叫阿四。

  有四劍的四。

  再早個三百年,便是在寒宮帝境,我也是名聲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那時,我還有屬于自己的名字,月宮肆。

  可是圣帝世家百年一換代,三代過后,而今已沒多少人記得住我的全名了,月宮離都不行。

  要問為什么?

  原因無他,當年那一場圣帝傳人之爭,我輸了,成為了影子。

  影子是沒有名字的,月宮棄管我叫阿四,久而久之大家便叫我阿四。

  而我,已不能再叫他「阿泣」、「阿妻」、「柒柒」、「琪琪」…等,了。

  當圣帝傳人的影子很累,要處理各種瑣碎的族內事物,我逐漸蒼老,佝僂,也變得不再會開玩笑。

  因為大家對影子的刻板印象好像都是冷酷寡言、無情嗜殺?

  那就這樣吧!

  我的上限被永久限制在了半圣層面,一輩子不可能企及圣帝位格。

  以前我還躍躍欲試,后來索性死了上進的心,命來自寒宮帝境,那就賣還給帝境吧。

  數百年來,別的圣帝世家換了數代,影子也換了好幾輪。

  在這一方面,月宮世家該說是人才凋敝,還是說月宮棄當真為雄主呢?

  他當家主,都快四百年了。

  自然影子也是。

  六十年前我委婉提過一嘴關乎于月宮棄后代和寒宮帝境未來的事情,沒想到他認真了,好像真有了這方面的需求。

  于是沒過幾年,奴離姐弟,陸續誕生。

  好日子終于來了!

  為了更好的培養下一代,我申請提前成為月宮奴的影子,哪怕她資質一般,也誓要將之培養成圣帝——試問有誰比我更懂圣帝傳人呢?

  我真受夠了當影子的生活!

  我要告老!

  我要愜意!

  我,成功了…一半。

  月宮奴生得可愛,整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年僅六歲展露出的天賦比他爹還要驚人,簡直是完美無瑕的藝術品。

  她弟弟也是個人。

  對于月宮離…

  怎么說呢,以我將近四百年的影子生涯來看,這個狐貍眼,從內到外從頭到腳,整日笑呵呵的,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滿臉寫著「影子」兩個字。

  哈哈,搞笑,而不自知。

  嗯,我當年應該不會這么明顯的,這肯定!

  我全心全力輔佐月宮奴,因為最多不過二十年,我應該就可以自由了,她會有自己的影子,當然也會失去弟弟。

  我教她帝王之術、御下之道、祖源之力…當然也沒阻止她對古劍術和煉靈術這些當今時代皆屬下三流的東西產生好奇。

  月宮奴冰雪聰明,學得認真且刻苦。

  她弟弟也會在一旁玩泥巴。

  對于月宮離…

  怎么說呢,理論上有關圣帝傳人的知識,旁人是無權旁聽的,哪怕這是弟弟。

  但架不住他還是月宮棄的獨子,他跟他姐形影不離,當然主要也是這臟泥人也不像是在旁聽的樣子,尿攪泥巴,玩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那就這樣吧。

  他的快樂也就二十年。

  二十年后,再想要尿攪泥巴,那都是做美夢才能有的好事了。

  我于是沒有阻止。

  這點子破爛事,較之于封神稱祖,自也沒必要打攪老是閉關的月宮棄而去稟報。

將近四百年影子生涯里,所有的  事情我都做對了,這是唯一一件錯事。

  可將近四百年的影子生涯里,所有的事也錯了,獨獨這一件事,我蒙對了。

  月宮離,從來都不是在玩泥巴!

  不,應該說他一開始確實是在玩泥巴,但事兒變質了的節點,在于他認識了一位「好朋友」…

  圣帝世家這一代,確實人才輩出。

  有天之驕女月宮奴,冷酷少年華長燈,傲嬌公主饒妖妖,追根究底哭北槐,能掐會算道璇璣…

  較之于以上這些,尿攪泥巴月宮離,榆木疙瘩道穹蒼,在一開始真的聲名不顯。

  他倆的功課其實還行,評分不弱于上面那幾位,甚至道穹蒼偶有驚人表現,奪得過幾次第一,差點令人刮目相看。

  可實際表現出來的,這倆很弱,仿佛理論歸理論,實際運用不出來,就是書呆子。

  弱者,總容易混到一塊去。

  月宮離的「好朋友」,就是道穹蒼。

  也是后來弟弟逆天改命成功,當上了圣帝傳人,我有那樣問過,他才提起。

  六歲的道穹蒼,在一次爭吵過程中,對弟弟罵了一句:

  「去玩你的泥巴吧,我當不成圣帝傳人是我不樂意,可你永遠只能是個影子你卻并不知曉。」

  弟弟受傷了。

  徹夜難眠過后,他再也沒有玩泥巴,真正開始了旁聽。

  影子,活了。

  活得久確實能見證許多事情。

  我看好的月宮奴在寒獄中待了半輩子,我看好的饒妖妖中道暴斃隕在了天梯之下。

  我看著一般的華長燈一路無阻封上圣帝,我覺得可以的北槐走上歧途研究起了生命的本源。

  我覺得不行的月宮離成為了我的主子,而他的好朋友榆木疙瘩道穹蒼,竟然是裝的!

  現在,我來到了圣山。

  三百年后,這是我再一次來到圣神大陸。

  但有關圣神大陸的故事,我在上面聽到了太多,最讓人感興趣的還是十尊座。

  聽說,那是足足數位天賦不弱于月宮奴的天才。

  盛極必衰,否極泰來,說的便是當今時代這般情況吧?

  所以,這一次是迎來了人才井噴期,而八尊諳是最后一位?

  八尊諳或許是最驚艷的,但絕對不是最后一個。

  因為時隔不久,最近我又了一位后起之秀,名叫「徐小受」,江湖人稱「受爺」。

  離公子提及他時,我裝作一概不知,避免刺激到他。

  可五大圣帝世家,現在誰人不知「徐小受」,何人不曉「受爺」啊?

  人在上面位置坐久了,總會和大眾脫離。

  那家伙,可是發跡不到一年,便提劍斬了饒妖妖,破了五大圣帝世家外界行走的速殺記錄!

  天才?

  天才都不一定比他驚艷。

  他的天賦,甚至一度趕超那能摘掉月宮之蓮的八尊諳!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今下之我再不比年少之我,已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區區半圣不足為道,特別是在那些真正的妖孽面前。

  而現在…

  離公子命我,在受爺登臨桂折圣山之時,前去給愛蒼生通風報信,傳達一個月宮家的態度,以及建議。

  小事!

  之前我是這么認為的。

  現下看了受爺和愛蒼生一戰,望著那完全破碎的圣山,再瞧瞧那逆天賊子連九祭桂和神拜柳都挖走…

  「這任務,還能完成么?」

  別人上不了山還可以下山,我上了山后回頭瞄了一眼。

  喲呵!

  山,炸了!

  「嘣嘣嘣嘣嘣!」

  九天之上,虛空爆鳴聲響徹不斷。

  邪罪弓之矢從天外一箭一箭射來,將圣山射得體無完膚,山體完全崩塌。

  獨獨矮身一人縮在碎鈞盾下的受爺,以肩抵盾,扛著轟擊節節敗退,卻絲毫未損。

  阿四見過高端戰力。

  五域各地或許被這巨大的爆鳴聲轟得熱血沸騰。

  他早早就看出來了,愛蒼生若不真正發力,根本拿碎鈞盾沒有半點辦法。

  受爺是在退,受爺卻也還能高聲叫囂:

  「不就是兩棵樹嘛,種桂折圣山和種杏界,有什么區別?」

  「你界就是我界,你家就是我家,杏界就歡迎大家過來挖靈藥!反過來,圣神大陸養我到大,我若變強,還能棄圣神大陸不管不成——它自然也歡迎我挖樹修煉的啊!」

  「再說了,你們就這么不信任祖樹嗎?」

  「難道你們都覺得,在圣山養了這么多年的樹們,一被我挖到杏界里去,就會直接叛變嗎?」

  嘣嘣嘣…

  邪罪弓之矢就是最好的回應。

  躲得遠遠的風中醉被迫又和圣山諸圣們暫時在一塊,覺得格格不入,好生難受。

  圣山諸圣卻沒時間理會這個小人物,耳聞徐小受的逆天發言后面面相覷,各皆難以出聲。

  很難評價!

  徐小受膽大包天到無法去用言辭形容。

  一開始大家以為他真想挖,他試了一下放棄了,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他一口氣挖了倆。

  這可是祖樹啊,一下子被挖了兩棵。

  圣山才多少棵?

  就這倆!

  全挖走了!

  可話又說回來…

  「這么射下去,根本不是辦法,蒼生大帝若不回來,不啟封術種囚限,根本破不開徐小受這烏龜殼的防御。」有半圣洞悉真知。

  「我們好像中計了,在看似對等的"約定"之下,其實只要徐小受不進死海,他就立于不敗之地。」也有半圣后知后覺。

  「那換做是我,我肯定也不進啊,不止祖樹,我還要把能挖走的都挖走,能搬空的全搬…」

  「你是什么立場?」

  「咳咳,我是你們的人。」

  外援派的半圣這會兒因由蒼生大帝不在,再見到圣山破敗成這樣,有點外援派的跡象了。

  至少不再狂舔,語氣不再卑微,有的更開始從受爺的角度出發去思考問題,仿佛他們也有杏界,也想搬空圣山。

  圣山派的,則是連主心骨都看不見了。

  他們的主心骨,已經給受爺搬到金屋里去啦!

  「這可如何是好?」

  方問心只是初代紅衣,空有名頭,沒有實權,不具備拍板能力。

  九祭神使弄丟了之后,他左右環顧,發現余下能決定事情的…

  奇了怪了,還真有一位!

  九祭神使在的時候,方問心看不到她。

  現在十人議事團全軍覆沒,竟然憑空又冒出了一位議事團成員:

  北北!

  北北什么身份?

  白衣執道主宰,是正兒八經的十人議事團成員之一!

  她具備拍板做決定的身份嗎?

  具備!

  她具備拍板做決定的思維嗎?

  具備!

  她具備拍板做決定的能力嗎?

  「哦北北,北北」

  莫名奇妙的,方問心腦海里閃過北北當著五域的面跳手臂波浪舞,哼魔性調調的畫面。

  莫名其妙的,方問心頭還生出了一種「她居然也配當選十人議事團成員」的念頭?

  我圣山,竟無人可用至此?

  其實不然。

  北北已經很強了,各方面綜合實力都是上佳。

  即便她命途坎坷,道途也坎坷——寄養在云山帝境,華長燈就剛好就在屏風燭地自囚;出任白衣執道主宰,華長燈就封圣帝回云山,完美錯過了前任劍仙的指點。

  她依舊憑借自我,將和帝劍的默契養到了極致,成為了一名艱難的古劍修。

  她,盡力了。

  她在世人心中的印象,變成如今這幅模樣,不怪她,要怪就怪徐小受。

  可無論如何,再一次看向北北。

  方問心真提不起那勁兒去問她意見,更害怕她的意見,其實會是徐小受的建議。

  便這時…

  四處搜尋一個話事人的方問心,敏銳察覺到了這一次圣山避難團的隊伍中,出現了一個陌生人。

  他佝著身子,平平無奇一老者模樣,細細一探之下竟也是位半圣!

  圣神大陸才多少半圣?

  方問心完全數得過來。

  這一位他居然完全沒有見過,而今卻藏在了避難隊伍之中,且藏得無聲無息…

  徐小受變的?

  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邊方問心在搜尋話事人的同時。

  另一邊阿四也在尋找繼愛蒼生和仲元子離開之后,繼九祭桂被挖之后,圣山諸圣之中,還有誰能執掌得起那根「權杖」。

  「哦北北,北北」

  看到北北的時候,阿四快速掠過了這位。

  不多時,側臉有些刺撓,阿四偏頭,瞧見了方問心正投來的疑惑注視。

  「初代紅衣、白影銅錢…」

  腦海里出現的情報不多,證明這不是圣山上最強的那位,以前并不受自己多大。

  可較之于其他人一個個的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在這關鍵時刻還能有位能給到兩個重要信息情報點的半圣。

  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吾乃…」

  圣念剛要傳音。

  阿四敏銳察覺到了什么。

  區區半圣,怎可在受爺眼皮子底下造次?

  他借助人體遮掩,悄抬起袖袍,往方問心所在的方向亮了一下令牌。

  「天梯來使?!」

  袖袍中的金色令牌一閃而逝。

  方問心卻是心神震動,整個人都稍稍亢奮了起來。

  來了!

  終于等到您了!

  桂折圣山等您等到山都謝了!

  方問心不留痕跡的邊躲避爆炸余波,邊湊到了天梯使者身邊,壓低聲音傳音道:

  「何必偷偷摸摸?」

  方問心不是沒見過天梯使者。

  換殿主那時,他就受道璇璣之邀,參與了盛會,見過審判司的金袍人那頤指氣使的模樣。

  彼時,道殿主都不敢忤逆其意。

  天梯使者之強,有此可見一斑。

  雖然受不了那金袍人。

  但方問心現在有點希望這位天梯使者換上他的那身衣服,也拿出那副模樣,對受爺頤指氣使一番。

  只會窩里橫算什么本事,去橫徐小受啊!

  「吾…」

  阿四并不是審判司的人,但也會頤指氣使。

  雖然對圣神大陸這些下等位面的家伙,他很想這樣,以此保持住自己的身份。

  可想了一下,他還是放棄了距離,也湊近些壓低聲音道:「我打不過他。」余光掃到碎鈞盾。

  什么?

  方問心震驚。

  這是天梯使者會說出來的話?

  你現在不應該披上金袍,當著五域的面直接列數徐小受的十宗大罪,再宣判要么直接抹除,要么打進死海。

  然后,祭出圣帝偉力,將那拔了足足兩棵世界樹的家伙,「審判」掉嗎?

  如果不是…

  「那你來干什么?」

  方問心語氣都不太善了。

  他需要一個更強者,而不是一個藏頭露尾的廢物。

  敢情你不暴露氣息,不是因為你強大到返璞歸真,而是因為你也害怕受爺?

  「我來表達一個意思!」

  阿四微慍,區區下位面者,也敢用這種口氣同自己說話,要不是情況特殊…

  他懶得多思考了,只想表述完離公子的意思后,快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代表寒宮帝境,對你們圣神殿堂傳達指示,務必將這意思轉達給愛蒼生。」

  「一,立即召歸魚鯤鵬守山。鑒于情況特殊,我可助你一道圣帝金詔,命他速速歸來。」

  「二,若情況特殊,允許解開死海十八重,用以對抗徐小受。」

  「三,關鍵時刻,我族圣帝…」

  方問心的表情有些驚悚,怔怔然望著自己身后。

  阿四也感覺腦后有些發涼,于是說著說著,聲音戛然而止。

  「你、后面…」

  咕嚕!

  喉結一滾,阿四艱難扭頭。

  他感覺整個世界都靜止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

  不是錯覺。

  這,就是現實!

  「說啊,怎么不說了,你族圣帝是個什么意思?」徐小受環手抱胸,歪著頭一臉好笑盯著自己:

  「我注意你很久了,從你狗狗祟祟從圣山山洞里走出來那會兒開始。」

  「從你登上圣山之巔,猶豫著要不要去見愛蒼生,最后愛蒼生都走了你還是不敢露面開始。」

  「當然,真正確定你有問題,是從這一刻開始。」

  這像是最后一擊,狠狠將阿四擊沉,沉入深淵。

  世界光怪陸離,好像一切都在分崩離析。

  不是,邪罪弓呢,怎么不射他了,給他放到我身后邊來了?

  阿四僅存的唯一思考不是反抗,而是疑惑愛蒼生為何不進攻了。

  可也是同時,他敏銳注意到。

  周遭環境快速變換著,有時變成山野,有時變成沼澤,有時變成城池,有時變成大漠…

  光怪陸離的世界根本不是錯覺,更非因由自己緊張而致幻。

  受爺盯著自己。

  可他腳下展開的是空間奧義。

  他雙手環胸,正帶著圣山避難團,在五域各地高速切換戰場!

  他優哉游哉的盤問自己。

  邪罪弓之矢在他身后射來,慢得連轟鳴聲都聽不到。

  這一刻,「速度之最」空間奧義,得到了具現!

  「怎么可能…」

  阿四嘴唇顫抖起來。

  寒宮帝境見證了一輩子的大事,他鮮少有過這般驚恐,幾乎也忘記了驚恐的滋味。

  但這一次,三百年了!

  當受爺盯住自己的這一次,阿四呆呆望著他,眼前光速閃過了自己的人生畫面。

  「我叫阿死…」

  「有死劍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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