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洛陽天街寂靜無聲,除去一隊隊巡邏的大隋衛士,便只有更夫提著小燈籠,敲梆報更。
王府殿前玉石階下,幾盞燈籠散發淡淡光暈,照亮了一群身穿對襟黑色粗布衣的女孩,她們的衣服和胡服極為類似,頭發一律用黑巾牢牢綁住,下巴之下還有黑色面巾一方,全都規規矩矩的跪成一排。
一個二個蔫頭耷腦的在夜風中瑟瑟發抖,嵩山上的英姿颯爽不見分毫,就近去看,會發現一張張秀美的小臉比抹了粉還白…從她們戰栗的身子,即可看出她們害怕到了極致…
不一會兒!
死寂般的王府被匆匆的腳步聲打破了,幾十名大隋重臣在修羅衛的帶領下從正門匆匆走入,路過這些女孩身旁的時候,連看都不看一眼,彼自步入燈火通明的正殿。
安安靜靜的女孩群中,頓時掀起了一陣騷亂!
房秀珠淚流滿面,抽泣道:“我爹爹來了,我,我完了…”
孔穎達的小女兒、楊侑的未婚妻孔萱早就嚇癱在地,她兩眼無神的喃喃自語:“我爹爹來了,唐王也來了…我要被休掉啦…”
“我一定活不到明天!我敢保證…”李幼薇蒼白著小臉,他爹倒是沒有來,因為他爹李靖領兵在外打仗,來的卻是她的異母大哥李德謇,她這位大哥是個嚴謹刻板的性子,能夠逮住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訓人一整天,所以李幼薇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父親李靖、不怕生母紅拂女,單獨怕她這個‘以德服人’的大哥!
除了她們三人發出絕望般的呢喃楊恭仁的女兒楊宓楊師道的女兒楊芷姜行本的女兒姜玉瓏凌敬的女兒凌瑤宇文儒童的女兒宇文凌煙 此時此刻,要么淚眼汪汪、要么淚水婆娑!如若一只只可憐的待宰羔羊,哪有嵩山上那彪悍的母老虎樣。她們見到自己的父兄半夜晉見,便知道今日之事無法善了,不說圣上如何處罰,一頓慘烈的家法那是一定免不了了的。
身為罪魁禍首的廬江公主楊沁芳是楊侗的姑姑,倒是不用罰跪,但表情也不算太好,她不怕處罰,而是嫌棄她的兵不給她長臉,一點都不爭氣,她在一邊碎碎念,也不知嘮叨些什么。但是隨著一陣哭泣聲傳來,她也無法淡定下去了。
“我爹爹沒來…”鄧暠的女兒鄧瑜沒有看到自己的父親,嗚嗚咽咽的哭出聲來!
“你爹沒來,你還害怕什么?”凌瑤好奇的問。
“盜取軍令是死罪,我,我的罪孽最大!爹爹監管無力,教導無方,肯定被殺了,我害死了爹爹!嗚嗚嗚!”鄧瑜見別人的父兄都來了,可身在洛陽的父親始終沒有出現,越想越覺得父親丟失軍令,被圣上殺頭了,越想越是不安,這話一說完,放聲大哭了起來。
眾女孩聽她這么一說,才意識到她們犯下了滔天大禍,一時間腦子發懵了起來,都不知該如何去安慰哭得肝腸寸斷的鄧瑜。
“我去問問!”楊沁芳顫抖著聲音,便往殿內跑去,她尚未到大殿門前,便被一群修羅衛用寒光閃閃的連弩頂了回來。
“公主,圣上下了嚴令,誰都不能靠近正殿半步,否則殺無赦,請不要讓屬下為難。”一名修羅衛冷漠的說道。
“我就是去問問…”
一名修羅衛見楊沁芳試圖強行闖入,毫不客氣的發射弩箭,令人頭皮發炸的‘咻咻’聲中,十只弩箭狠狠地釘在楊沁芳身前 “皇命神圣不可侵犯,觸之必死!請公主自重,勿要自誤。”
看著眼前嗡嗡顫抖的弩箭,楊沁芳的身軀都繃緊了,看著高大威嚴的正殿,又有一股如山壓力籠罩心頭,她終于意識到楊侗不僅是她的侄兒,還是大隋的皇帝。過了半晌,她才顫聲問道:“我想問問,鄧暠將軍是否健在?”
“無可奉告!”回答她的,依舊是修羅衛冷冰冰的聲音。
這驟然的轉變,讓楊沁芳一時之間有些接受不了,高聳的大殿和殿前的人,陡然都陌生了。
關注楊沁芳的女孩們也讓這緊張氣氛嚇到了,便是哭得死去活來的鄧瑜都停止了哭泣,望著楊沁芳跟前那十只寒光閃爍的鐵箭,人人都有一股寒意自尾椎骨升起!
正殿之內燈火通明,青銅燈樹插滿了大蠟,大臣面前的案幾上不僅有茶,還有美酒一壺,精致糕點幾碟,陣陣茶香彌漫全殿,與殿外的緊張氣氛可謂是天壤之別。
因為不是正式朝會,楊侗只是穿著一襲的白色綢衣,金冠束發,燭光映照之下,顯得英氣逼人。此時,他更像是熱情好客的主人,盛情款待著遠道而來的客人。
楊侗不好酒,他愜意地喝了一口茶,笑著說道:“大家擔驚受怕了一整天,想必都沒心思吃喝,現在一個不落的安全回來,也該寬心吃喝了!說起來,咱們君臣很久沒有聚得這么全了,這得感謝外面那群野丫頭,先把她們晾一陣子!我們吃好了再說。”
“謝圣上!”
眾臣也確實餓了,不客氣的吃喝了起來。
等大家吃飽喝足,楊侗讓人將收拾碗盞,然后才說道:“朕怎么都想不到,這些女孩居然在住校時間練就了一身本事,還深入山中清剿土匪,按理說應該給她們記功、記大功,可這些女孩膽大妄為,如果朕記功獎勵,真就無法無天了!先記錄在冊,等她們成熟再予以封賞!你們覺得如何?”
“圣上英明!”
這般處理,眾臣當然滿意,既承認了自家親屬之功,又不會讓她們驕傲自大,以圣上一貫的大方,一旦封賞到手,自家妹子、女兒的嫁妝都不用家里籌備了。
對于一眾姑娘的安排早有決斷,說說也就過了,大家難得湊到一起,又聊了一些當前天下局勢,直到楊侗覺得姑娘們被嚇得差不多了,才將她們招呼入殿。
“參見圣上!”此時此刻,便是楊沁芳也不敢忽視楊侗皇帝的身份,其他女孩更是膽戰心驚的紛紛行禮。
心如死灰的鄧瑜見到父親安然無恙,寒著臉坐在那里,頓時無聲的哭了出來,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怎么也抹不完,若是在家里,恐怕早就撲入父親懷里放聲大哭了。
“平身吧!”楊侗看著這些嚇得直發抖的女孩,差點笑出聲來,哪怕你是再厲害的熊孩子,到了父兄面前一律成了乖巧的小貓。
他將這些女孩晾曬一邊,漫不經心的翻閱著陰明月帶回來的冊子,上面記錄著‘羅剎營’從創立至今的事跡,與其說是功勞薄,不如說是她們成長的日記更合適,楊侗從中看出這些女孩訓練時的艱苦,也看到她們第一次殺人的恐懼,還看到她們遇險時的恐懼和絕望,同時,也看到了她們遇險時的智慧,以及成功脫困的喜悅,一字一句,都在代表著這個‘羅剎營’從稚嫩向成熟蛻變。
空曠的大殿頓時鴉雀無聲,只有楊侗翻動冊子的聲音,嚴肅緊張的氣氛,令一些頭一回碰到這場面的女孩差點窒息,諸多家長明白楊侗的用意,一個二個都低垂著頭,生怕自己一時忍不住笑出聲來,壞了氣氛,可他們這番模樣,卻令眾女更害怕了,直以為自家父親、兄長被圣上收拾了,她們壓根就不知道,就在前一刻,這些家伙還美滋滋的享受宮廷美食,樂呵呵的受到圣上的褒獎。
“你們很不錯,相當了不起。朕也被你們的事跡感動了…”
終于,楊侗的聲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這是楊侗的心聲,可配上他那淡漠的聲音,落到眾女耳中卻成了反話,心中更加忐忑起來。
“唐王、博陵王、楊尚書、長平公!”
“臣在!”
楊侑和楊恭仁、楊師道、楊禪師出列。
“我楊家男兒全死絕了嗎?竟然需要朕的皇姑、族妹、未來弟媳上陣剿匪?”
“這…”
四人無從答起。
“退下吧!”見這些人腦子僵硬,不會臨時加戲,楊侗也懶得一一點名了。
“喏!”
四人退下。
“想當兵?”楊侗霍然起身,俊美的臉龐在明亮的燭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澤,以冰冷的目光看著這些女子。
“想!”迎著滾滾而來皇者氣勢,楊沁芳咬牙上前三步,“我們很想為國效力。”
“你們呢?”楊侗冰冷的目光,如刀鋒一般,在眾女身上一一掠過。
“…”楊侗這三個字雖然簡單,但自然而然的帶有一股殺伐果決的氣勢,令眾女無眾開口,那道目光仿若如利箭,將要刺穿自己的心臟一般。
“廬江公主,這就是你的兵?這就是你的羅剎營?連話都不敢說,廢物一群!”楊侗看向廬江公主,語聲中透露出濃濃的不屑!
“皇兄,我們想當兵!為國效力!”
楊宓、楊芷畢竟與楊侗熟悉一些,二人頂著巨大的壓力,也廬江公主站成一線。
“圣上,我們想當兵!為國效力!”
有一必有二,隨著兩名皇家女子挺身而出,越來越多的女孩出聲應答。
“好!”楊侗點了點頭,漠然道:“現在各回各家,明日辰時準,到南大營報到,朕親自測試,看你們有沒有當兵的資格,如果通過則可以為兵,如果不通過,你們的父親兄長將會因為你們受到嚴厲的懲罰,不是朕這個皇帝無情,而是你們離家出走造成了嚴重的后果!為了攔下你們,朕不得不將前線兵力分守各處要道,致使李淵、李建成、李世民從朕的殺局中逃走,否則,李氏父子早已落網,而荊州、巴蜀也將唾手可得,可如今,朕兩年的布局,毀于一旦!”
“這殺局,朕犧牲了幾近五萬名將士!良機一失,將不復再來,日后生擒擊斃李氏父子、收復荊州、巴蜀,肯定會有更多將士、百姓犧牲,你們自己算一下,這短短一天內,到底造成多少無辜將士和百姓死亡。”楊侗目光一片冷冽,意興闌珊,“滾,朕現在不想多看你們一眼。”
眾女一臉慘然,輕泣一片。
“…”楊侗這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令眾臣自愧不如,一時都覺得這些女孩太單純了,若能學到皇兄/圣上這本事倒也不錯。
事實上,楊侗并不是單純嚇人,而是為她們好,尤其是楊沁芳,這是一個不安分的家伙,經過他這般當著眾臣的面,正正式式的一嚇,至少讓她明白什么叫責任,什么叫任性的代價,免得有一天弄出不可收拾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