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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奇人

  羅士信和李正寶本以為要打一場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的戰斗,才能拿下唐軍設在洛陽附近的倉儲重地,誰知正當兩人召集麾下將校商議作戰計劃的時候,斥候傳來了一個十分荒唐的消息,一刻前,斥候發現一隊唐軍士兵護送十多名道士繞過盧氏,往倉儲重地而去。

  諸將面面相覷,人人都覺得荒謬、荒唐!隋唐兩軍對峙已近一個月,附近百姓生怕戰火殃及自己,早就跑了個精光,眼下正是生死攸關之時,這群道士卻背道而馳,這實是大違常理了,就算他們被唐軍所迫,那唐軍找道士去軍營干嘛?道士們又能干嘛?難道他們會呼風喚雨、移山倒海之術不成?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唐軍莫非是讓道士們觀測天象,確定天氣是否陰晴?”李正寶不太確實的說著。

  百思不得其解的羅士信面色忽然一動,似乎想到通了什么關節一般,急匆匆的站了起來,高聲問道:“唐軍有多少人?你們可曾將這些人全部截下了嗎?”

  “回大將軍!”前來匯報的斥候隊正十分得意的說道:“唐軍足有上百人,不過我們打了他們一個措不及防,利用強弩將幾個意圖逃跑的唐軍射成了馬蜂窩,余者懾于強弩之威,全部嚇得跪地投降,一個都逃不掉。”

  “干得漂亮!”羅士信心下大贊,鄭重的說道:“你們所立之功在這場戰爭中起到相當關鍵的作用,此役你們當居首功,戰事結束后,我請圣上親自封賞你們。”

  此戰關系重大,而這些斥候卻雪中送炭一般,帶來了破敵的契機,羅士信覺得再怎么封賞都不為過,區區‘圣上親自封賞’根本算不得什么,也不覺得面圣有什么稀奇的。

  斥候隊正聞言,卻是大喜過望,激動得跳了起來,楊侗在軍中擁有極致般的威望,是底層將士眼中可望而不可及、高高在上的神圣。他的親自封賞無疑是一件光宗耀祖的莫大殊榮,而羅士信是楊侗的心腹愛將,為人豪邁,素重承諾,他的話完全可信,興奮了半晌,大聲道:“多謝大將軍!”

  “好了,你現在把主事唐軍給我帶上來。”

  “喏!”斥候隊正喜滋滋的退了下去。

  有了斥候帶來的好消息,羅士信便有了新的作戰計劃,他連會也懶得開了,召來一隊煞氣騰騰的親兵羅列帳內兩側后,就這么端坐在帳內等候。

  諸位將校現在全都知道了此次要干的事情,也明白此戰的意義,一個個都熱血沸騰的,可羅士信卻忽然不說話了,都不明白羅大將軍到底有了什么謀劃,就這么領著一幫子人干坐著。但是處久了,諸將都熟悉羅士信的脾氣,這家伙的確善于采納意見,可那也是有前提的,一旦他自己有著必勝的點子,那你就得一絲不茍的執照他的套路來,若你嘰嘰歪歪的說個不休,亂了他的思維,先繞軍營跑上二十圈再來和他理論,理論贏了沒什么,輸了的話再跑二十圈,外加抄寫二十遍軍法軍規。

  楊侗自然也知道羅士信的玩法,不過并不加以干涉:一是每名大將都有自己的作戰風格,強加干涉只會壓抑他的個性,適得其反;二是大將必須具備大將應胡的權威,否則,無法讓麾下將校和眾多信服;三是果敢善斷乃是一名大將軍最基本的素質,如果事無巨細都聽從下屬意見,久而久之就會變得優柔寡斷、沒有主見。楊侗覺得一名大將要在共性之中有個性,共性可以通過教育學習獲取,但個性乃是先天所具,要是羅士信哪天變得中規中矩、泯然于眾,楊侗反而不敢讓他單獨帶兵打仗了。

  現在在場將校都沒有去觸電霉頭,一個二個就這么閉目養神的思索著,有的人在腦海中模擬戰斗,有的人想著怎么干才能以最小的傷亡獲得最大的戰功,就這么坐了近半個時辰,帳外終于有了動靜。

  一伙斥候揭簾而入,將五個捆得跟粽子一般的唐軍士兵狠狠地扔在地上,為首那名隊正拱手道:“大將軍,小將復命來了,這五個是賊軍頭目,一個旅帥、四個隊正。”

  眾人聞言,紛紛驚訝了起來。唐承隋制,軍制亦然,之前這名斥候隊正說他們截獲的唐軍有百人,正好湊成一個旅,一名旅帥符合編制,一分為二則是成為兩個五十人隊,按理說只有兩名隊正才對,可這里卻有四名隊正,這就有點奇怪了。

  羅士信點了點頭,目光略過己軍將士,盯在那旅帥裝束的唐軍身上,此人衣甲散亂、發髻松散,仿佛被狗啃過一樣,見羅士信看來,雙眼透出驚恐的神色,此人看起來比那些隊正凄慘狼狽得多,想必是作了一番頑強的抵抗,并給斥候帶來一定的麻煩,事后才被狠狠的收拾了一頓,羅士信還是小兵卒子的時候也經常這么做,這很正常,他見對方實在怕得慌,連威脅都省去了,徑自問道:“說吧,你叫什么名字?要帶那群道士去何處?”

  那叫旅帥驚魂未定,又見眾多煞氣騰騰的隋軍將士冷冷的盯著自己,嚇得牙齒咯咯打顫,一股腦兒將底細全盤抖出:“小人名叫、叫關德,在張、張亮將軍麾下任旅帥一職,奉將軍之命,把道士帶進倉儲重地…我,我們不是要跟隋軍為敵,我們不知道盧氏有隋軍才會出來的…”

  潛在之意無疑是:如果他們知道盧氏有隋軍,打死都不出來。

  羅士信明白了,由于隋軍一連這么多天沒有動靜,還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刻意撤掉不少明暗哨,使盧氏唐軍松懈了。

  這可真是天助我也,羅士信差點仰天大笑,但為了保持形象,不得不憋著,他悶聲問道:“如此說來,你可以自由出入倉儲重地了?”

  “大抵能算…算是,不過會有人接應,如果對接的人不對,或是沒有出入通行令牌的,都不準入內…要兩兩對上才可以…”關德隱隱約約猜到了羅士信的用心,聲音漸漸弱了下來。

  羅士信又問道:“你的通行令牌呢?”

  “我怕丟了,藏在洛水大營外的一個樹洞里。”關德誤以為羅士信要殺他,語下帶了幾分哭腔,“將軍莫要殺我,我往返過很多次,洛水大營的守軍和李將軍都認得我,將軍要是把我殺了,哪怕是取了停牌,也詐不開營門的。”

  羅士信示意親兵為他松綁,溫聲說道:“我沒有想過要殺你,我看你腦子靈活,生出了愛才之心,可以破格提拔你當郎將。”

  諸將聞言,莫不差點噴笑。

  事實上隋朝官制相當嚴格,尤其是軍隊中的升遷更甚,郎將是千人衛里的副將,地位僅次于正將鷹揚郎將,這種級別的將官哪怕是羅士信也只有推薦權,而沒有任命權,考核合格才進入為期三個月的實習期,如不通過還是被遣散回原先的部隊。所以羅士信完全是以騙人,不過吹牛又不要本錢。自打跟程咬金那貨混過之后,他發現不要臉其實也有不要臉的好處。

  關德感到不可思議:“有這么好的事兒?”

  羅士信正色道:“你這么聰明,你覺得我騙得了你嗎?”

  關德憨憨一笑:“這倒也是!”

  眾人:“…”

  “…”羅士信道:“我是可以讓你當郎將,可前提是你要帶著我們扮成唐軍入營。”

  羅士信也不想廢話了,這個關德若是不識好歹,休怪他翻臉。哪料到關德聽了之后,連想都沒想過一下,徑直站了起來,抹干眼淚,用希冀的眼睛看著羅士信:“那我們什么時候動身吶?”

  帳內頓時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大瞪著眼看著這個唐軍旅帥,一個個都如見了鬼一般的表情,好歹你也是中下層武官,咋就這么沒節操呢?

  羅士信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一個人可以不要臉到這等境界,甚至一度懷疑這家伙是盧氏主將張亮派誘他上當的,再怎么說,張亮也是晉王黨中的核心人物,是一個比較厲害的人物,可是看到關德憨憨誠摯的模樣又不太像。他覺得自己必須得留下這個人,然后送到程咬金麾下,也讓那家伙知道什么叫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輕咳一聲,又問道:“聽你口音似乎是江南一帶的人,怎么當起了唐軍士兵,說說你的經歷。”

  羅士信不太敢相信他,開始盤問底細了。

  “稟將軍,小人本是吳郡人,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誰知那劉元進起兵響應楊玄感,起兵造反,小人被迫從賊,劉元進后來被王世充殲滅,王仁則見小人頗有能力,便納入江淮軍,于是就來到了洛陽;在跟瓦崗賊子交戰時,小人不幸落入賊手,成了單雄信將軍的一名親兵,可是李密在彭城敗于宇文化及,小人又淪落到宇文軍中,成了一個俘虜,直到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內訌,效命于王伯當將軍麾下!可是洛口城后來淪陷…”

  “你又回到王世充軍中,王世充死了,你則成了唐軍…是不是這樣?”

  “就是這樣!”關德點了點頭,道:“小人本是大隋子民,繞了一大圈子,又成大隋中的一員了。”

  眾人:“…”

  這家伙的經歷不可謂不曲折、不可謂不豐富,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他是命好,還是命不好…除了到宇文化及俘虜營走那一遭,這貨一直都效力于主戰大將麾下…可他繞了這么多圈,打了這么多年,居然還沒死,這不得不說他是個奇跡。只不過大家對他的懷疑倒是消除了一大半,有這么輝煌經歷的人,無疑是一個見勢不妙,就立馬投降的老油子,之所以被斥候們整得這么凄慘,估計也不是頑強抵抗,而是拼命逃跑,斥候廢了老大力氣才逮到他,自然怒火萬丈的收拾了一通。

  亂世之中人,這種人其實并不少,他們如無根飄萍,沒有忠誠于誰的觀念,也沒有太大的歸屬感,最大的特點就是識時務、知進退。而眼前這貨那憨憨的樣子,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加以信任。如不是知道了他‘輝煌’過往,一旦相處久了,羅士信都懷疑自己也會給他騙上。

  “那些道士是哪來的?你帶他們去干什么?”

  “他們是紫云觀的道士,為首的叫宗陽真人,善于占卜之術,與李君羨將軍相交莫逆,張亮將軍多次接見此人,對他十分敬重。”

  “堂堂大將,居然相信術士之言…”羅士信不禁搖了搖頭,說完便讓人凈土這幾名俘虜押了下去。

  “大將軍,難不成除了讓這家伙詐開營門,就沒有其他辦法了?”俘虜下去不久,李正寶便開口問道。

  羅士信躊躇半晌:“除此之外,我們只有強攻一途…我們確實比倉儲重要的唐軍多了一萬人,可是別忘了,我們的敵人不僅是盧氏這些,所以我們經不起大傷亡;其次,別的辦法或許有,可問題是我們現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也沒時間給我們再三斟酌。既然強攻不得、等不起、又沒別的辦法,我們就只能信關德一回,用他來詐營。”

  若說駐守倉儲重要的唐軍主將張亮跟副將李君羨,羅士信其實并不是很放在心上,在他看來,此人不過是稍微有點能力而已,名為偽唐晉王黨核心,實際并沒有什么出色表現,而且在偽唐的軍事制度下,貌似連表現的機會的機會都沒有。羅士信從軍多年,是一名戰功赫赫的宿將,如何瞧得上張亮這么一個空有丁點名氣、卻毫無功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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