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一輛馬車停在王世惲府門前,王世惲是王世充的四哥,受封為齊王,同時是大鄭王朝的太傅,兼主管尚書省六部的尚書令,再加主管大鄭軍隊的王仁則是他兒子,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
王世惲最崇拜的人是虞世基,也喜歡虞世基的書法,但他沒有虞世基一半才干學識,而貪賂索財卻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的府門前每天都門庭若市,每天都有人抬著各種禮物上門求官、求門路,排隊等他接見。
門房管事也因此養成一雙犀利眼睛,當他看到這輛華麗馬車緩緩到來時,眼睛為之一亮,馬車上鑲嵌的寶石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差點閃了他的眼,這樣奢華的馬車,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便是皇帝和太子的坐駕,都遠遠不如。
這會是什么人呢?
就在門房管事揣測之時,一名衣著光鮮的中年男子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他彬彬有禮的對門房行了一禮,很是客氣的說道:“我叫武士彟,來自襄陽,有重要的機密求見你家齊王,勞駕通報!”
“先生可有拜帖?”
中年男子取出一張鑲金拜帖遞了過去,門房接過拜帖之時,一顆珍珠已經奉送了過去,“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呵呵,先生客氣了。”門房滿意一笑,收下珍珠以后,立即撇下其他人,快步向府內飛奔而去。
按照封倫的計劃,武士彟先行拜見王世惲,讓王世惲幫助自己去忽悠王世充,而讓王世惲支持其實也很簡單,只要拿出讓他動心的珍寶便可。
不多時,一名華服年輕匆匆走來,他是王世惲幼子王道棱,受封為燕王,他向武士彟躬身一禮,“武先生,父王于書房等候,請隨我來。”
“煩請帶路。”武士彟跟著向府內走去,不多時便來到王世惲的書房,王世惲已在這里等候多時,王世惲一副胡人相貌,整個人白白胖胖的,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和善大掌柜,只是那雙盯著武士彟手中禮盒的小眼睛暴露出他了貪婪的一面。
王世惲早已得知李淵秘密派出使者前來洛陽,只是想不到這個武士彟居然先拜訪自己,這令他滿腹疑惑。
兩人稍微寒暄幾句,便走進書房分賓主落座,武士彟拱手笑道:“貴我兩國確實發生了一些不愉快之事,但亂世之中,有時候就是這般身不由已,我家圣上如今真心想和鄭國修好,特意以我為使,還望尚書令在貴天子美言幾句。”
“好說!好說!”王世惲皮笑肉不笑的說著,但眼神卻表露出了:不管你是何人,如果拿不出實惠的東西,他就不懂什么叫美言。
武士彟心中冷笑,小心將桌上禮盒推到了王世惲面前,笑著說道:“這是我家圣上的一份心意,請尚書令務必收下。”
禮盒十分簡樸,看起來有相當久的年份了,王世惲故作矜持的問道:“此為何物?”
武士彟笑道:“我家圣上早有結交尚書令之心,素聞尚書令喜歡收集名人字畫,于是傾國之力,最終找到了王右軍的佳作之一《樂毅論》。”
王世惲先是一愣,隨即心中猛地跳了起來,大喜:“我瞧瞧…”
他小心翼翼的從禮盒中取出了《樂毅論》,反復觀摩,贊不絕口,甚至不忍放下,“這其實是王右軍真跡。貴國天子有心了!”
王世惲人品、才學不咋樣,但品鑒能力相當強,王世充的財政大權便是由他掌管的,當年有王羲之七副墨寶,只是后來為了交好北上冀州的楊侗,王世充將顧愷之、董源的畫,有鐘繇、衛夫人、王羲之、王獻之的字一古腦送了出去,這讓王世惲心疼了很長時間,所以是否真跡他還真能夠看得出來。
王世惲激動得氣都快喘不過來,過了好久,他把依依不舍的將《樂毅論》放下,肅然問道:“貴國天子希望我幫什么忙?”
他并不愚蠢,李淵把這獨一無二的貴重墨寶送給他,所求必重,說不定他都未必辦得到。
“尚書令應該也知道我大唐將與隋朝作戰,我們想和貴國和解并結盟,共同對付隋朝。”
“你們不是要攻找我大鄭么?”王世惲皺眉道。
“尚書令說笑了,若我大唐要與貴國決戰,在下也不會來洛陽了。我大唐若是貴國拼命,不管輸贏,最終得利的都是虎視南方的隋朝。若是貴我雙方打得兩敗俱傷,恐怕隋朝會將我們一網打盡。明知如此,我大唐又怎么可能與貴國交戰?”武士彟笑著說道:“我家圣上希望尚書令在這中間,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僅此而已。”
王世惲沒有說話,眼睛中的貪婪之光卻越發明亮了。
武士彟會心一笑,心知此事成了。
翌日一早,王世充在紫微宮徽猷殿接見了武士彟,談起了結盟之事。
王世充沒答應也沒反對,而是讓人送武士彟回驛館休息,這件事他要好好考慮一下。
御書房內,王世充來回踱步,他對于武士彟之說半信半疑,也希望隋唐再次發生大戰,因為大隋給他的壓力太大了,若是李唐分去壓力,那當然好了。
可他又擔心李唐故意麻痹自己,因為李唐在與隋朝多次交戰中從沒贏過,他現在也不看好李唐。李唐真要跟隋朝打嗎?他們的底氣又從哪里來?
而讓他動心的是結盟之后的事情,如果能夠與李唐結盟,那么等到二李在荊襄交戰時,自己完全可以東進,奪取李密的東郡、梁郡等地。
如果不結盟,人家李淵憑什么幫他在荊襄牽制李密,如果結盟吧,極有可能惹來大隋的報復。
王世充很猶豫,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和李唐結盟 這時,有宦官在門口稟報,“圣上,齊王殿下求見!”
王世充回過神來道,“讓他進來吧!”
“微臣參見陛下!”片刻,王世惲匆匆走進御書房,王世充接見武士彟的時候他也在場,不過王世充在和武士彟談判時他保持沉默,他知道這種事情只能單獨勸他的兄弟。
王世充笑了笑:“咱們自己人,四哥就不用客氣了,這聽著怪別扭的。”
“君臣之禮不可廢!”王世惲搖了搖頭,然后恭恭敬敬的說道:“正因為我們是親兄弟,所以下面的臣民都在看著我們這些宗室子弟的表現,若是我們自己都率性而為,不僅丟宗室顏面,還會影響到圣上的帝王之威。”
“哈哈!”王世充開懷大笑,心中對王世惲的識趣相當滿意:“我說不過四哥,有什么事嗎?”
王世惲拱手道:“微臣是為李唐使之事而來,微臣聽了武士彟的話,便一直在考慮。”
“那四哥是什么態度?”王世充示意入座。
王世惲雖然才學一般,但跟他這么多年,眼光和見識還是有的,王世充也非常倚重他,正在矛盾的很他想聽聽自己的尚書令能提出良好的意見。
“微臣認為可以跟李唐和解。”
“為什么?”
“如果圣上一天不解決朱粲,那就無法解決我們和荊州百姓矛盾,但如果殺了朱粲,以后不僅沒人敢投我大鄭國了,還會讓人誤以為圣上心胸狹小。兩難之下,荊州就成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王世充沉默良久道:“朕也是這么考慮過,但是朕心中沒底,擔心李唐不安好心,故意麻痹我們,然后給我們致命一擊,畢竟,隋唐多次交戰,李唐從來沒有贏過一回,你說李淵會真的打關中嗎?”
“我們可以先拋開關中不說…”王世惲笑了一笑,反問道:“圣上覺得李淵當初為何南下,而不是來打我們?”
王世充為之一怔,這個問題他確實沒考慮過,沉思了片刻,驀然醒悟道:“難道說,李淵當初就是怕我們引隋軍南下?”
王世惲點了點頭,笑著說道:“記得李淵在淅陽打朱粲時,圣上也打算南征,這才有了朱陽關失守之戰,可是自那之后,李淵并沒有趁虛而入。除了怕我們引來隋軍,微臣實在找不到李淵不趁虛而入的理由了。李淵以前不敢打洛陽,微臣認為他現在也是如此,他不想和我們兩敗俱傷,還怕我們引隋軍南下,所以他干脆以全盛之力先和隋朝打。
“如今我們因為朱粲無法立足荊州,南下沒有絲毫意義,又何必與李淵爭荊州?在此前提下,我們只能向東發展,并借戰爭將朱粲除掉。若是有李唐在南方幫我擋住李密的主力,那么我們的壓力就會小得多。”
王世充被說動了,是啊!如果沒有解決朱粲,就不會得荊州百姓支持,即便打下地盤又有什么用?
“朕還擔心與李唐結盟的話,惹來隋軍。”
“這也是微臣要勸圣上的主要原因!”王世惲肅然道:“在楊侗眼中,我們始終是亂臣賊子,這些年之所以與我大鄭互通有無,無非是我們有利用價值。更重要是如果我們跟李淵打得兩敗俱傷,我們又如何應對南下的隋朝?到時候我們又向誰求救?”
王世充沉默不語,他知道四哥說得沒錯,或許他真有一天要和李唐結盟來對付南下的隋朝。
“從目前的天下大勢來看,我們跟李唐聯手對付隋軍的可能性極大,所以我們不能徹底得罪李唐,要為以后留下余地。”說到這里,王世惲狡黠一笑道:“我們可以跟李唐和解。至于結盟嘛,完全可以拖到隋唐大戰結束,到時候我們再待價而沽。”
王世充幡然醒悟,被自己的兄長說動心了。
最終與武士彟達成口頭上的和解,李唐并且答應歸還朱陽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