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大興東市酒肆行,酒肉香氣陣陣,廚子刀勺聲和伙計吆喝聲響成一片。一個名叫“‘英雄樓’757號”的飯館人聲嘈雜,十幾名傷殘程度不等的伙計滿頭大汗的來回上菜,生意異常興隆。
這是楊侗開的店子,當初他在冀州的時候,擔心傷殘軍人用完撫恤金,生活無以為續,便在冀州各縣最好地段開了“英雄樓”,交給傷殘士兵打理,經過這些年的發展,英雄樓已經遍布天下,與各地圖書館、供銷社皆歸商部管理。
作為僅次于洛陽的城市,大興城就開了三十六座,在這座英雄樓四樓一間雅室,奉命還‘朝’的秦瓊、羅士信、尉遲恭、薛萬均、程咬金正在聚餐。
“小羅,圣上這次召集大家前來大興,是不是打算殲滅偽唐、統一天下了?”尉遲恭問道。
風塵仆仆的羅士信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道:“我連家都還沒回,就被你們半路劫到這里,我哪知道打不打偽唐?”
這些大將在大興都有自己的府邸,且因為楊侗今年在大興過年之故,大家索性也將家眷一股腦遷了來,以便在放假期間,團聚幾天。
“我有點奇怪。右仆射和士信、萬均、杜將軍、謝將軍明明已經滅了李孝恭的主力,完全可以趁虛而入,將岌岌可危的偽唐一舉殲滅。可是圣上沒有,這是為什么?”秦瓊看向羅士信,問道:“你是和右仆射一路的,右仆射有沒有跟你提過?”
“咋就個個問我呢?”羅士信滿臉苦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圣上沒說,右仆射也沒說。再說了,就偽唐那樣,什么時候打都一樣。”
“小羅這話我贊同,一個半死不活的偽唐而已,一個屁都能把它崩飛,你們急個屁啊!”程咬金大大咧咧的說道,說起來,他是最最郁悶的人,當天水淹襄陽谷城縣的時候,他明明逮住了狼狽逃竄的李世民、殷開山,可結果被他放掉了事后知道 腸子都悔青了。
秦瓊瞪了他一眼:“你這話就不對了,益州怎么說也是大隋疆域益州百姓也是大隋的百姓 想到他們還要被偽唐蹂躪,我心里感到沉甸甸的。”
薛萬均笑道:“我認為快了。”
“何以見得?”秦瓊有些疑惑。
“現在是十月份離年底大朝會還有兩個月左右,圣上卻早早的將我們這些武將從各個戰場召來大興 我認為這是殲滅偽唐的前兆。”
“有道理。”羅士信贊同道:“我和萬均也就罷了因為我們完成了作戰使命,前來大興很正常。但是秦大哥你就不一樣了,因為交州尚未蕩平,而你這副帥和房尚書這軍師都回來了 這說明什么?說明圣上極有可能讓你當滅唐統帥。”
“我也是這么想的。”尉遲恭看著秦瓊一眼 嘿嘿笑道:“要是圣上讓你滅唐,也算滅國之功了,史上留名肯定是跑不掉了。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特別興奮?”
“怎么會?”秦瓊義正言辭的說道:“圣上待我恩重如山,若非圣上栽培怎有我秦瓊今日成就,恨不能一生一世留在圣上身邊 聆聽教誨。”
“我去!”
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一臉驚恐的看向秦瓊。
羅士信的臉頰也抽搐了幾下 對于自己這位義兄這表情,也是挺無奈的。
楊侗對秦瓊不可謂不重視不僅讓他登上‘圣武三十六天罡’、護國神將之位還任命他為兵部侍郎 這是入相的前兆呢。雖然秦瓊嘴上一直說不想入朝當官,只想當一名將軍,但不代表秦瓊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入朝為相。如果秦瓊負責隋唐之戰,那他的軍事生涯就有了極完美的落幕之戰,要說秦瓊不愿意,誰信?
“哎哎哎!你們這些衰人,一聚就說打仗、一說打仗就興奮,你們累不累啊?我跟你們說,圣上好像有個宏偉大計,就是統一大隋之后,然后再去征服每寸土地,然后再把我們分封出去當國王!真要有那么一天,我老程就學漢靈帝,建上一個裸泳館,嘿嘿,一天十二個時辰,每個時辰換十二名人間絕色。”程咬金一臉銀蕩表情。
“亂說八道!”秦瓊怒道。
“老秦,別板著臉好不好?怪嚇人的,不過我告訴你,我這回真的沒胡說,有次我在洛陽紫微宮軍機室,就聽到圣上這么對左仆射說的…你咋動不動就揍人呢,武藝好很了不起嗎?哎呀哎呀…別打了別打了,老黑,救命…”
“老程,不是我不救你,而是你真的欠收拾,尤其是你這張臭嘴尤其可惡。”看著被秦瓊暴揍的程咬金,尉遲恭搖了搖頭,十分無奈的說道:“你竟然跟你娘子說圣上要娶江總管、廬江公主為妃嬪,然后你家娘子跟我家娘子說,我家娘子又跟我說,我現在又跟你們說,你們肯定又回去跟你們娘子說。最后要是鬧得人盡皆知,看你怎么收場。”
“我這是胡說嗎我?本來就是這樣。”
程咬金頓時急了,一邊招架、一邊還大聲辯解,“我以前還說陰將軍遲早成皇妃,結果真成德妃了。江總管那誘人的風姿看得我老程心都化了,她遲早步德妃后塵,成為圣上盤中餐…至于廬江公主,本來好端端的,可現在人人都知道她是虞則慶將軍后人,是人都看得出來這是皇家安排,為下一步做準備。有次在北邙山大營,我就發現圣上色迷迷盯著廬江公主的屁股,你們沒注意嗎?照我老程看,圣上啥都好,唯獨在女人問題上膽子小。”
“程大炮,給老子閉上你的臭嘴!”程咬金一邊招架,一邊大說特說之際,隔壁忽然傳來楊侗暴怒的聲音。
剎那之間,五人都僵住了手中的動作,包間之內一片死寂。
五名大將全都驚呆了,個個面面相覷:圣上怎么在隔壁?
只是楊侗怒喝之后,那邊便沒了聲音。
不久,李靖的女兒李幼薇推門進來,秀美的臉忍笑忍得一片通紅,她對五個奇形怪狀的大將說道:“圣上請你們過去。”
羅士信指指墻壁,問道:“圣上怎么在隔壁?幾時來的?”
“圣上早就到了,是你們自己找死,湊巧坐到這邊。”
“李將軍,還有誰在?”秦瓊問道。
“太子和皇子、公主們都在。”李幼薇幸災樂禍的看差點嚇爬的程咬金一眼,“還有德妃、廬江公主、江總管…”
“噗…”秦瓊和羅士信、尉遲恭、薛萬均噴笑出聲,快步向隔壁房間走去。
羅士信對程咬金笑道:“都說你這臭嘴可惡,要不得。這回你死定了!”
程咬金哪還有高談闊論時的意氣風發?此時此刻臉色一片慘白,嚇得幾乎走不動路了,站在那里搖搖擺擺。他知道自己這回是真的闖下大禍了。
如果只是楊侗一個人,頂多罰他一頓就過去了。關鍵是被他說的德妃和廬江公主都在,更要命的是江鳳儀這娘們也聽到自己在yy她。
回過神來的程咬金,第一個念頭是逃之夭夭,但他能逃到哪兒?
萬般無奈,只得磨磨蹭蹭地走出了房間。
“唉!”通道上的程處默看著這個不靠譜的父皇,一臉無奈的搖頭長嘆。
“回家再收拾你。”程咬金狠狠地踹了兒子一腳,忽然有了面對現實的勇氣。
步入房間之時,程咬金一下子沒認出楊侗,心中頓時燃起一線希望,可當他看到沒有喬裝的龍子龍女,以及雙眼噴火的江鳳儀、楊沁芳,立馬又陷入絕望,放棄了僥幸之心。
“你怎么說?”楊侗閃閃的盯著程咬金。
“末將罪該萬死,請圣上狠狠責罰。”程咬金雙腿一軟,撲通的跪倒在地,他狠狠地扇了自己幾記耳光,那張黑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了起來。
“知道王世充嗎?”
“知,知道!當然知道。”王世充才死不久,誰不知道啊?只是楊侗這一問,令程咬金有些懵。
“王世充通曉各種律令條文,常常利用法律條文的空子徇私作弊、隨心所欲,人們明知他不對,卻因為律法空缺,沒辦法治他罪。”楊侗冷冷的看著他,繼續說道,“朕仔細的想了一遍,竟跟治不了王世充罪的御史一樣,找不到治你罪的法律法規、軍法軍規。也就是說你沒觸犯任何一條法規,朕怎么敢無故去處罰一名有功大將?”
“圣上,末將有罪,是不敬的大罪,愿接受一切重罰。”程咬金‘砰砰砰’地連磕了三個頭,苦苦哀求。
程咬金此時已經嚇得心驚膽戰、魂飛魄散,只因楊侗已經把他和王世充這個大反賊相提并論了,他現在巴不得楊侗從重處罰,以結束這起事件,否則的話小罪遲早變成滅族重罪。
秦瓊雖然怒其不爭,但還是拱手求情:“圣上,程咬金雖然口無遮攔,但他絕無惡意,只是天性多嘴多舌而已,請圣上念在他立下大功的份上,饒他這次吧!”
“是啊圣上。”羅士信說道:“程咬金對圣上、對大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唯獨這張嘴可惡,只要三杯黃湯下肚,自己都管不住。”
尉遲恭、薛萬均也紛紛求情。
“朕治不了你,你自己決定!”楊侗這次確實很惱火,這王八蛋竟然在公眾場合發酒瘋,唯恐天下不亂的說自己色瞇瞇的盯著楊沁芳的屁股,不但楊沁芳聽到了,連兒女們都聽到了,這讓他實在是忍無可忍。不過秦瓊和羅士信說得也對,程咬金別的都好,就是這張臭嘴可憎,今天非要讓他長長記性不可。
“末將自斷三指,以示懲戒!”程咬金一咬牙,抽出一把匕首,就向左手手指斬去,旁邊的秦瓊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程咬金手臂,大怒:“斬下手指,你就廢了。”
“手指又不犯錯,干嘛要剁手!為何不將可恨的舌頭割了?”楊侗冷聲道。
程咬金惶恐之極,棄下匕首,泣聲道:“末將不知所措,請圣上指點明路。”
楊侗見這滾刀肉居然流淚了,心知他已經怕到了極致,眼見差不多了,便緩緩地說道:“念在大家為你求情,朕這次不予重懲。起來吧。”
“謝圣上。”程咬金松了口氣,自地上爬了起來,靜候處罰。
“既然大家都說你一喝酒就管不住這張嘴臭,那朕就罰你一年內不得喝一滴酒,喝一次,抄寫《史記》一百遍。另外,三個月內不許你說上一句話,公眾場合不行、家里也不行。說一句就抄《史記》一百遍。”楊侗淡淡的說道。
“圣上這辦法實在太高明了。”羅士信是真的服了,程咬金毛病不少,但最大的特點是好酒、愛說話,楊侗現在禁他酒、禁他言,還以他最不喜歡的抄書作為處罰,這比扣俸祿還要高明萬倍。
“這辦法不錯。”秦瓊、尉遲恭、薛萬均也笑了起來。
程咬金苦著臉,半天也不說一句話,一年不喝酒倒是能忍,三個月不分場合當啞巴,這不是他人老命嗎?
不過比起記在賬上的重罰好,他垂頭喪氣的行禮,“謝圣上輕罰,末將知錯了。”
“你的處罰從現在開始。”
“喏。”程咬金行禮道。
“圣上,他說話了。”江鳳儀瞪著程咬金,雖然你說老娘身材好,讓老娘很開心,但你吃老娘的豆腐就不行,不讓你受罰怎么得行?
“我沒有,你胡說。”程咬金大聲道。
江鳳儀蠱惑道:“你說了,我都聽到了。”
程咬金搖頭道:“我沒說。”
“你就是說了。”楊沁芳本來挺感激程咬金的,但這混蛋竟說楊侗盯著她的屁股,實在讓她太難堪了。
“我真沒說…”
“我也聽到了。”陰明月面上一片冰冷 程咬金急了:“圣上您得替末將做主啊,末將真沒說話。”
“老程,你到底想抄寫多少遍《史記》。”羅士信搖了搖頭,替程咬金的智商感到著急。
“我一遍都不想抄…”后知后覺的程咬金欲哭無淚,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心中大呼‘上當’不已。
坐在楊侗一邊的楊潞正吃著一根海帶,聽到程咬金這句話,眉開眼笑的說道:“從父皇說‘你的處罰從現在開始’那一刻起,你說了‘喏’、‘我沒有,你胡說’、‘我沒有’、‘圣上您得替末將做主啊!末將真沒說話’‘我一遍都不想抄’。”
“小鹿,程將軍那個‘喏’字是回應父皇的話,這個勉強可以不算!”太子楊崢很客觀。
“崢兒說得有理。”楊侗點了點頭,向楊潞問道:“小鹿,除去那個‘喏’。程大炮一共說了多少次話?”
楊潞放下筷子,伸出小手,有板有眼的統計,“一共說四次。”
“小鹿說得對!”楊侗對程咬金道:“《史記》只有五十多萬字,加起來也就兩百多萬而已。給你十天時間,必須一字不落的交上來。”
“…”程咬金張了張嘴:我喏,還是不喏?
為了保險起見。
他最后選擇猛點頭。
“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吧。”楊侗見這邊桌子大,還剩幾個空位,便對秦瓊、羅士信、尉遲恭、薛萬均道。
“謝圣上。”四將找了位子坐下,程咬金站在一旁,不敢入坐。
楊侗也沒理會他,對四將說道:“程大炮剛才說的那些,除開亂七八糟的話,也并非全是瞎扯。就拿分封建國之事來說,朕確實有過考慮,但肯定不是在大隋境內,而是遙遠的異域他鄉,不過還沒考慮成熟,所以一直沒有說出來。”
秦瓊臉色大變,起身行禮:“圣上有令,末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所得之地皆是大隋國土,絕無自己建國之野心,請圣上收回分封之說。”
羅士信亦是說道:“分封乃是禍亂之始,請圣上收回成命。”
“這是以后要考慮的事情,現在還早得很。”
“圣上最好不要考慮。”薛萬均家學淵博,他知道分封建制起初是好的,各地藩王因為是皇帝兒子或兄弟,亦或是功臣之后,自然起到屏藩皇室、消弭動亂的效果。然而隨著開國帝王謝世,皇位必然誘使個別有野心的藩王舉兵造反,或是圖謀叛亂,無論哪一個都對帝國形成嚴重隱患,“七國之亂”、“八王之亂”不就是這么來的嗎?
“…”楊侗聞言,干瞪眼。沒人比他清楚這個民族蘊含的巨大的能量,但思想卻一直被束縛在這片土地上,對外的時候,始終采取被動防御的態勢,使巨大的能量被禁錮,思想被束縛…要是一味守這一畝三分地,最終的結果還是任人魚肉、百般欺凌。
楊侗希望大隋強大,但他知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所以他希望生活在中原、限制在中原得這個民族,能以狼性的方式延續下去。
通過不斷擴張,使本民族的尚武之風永葆青春,即便王朝傾頹,亦有雄霸天下、氣吞山河的武魂存在。若是大隋王朝四周盡是宗室、開國文武為君的藩國,縱然這些人的后裔有朝一日令走向腐朽的大隋王朝轟然坍塌,那么當家做主的依然是本族,而不是令中原淪為異族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