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侗并沒有在江都城呆得太久,僅只停留一個上午,便率領修羅衛、玄甲軍、驍果軍奔向北方,準備匯合堯君素、杜伏威,將李密殲滅鐘離郡,只要李密一死,淮北七郡的魏軍將不氣候;一路疾馳,于次日暮色蒼茫之時抵達清流縣之北曲亭山,只須再走兩三個時辰,就進入鐘離郡南部的定遠縣,眼見時間將暗,于是在烏衣河畔安營扎寨。
四萬五千余人在一片平坦開闊之地扎下了大營,因為薛萬徹和杜伏威主力即將到來會師,所以營盤極大,足以容納十萬余人。軍營是能夠迅速拆走的行軍之營,故而未曾設立營柵,而是在營前挖溝壑,埋鹿角和鐵蒺藜,每隔五十步就立起一座哨塔。
數千頂大帳以六花陣型駐扎,營帳整齊有序,每個細節都做到一絲不茍。這也是嚴軍出良將的緣故,大隋治軍嚴謹、賞罰分明,每一道嚴格的軍令都在潛移默化的影響著軍中大將。
不久。
薛萬徹和杜伏威率軍入駐。
十幾名大將安排好軍隊,便一身盔甲、腰懸刀劍的前來中軍大帳交接命令,參拜道:“末將薛萬徹/杜伏威/何潘仁/高衍/闞棱…參見圣上。”
“諸位將軍辛苦了,就坐吧。”楊侗笑著說道。
“謝圣上。”
“杜將軍率領十一軍,去年在襄安殲敵四萬余眾,令李密東進受挫,又與朕大破八門金鎖陣,將兵勢推到歷陽與江都之交,牽制了單雄信六萬大軍。數日前,又大破單雄信,為朕攻陷江陽倉、江都城立下大功,前前后后破敵十多萬,不愧是江淮之虎。李密政權若滅,將軍當居首功。”
“末將愧不敢當。”聽到楊侗給予如是之高贊譽,杜伏威臉上閃過一絲激動之色。
“朕只是歷數將軍之功,而不是榮譽。榮譽是這把‘天牢刀’。”楊侗讓陰明月取出一把寶刀,對杜伏威說道:“朕讓名匠以天外殞鐵鑄造三十六把刀劍,稱之為‘三十六勢’,各以三十六天罡之名命名。登基之日,已將‘三十勢’賞給立下大功的文武,僅剩‘六勢’。由于杜將軍在江淮,李密如陷入囚牢的囚徒,動彈不得,朕今天就把‘天牢刀’賜予杜將軍,彰顯榮耀。”
楊侗接過天牢刀,笑看著杜伏威。
在一片掌聲和歡呼聲中,杜伏威大步上前,深深的施了一禮,雙手接過天牢刀,激動道:“末將多謝圣上賜刀。”
他雙手捧刀,倒退數丈,然后面對眾人,緩緩拔出寶刀,只見刀身膝黑如墨,上綴北斗星座,寒氣森森、十分鋒利,引無數羨慕目光。
杜伏威是當過反賊的人,和輔公祏率連敗隋將宋顥、公孫上哲、陳棱等,占領了江淮廣大地區。投降楊侗之后,因為輔公祏生前之警言,一直感到不安和擔憂。今天楊侗當眾賜刀給他,無疑是將他歸入‘開國功臣’、心腹重將之列,心中的一抹陰影也隨之抹去,只有默默地感動和激動。
“圣上。”薛萬徹起身,慚愧道:“全椒城破,盛彥師逃了,單雄信死了,末將抓不到他。”
楊侗自然知道全椒縣城已經破了,否則他們也不會率領主力之師到這里,由于他疾行至此,卻還不知單雄信已死的消息,詫異的問道:“自殺的?”
“不是!”
薛萬徹、杜伏威、何潘仁、高衍、闞棱、邴元真等人面露一抹古怪的表情。
“那怎么死的?”楊侗更加好奇了。
“據俘虜們說,單雄信當時是企圖逃出城去和李密匯合,將城上親兵派往他處,讓他們通知盛彥師等將,導致身邊沒有親衛護衛,然后被幾名女子摔下了城頭。”薛萬徹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聽著薛萬徹的表述,楊侗便已知曉魏軍在全椒縣的獸行,冷笑道:“朕原以為單雄信是仗義疏財、急公好義的一代豪杰,還想饒他一命,萬萬料想不到,他竟然縱兵為匪、禍害地方;死于受辱女子之手,也真是活該了。只可惜那八名無辜女子,竟無一活命。”
“圣上,末將從繳獲的戰利品中,分別給這幾名烈女家屬黃金百兩。”杜伏威說道。
“做得很好。”楊侗點了點頭,對杜如晦說道:“克明,送令禮部將這八名烈女助我大隋獲勝的事跡記載下來,列入本朝《烈女傳》,并在全椒縣興修一座烈女伺,有些事就不必太過詳細了…”
“微臣明白。”杜如晦應了下來。
邴元真聞言,不禁為單雄信默哀了起來,經過朝廷禮部這么一操作:單雄信縱兵為禍地方,八名女子為民除害、屠殺敵酋,助大軍破城之壯舉和美名,就會流傳下去了,至于作為反面的單雄信,名聲能好到哪去?
“杜將軍,你帶來了多少兵馬?”
“回稟圣上,末將留下五千士兵于全椒看護傷兵、看守俘虜,又派兩萬大軍沿著官道直抵四部的廬江慎縣,不但防止李密入境,還能從南方威脅鐘離定遠南部,以分堯將軍部分壓力。一一分派下來,只有兩萬人到了這里。”
“第一軍驍果軍六營和玄甲軍,以及杜將軍帶來的兩萬人,共有八萬余眾,加上堯將軍和慎縣這兩萬,我們的兵力相當充足。”
聽到楊侗這么說,眾人不禁笑了起來。
這豈止是兵力充足啊?直接就是超過了李密,而戰斗力和作戰意志更是處于碾壓地位,在這一刻,眾人都有一種殺雞動用宰牛刀的感覺。
“杜將軍,我軍明天就會北上鐘離,你是否要休息休息?”
“圣上,末將和將士們體力完全沒問題,只需休息一晚,明天就能上陣。”
“好!”楊侗對房玄齡說道:“玄齡,你來說說我們的作戰部署。”
“喏。”房玄齡應了一聲,向眾將介紹道:“鐘離有四縣,我們首先要拿下的擋在面前的定遠縣,定遠是一座大縣,城周二十余里,墻高三大丈,原有一萬守軍,一天前,又從化明縣、郡治鐘離縣增援了兩萬余眾。江都盱眙、都梁行宮守軍聽到江都失守的消息后,也都退入定遠。也就是說,定遠兵力不低于四萬人,若是強攻兵力眾多的定遠,我們會有很大損失。”
“房尚書,我們不是有投石車和床弩等等攻城器械嗎?”薛萬徹問道。
“大將軍所言不錯。但定遠主將乃是李密心腹劉蘭成,此人雖名不經傳,但他膽大心細、冷靜多謀、治軍嚴謹,在軍中威望極高,是一員難得一見的良將。若是強攻,恐怕會給我軍造成極大的損失,那太劃不來了。”房玄齡說道。
“那就誘他出城,正面作戰。”闞棱說道。
“你傻啊?”杜伏威聽到義子這么說,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油然而生,瞪著闞棱道:“李密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魏軍人心浮動,劉蘭成不可能出城迎戰的。”
“未必。”楊侗搖了搖頭,說道:“朕倒是覺得闞將軍說的有一定道理。”
“呃?”杜伏威愣了,他能斥責闞棱,可不指責楊侗,不僅對方是皇帝,還因為他是大隋軍神、戰神;單憑他那一連串光彩奪目的戰績,誰都不能忽視他的意見,于是恭恭敬敬的說道:“請圣上明示。”
楊侗不答反問道:“杜將軍可知我大隋軍隊比敵人強在哪里?”
杜伏威為之一愣,思索了一會兒,遲疑道:“是縱橫天下的鐵騎?”
楊侗搖了搖頭,說道:“我大隋騎兵在北方縱橫捭闔、戰無不勝,除了將士驍勇善戰,還有可供作戰的曠野。但是南方和巴蜀等地區,可供騎兵發揮的平原著實不多。在山勢聳立的巴蜀、在水網縱橫的南方,騎兵的作用遠不如步卒和海軍。”
“難道是強大的國力?”杜伏威問道。
“是情報。”楊侗笑著說道:“與敵作戰情報為先,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們在這一點就做得相當好。各方勢力的首領、文武百官我們都有詳細的記載,從他們的生平事跡到所居職位,甚至連他們的情感生活都記錄在冊。這個劉蘭成文武雙全、膽大心細、冷靜多謀,有良將之姿。在李密的勢力之中,恐怕只有李密、徐世績、房玄藻超過他,單雄信、王伯當、盛彥師之流的能力遠遠不如,若非加入瓦崗太晚,他的地位恐怕早就超過了他們。”
“每個大將都有自己的作戰風格、打仗理念,盡管是兵無常勢。但一個人的作戰風格不容易改變。朕如此,藥師、叔寶、尉遲、老牛、萬徹等人亦是如此。杜將軍善于利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將兵將聚在一起,形成一個有力的團體,利用地形不斷尋找戰機,一旦尋到機會,就會想到領小股部隊偷襲數倍于己的強敵,以獲得最大的利益,敢于冒險、大膽霸道,如果敵人掌握住杜將軍這種風格,便會故意露出破綻,給你偷襲的機會。”
聽了楊侗的分析,杜伏威仔細回顧一下自己的帶兵經歷,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也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和隋軍打過,不然的話,隋軍大將完全可以利用的作戰風格布下誘餌,引自己上當。
楊侗接著說道:“這個劉蘭成的風格,和杜將軍極為相似,從他迎戰綦公順那一天起就喜歡冒險,以小搏大。以他的風格,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圣上是說他今晚會來偷襲嗎?”杜伏威明白楊侗的意思了。
“正是!”楊侗點頭道:“朕的理由有四點:首先、他手中兵力極多,有出兵襲擊的條件;其次、單雄信的敗亡,讓他知道我軍攻城器械異常犀利,若是任由我軍攻城,他那人心浮動的軍隊根本守不了城;第三、他急需一場勝仗振奮士氣,但是守城得不到勝仗,正面對決又不是我軍的對手,唯一的辦法就是于今晚偷襲我軍;第四、我們給他創造偷襲的條件,只要他認為我們大意麻痹,那他就來了。”
“要是他不來呢?”一旁的楊沁芳忍不住問道。
“除非他不想勝。”楊侗呵呵一笑:“江都是我大隋在南方唯一的陪都,如今終于收復回來了。我軍上下每一個人都有功績,難得今天會師于此。傳令下去,今晚就在營中慶功。也為接下來的戰爭壯行。”
“喏。”
眾將紛紛起身,前往軍營,宣布圣上的決定。
不一會兒,營盤之內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
入夜時分。
隋軍大營一堆堆篝火燃起,楊侗下令殺弩馬宰綿羊,以犒勞三軍,全軍將士歡聲雷動,篝火上的烤肉,香氣四溢,火光映紅了一張張充滿喜悅之色的士兵臉龐,一壇一壇酒被打開,勝利的喜悅氣氛洋溢在隋軍大營上空,沖天火光和歡呼之聲,聲傳數里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