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完畢,楊侗陪祖父母在弘徽殿用過膳,囑咐了幾件事,楊侗前去圣武殿處理公務,楊沁芳像個小丫頭似的亦步亦趨。
蕭后喝了一口茶,問道:“你覺得芳兒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楊廣不解的看向蕭后。
“芳兒?”
“芳兒仿佛畫中美人一般,氣質端莊高雅,質樸內秀,沒有一絲輕浮之氣,很不錯。對于女孩,我的要求不高,不用有太多的才華,但必須有德,懂得孝敬長輩、尊重丈夫、嚴于律己,這就夠了。”
“裝的!”蕭后氣呼呼的說道:“這丫頭學了一身武藝,這幾年偷偷出去剿匪,殺了不少土匪。”
楊廣愜意的喝了口茶,說道:“文武雙全,很有我們家的風范!”
“可是這丫頭喜歡侗兒!你說我能咋辦?”楊沁芳的婚姻是個老大難,蕭后十分郁悶。
楊廣心下一驚,他想不知此事呢,沉吟了片刻道:“以芳兒的身份,天底下恐怕沒人敢娶她,如果她喜歡侗兒,把她留在宮中又何妨?只要讓大家知道她不是姓虞就行了,而且你也說這妮子性格剛烈,若是你強迫她嫁給別人,只會發生悲慘之事。”
蕭后也嘆了口氣,知女莫若母,芳兒這孩子外柔內剛她是極了為了解的,知道她一旦打定了主意,誰勸也沒用,現在只有楊侗能讓她聽幾句。
“唉!”
蕭后搖頭嘆息,對于這個閨女,她是操碎了心,兒女債真是永遠也還不完。
“知道芳兒身世的人不少,至少楊恭仁、楊善會、楊師道、李景他們這些老臣知道,我改天問問她,若她一心想跟侗兒,便詔告天下,說她是忠良之后即可。”
“你看著辦好了!”楊廣很不負責任的說道 “南陽呢?難道把宇文士及抓過來團聚?”
“這肯定不行!”楊廣憤然道:“宇文化及造反,宇文士及順應形勢,這些我認了。但是他跳出來,當著我的面,把一些稀奇古怪的罵名往我頭上安,這就不對了。”
“行了!我知道了。”打斷楊廣的話,蕭后一本正經的說道:“你沒錯,全是這個天下有問題,錯在我當初沒有好好跟你解釋,錯在那些追隨你的臣子不該沒勸你,我說得可對?”
“呃…”楊廣瞪圓了眼睛,好像真是這一回事,要不是虞世基他們報喜不報憂、欺上瞞下,自己早就知道天下早就四分五裂了,哪敢在江都宮中瀟灑,不過這天下終究在他手中大知的,這話說出來的話,似乎就太不負責任了,如果連失敗都不敢認,自己還是楊廣嗎?
“行了!我楊廣還不至于那么無恥!”迎著蕭后揶揄的目光,楊廣十分難堪的說道:“我的前半生沒有遭遇過重大挫折,而雁門之役使我顏面掃地,深感雄圖偉略已然成過眼云煙。再加上大隋天下動蕩如風中殘燭,內憂外患,使我喪失了重整河山的勇氣與信心。此后竄身江左,以求偏安一隅,只想為自己好好活幾年,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結果發生了江都宮之亂。我頹廢了一年之久,在兄長的勸導之下慢慢恢復,本想在南方重振旗鼓,可是見到侗兒做得比我還好,對世家的壓制也更徹底,我也就懶得豎起大隋旗幟,索性就另外一種方式為大隋盡一份力。我現在都后悔來洛陽,要是知道被這小子‘軟禁’在宮中,我絕不回來,現在一點都不自由。”
“舍不得你的江南美人?”蕭后看著抱怨的楊廣,有些好笑道。
“哪有啊!”楊廣委屈慘了,大表忠誠道:“我這些年像耗子一樣東躲西藏、朝不保夕,哪有心思玩女人,我的為人你還不知道嗎?”
蕭后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嘆息道:“我知道的阿摐,當了太子和皇帝就變了。”
“這不又變回來了么?”楊廣握著妻子的手,深情款款的柔聲說道:“你放心,我以后還是你的阿摐,再也不變了。”
蕭后心下喜歡,反握丈夫的大手,嗔道:“油腔滑調,也不知你跟誰學的?”
“侗兒啊!”楊廣毫不客氣的把楊侗賣了,過了劫后重逢的喜悅之后,回過神來的蕭后開始不滿了,受騙的感覺油然而生,想她這幾年念經禮佛都付諸流水,心中大是不忿,再也不理了楊廣。直將楊廣急得團團轉,急病亂投醫的向楊侗求教,然后楊侗教他‘臉皮厚’這一大招,果然效果大增。
當然了,這也是蕭后自己的原因,她不過是氣楊廣多年不來聯系罷了,又哪有什么化不開的怨恨,畢竟都是有了重孫子的老夫老妻了,哪還會像小青年那樣鬧別扭?
“你都一把老骨頭了,真要去巴蜀啊?”蕭后擔心的說道。
“侗兒前天不是讓那個孫思邈幫我把脈了嘛?他說我脈搏沉穩有力,體魄強健,若不知我的真實年紀,只聽脈搏的話,根本就是四十歲壯年的脈搏。這是我常年練武,打好的底子。”
“這也是我同意你出征的原因。”
“放心好了,我又不會扛刀子上陣殺敵,不會有事的。反倒是侗兒這小子,都是一國之君了,還時不時上陣砍人,這很危險、很要不得。”楊廣禍水東引道。
“侗兒是大隋戰神,殺得四塞俯首稱臣,在萬軍之中縱橫馳騁,斬上將首級都不在話下,是你能比的嗎?”蕭后驕傲的說道。
“我怎么覺得我現在一點地位都沒有了。”楊廣苦笑道。
蕭后氣勢睥睨的瞪著楊廣,“你要什么地位?謀朝篡位當皇帝?然后再把天下弄得四分五裂?”
這三連問直將楊廣嗆得半死,瞪著蕭后好久,哭笑不得的說道:“我為了子孫免受謀朝篡位之苦,才把天下弄得四分五裂。現在好不容易有了蒸蒸日上之勢,一切都朝著我所希望的方向發展。我謀朝篡位?得有多么的愚蠢啊。”
蕭后沒好氣的說道:“你這個活死人到底要裝死到何時?老是在宮里瞎逛,遲早會造成難聽的流言蜚語。”
“天下重新一統,我讓侗兒宣布我沒死的消息好了,到時候,天下必將大吃一驚。”楊廣煞是得意的說道。
“然后呢?”
“然后放下一切俗事,和你們姐妹游山玩水,飽覽大好河山。”
“真的嗎?”蕭后聞言大喜。
“自然是真的。”
楊廣笑著點頭,頗為感慨道:“別人都說我從父皇手中接下來的江山國泰民安、鼎盛無雙。實際上是內憂外患,只因父皇革新吏治,開科取士,動搖了天下世家門閥的根基,從而使大隋皇族與關隴權貴、關東士族、南方士族的矛盾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外患,有突厥、有吐谷渾等等群狼環伺,內憂,關隴諸貴凌駕朝堂、掌控了幾十萬禁衛,又有南北對立對立、世家勛臣對立,幾令朝廷政令出不了大興、洛陽…上百萬關隴府兵部眾吃空餉,他們不事生產、不納賦稅,使朝廷財政越加艱難…越是深入了解,越發現大隋江山是一個爛攤子…我有心勵精圖治,掘棄弊病,卻困難重重…為了天下安定,不會發生叛亂,很多時候都得妥協、向關隴貴族妥協、向關東士族和南方士族妥協。”
楊廣低聲嘆了一口氣,終于道:“大業帝,看似光芒萬丈,其實是處于群狼之中的孤家寡人。每天面對一群騙子,每天要絞盡腦汁來分辨,他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句是害人…個中滋味委實難以描述。”
“騙子?”蕭后有些不可思議,她還是第一次聽楊廣了這么關于朝堂的事情。
“不錯。”楊廣笑著說道:“我那時候的文武百官,都是天下最聰明的騙子!這些騙子每天都會用不同謊言來蒙騙我。這個來諂媚、那個來害人。真心為公的還好;但大多數都是為了一家之私、一派之利。”
“臣子們無時無刻揣摩上意;作為孤家寡人的皇帝,自然也要揣摩臣子用意所在。幾百上千人揣摩一人之所思當然容易了,但一個人要看透成百上千之心,簡直是難如登天。”
“也有人說我對功勛赫赫的張須陀、魚俱羅、楊義臣等大將刻薄寡恩,但他們哪知道,這些武將是那種讓人一看就能猜到底的簡單之人,他們根本不適合入朝為官,一旦他們入朝為官,用不了一年,就會讓人排擠至死。放在外面,反而是對他們最好的保護。尤其是張須陀,我多次讓人將他畫像呈到帝都,實則是在告訴其他人:‘張須陀是我楊廣的人,你們不能動’,再加上他一直在外,地位不高,因此沒人覺得他是威脅,這才安然無事。”
“可以說,我當了那么多年的皇帝,沒一天快意過,皇帝寶座給我的只有如山重擔。可妥協到頭,天下還是亂了。”
蕭后聞言默然。
“現在好了!我終于能夠放心的丟下這個沉重的包袱。我告訴你,天下之大之美你無法想象,而這個紫微城,不過是天下最大的囚籠而已,我一直就不喜歡這種。”
“還不是你修的?”蕭后笑道。
“所以,我很少在大興宮、紫微城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