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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章:迂回戰略

  夕陽斜照,落日余暉灑在中軍大帳的穹頂之上,潔白的帳頂閃爍著一絲淡淡的瑰麗色彩。一間充作御書房的內帳很安靜,簾子已經拉下一半,晚霞從鏤空簾縫透入,將整個房間梁成了一片紅。

  唐皇李淵坐在一張御案后,仿佛入定老僧,誰也不知他這么坐了多久,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

  他被淅陽方向消息氣到了,在御案之上,是從淅陽送來的急報,上面是李世民攜同外武關守將張士貴不戰而退,分別遭到隋軍擊敗的消息。

  前者,讓他震驚!卻授受得了。李世民擅自撤退這個消息則讓他震怒。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這句話在隋朝自然是沒有的,但不妨礙人們對道理的理解。李世民在權衡利弊得失之后,果斷放棄朱陽關和外武關之舉便是這句話的最佳踐行,假如李世民在不該拚的地方把人拼光了,一切也就完了。對于李世民此次表現出來的果斷,便是身為敵人的楊侗也不得不稱贊再三,然而李淵卻不是這么想。

  李世民的果斷撤退,令李淵感到皇帝權威受到了挑釁。他一直認為所有的軍隊都是他的軍隊,他有權知道一切、決定一切,這才有了朝廷對著地圖作出部署、交由前方大將執行、大將若要對戰略調整都要上報朝廷這種奇葩的軍政。

  軍權,無疑是李淵的逆鱗,長子李建成只是略微提過‘朝廷干涉軍事過重’,他都動了易儲之念,而次子李世民竟然敢公開觸犯,李淵怒火萬丈,隱隱然殺機大生。

  針對李世民的殺機的滋生,不僅是軍權問題,還有一連串的失敗導致李淵異常焦躁。

  河南、弘農、襄城、淯陽的失守,李淵只是遺憾和失落,只因這些地方原本就不是他的,也威脅不到襄陽和南陽的安全,而淅陽和南陽北半部的失守,就仿佛一把利劍頂在他的心臟,使得李世民是的合理撤退到了他這里變成了保全晉王系,置國家大義于不顧之舉。李世民的擅自撤退決定,使得朱陽關唐軍陷入混亂,否則的話,朱陽關也不會失守,也就是說,眼下的困境都是李世民擅自撤軍造成的。

  而在中軍大帳之外,李世民直挺挺的跪著!

  他在淅陽布設好防御,便在赤甲軍的護送下連夜趕來請罪,可是他的父皇對他的訴求一律不理會,他從早上一直跪到了現在,跑了一天一夜,又滴水顆米沒有下肚,整個人都搖搖欲倒。

  “二弟,起來吧,你需要好生休息,這樣下去,你撐不住的。”眼前一暗,卻是大哥李建成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李建成也不顧李世民反抗,一把就將他扯了起來,按在了一張馬扎之上,并讓人奉上一大碗黏稠的米粥。

  米粥的清香讓餓了近兩天肚子的李世民饑意上漲,心下一橫,接過大碗,一口氣喝了個干凈,用骯臟的衣袖擦了一下嘴唇,感覺精神多了。

  “多謝大哥。”

  “不必!”李建成揮了揮手,坐到了另一張馬扎之上。

  李世民抬頭問道:“大哥,你說,我做錯了嗎?”

  “你問我跟問你有什么區別?”沉默了良久,李建成苦笑了一下,模棱兩可的說道:“假如在不該拼的地方把人拼光了,一切全都完了。”

  李世民先是一愣,隨即又深深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大哥其實也贊同他之舉動,可是對自己懷有很深的戒備,這才說出這等模糊的話來。

  “對于我大唐的下一步,大哥可有打算?”

  “要我說,遷都巴蜀較好!”李建成沉吟一下,接著說道:“巴蜀地勢險要,有廣闊肥沃的土地,物產豐富,如今我們占有巴蜀和大半個荊州,完全可以效仿劉備,守住險要的地方,和西邊各個民族和好,又安撫南邊的蠻族,對外聯合李密,對內革新政治,先保后方穩定,時機成熟,就派一員上將從襄陽出兵,直指南陽和洛陽一帶。”

  “大哥之設想,小弟不敢茍同!”李世民搖了搖頭,道:“首先,我們擁兵二十多萬,遠沒落魄到遷都的地步;其次,李密根基不穩,根本沒資格和有著父兄打牢了基礎的孫權相提并論,如果我們一退,楊侗必將全力對付李密,李密一旦被剿滅,下一步肯定是攻打荊襄巴蜀,我們偏安一隅,外無盟友,堅持不了多久的。”

  李建成皺眉道:“二弟管軍事,不了解政務情況,大唐自立國起,戰爭便一直不絕,朝廷已至崩潰的邊緣,這二十多萬的供養,跟陣亡撫恤全部壓到百姓頭上,早已弄得怨聲載道,民憤已至巔峰,再不休兵止戈、休養生息、安撫民心,不用隋軍來打,我們自己就崩潰了…若是民間叛亂不止,我們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大哥說的我懂,可我們有這么多兵力都節節敗退,一旦我們松懈下來,至少要裁掉一半以上的兵力,這樣又如何應對咄咄逼人的隋軍?大哥別忘了,楊侗可不是垂暮之年的曹操,他比我們還小,他有的時間跟父皇消耗。”

  “可是二弟,我們壓榨民力來供養的這些兵力能打退、打敗隋軍嗎?”

  “…”李世民為之啞火,好半晌,才又說道:“爭霸天下本就是不進則死之路,當我們在太原起兵,就注定和天下梟雄是不死不休,到現在,再艱難也必須硬著頭皮上。”

  “你這是蠻不講理,是拿全族性命為賭注,賭國運、賭族運。”

  “總比茍活一時的好。”

  “你…”李建成給嗆得不行,好半晌,搖頭道:“算了,反正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爭執也沒意義,還是等父皇定奪好了。”

  “我覺得也是!”

  一陣無聲的沉默!

  兄弟二人各自思索起了對方的觀點,最終卻都覺得大哥/二弟說的其實也沒錯!

  錯的是誰?

  楊侗么?當然不是,作為對手,人家奮力反抗有什么錯?說起來,人家楊侗才是最冤枉的,你們都造反了,還不許別人還手?

  錯就錯在自己無能。

  開局的時候,明明是唐強隋弱,而且楊侗為首的隋朝還打了幾年的外戰,在隋軍縱橫塞外的時候,唐朝又在干什么?對著地圖寫寫劃劃一通,然后四處開戰,結果路路不通,好不容易有所成效,楊侗立即調轉馬頭對著李唐蹂躪一頓,打贏了還要李唐賠錢,和平共處的謊言過去不了多久,又來打稍有起色的李唐,贏了李唐又要賠錢,偏偏李唐君臣就吃這一套,隋朝就這樣越打越強,李唐越打越弱。

  怪誰?自然是心懷僥幸的李淵,自然是賠完錢后又心懷僥幸的李淵。

  但作為臣和子,李建成、李世民都不敢說,只能在心里暗自抱怨一兩回,接著又得幫他們的老爹擦屁股。

  李世民好不容易反抗一回,跪了足足一天時間,還得不么召見,見面之時,恐怕一陣狂風暴雨是免不了了。在作出決定撤兵時,李世民便有了這個覺悟,殷開山勸他三思也是出于此。

  就在兄弟二人沉默以對之時,一名侍衛出來稟報:“太子殿下,圣上宣你覲見。”

  李建成看了眼李世民,也不說話,便起身入內,房內窗簾拉著,只有一絲落日余暈斜照,光線十分暗淡,兩名隨軍宦官戰戰兢兢站在屋角,一動也都不敢動,地上,滿是摔碎茶盞和文房四寶等等,李淵在此之前顯然是發了一通脾氣。

  李建成連忙上前施禮,“兒臣參見父皇!”

  “坐吧!”說到這里,李淵長長一嘆,“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李淵目光投向李建成,目光在也問他,李唐現在該怎么辦?

  這個問題李建成也考慮很久,他有自己的方案,尤其是和李世民一番爭辯后,這個想法更加清晰,只是他從來都不敢輕易說出自己的想法,但事到如今,不說也是不行了,作為太子,他應該承擔起一些壓力。

  “父皇,兒臣建議遷都蜀都,在成都建立新都。”

  “遷都?”

  李淵目光變得凌厲起來,“朝廷九成以上的官員都是關隴、關東、江南人,你覺得遷都蜀郡可能嗎?”

  “父皇,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必須要做最壞打算,至少應該預留后路,一旦荊襄有危,可以及時遷往巴蜀;現在至少該做一些準備了,兒臣的意思是先派可靠可信之人去經營巴蜀,打造出一個民心似鐵、無內憂外患的巴蜀,即便日后不用遷都,卻也利于朝廷對巴蜀的掌控。”

  李建成并沒有被父皇的眼光嚇倒,他知道父皇其實很早就想遷都了,只是擔心各方勢力反對,是以不敢實施,但如果以治理地方、安撫民心、穩定后方為名,派遣良吏經營巴蜀就不成問題了。

  “如今隋朝軍勢滔滔,暫時不可力敵,當以保住軍隊不失為首要,更重要是我大唐必須要面對現實,要做好最壞打算,如果事先沒有安排,隋軍猛然殺入襄陽,咱們就連退路都沒有了,即便成功退到巴蜀,恐怕面臨的將是一個大亂的巴蜀,這樣又能堅守多久?所以朝廷必須對巴蜀擁有絕對掌控,并逐漸將一些戰略資源移往巴蜀,以免步當初倉促南下襄陽之后塵,兒臣記得當年南下之時,襄陽裝不了這么多人,造成了嚴重的軍民沖突、官民沖突,最后不得不動用軍隊強行平息,而這,也讓襄陽百姓對我大唐十分反感,至今都沒有多大歸屬。前車之鑒,不可不妨。而我們只要在巴蜀有了充分準備,也能在戰火忽然燒至襄陽時,可以從容撤到巴蜀,關閉險關要塞,不予隋軍趁勢追擊之機。”

  李淵聞言,目中厲色漸漸消退,半晌,才嘆了口氣,苦笑道:“朕只是很擔心,一旦我們表現出遷都巴蜀跡象,會引發朝野混亂,尤其關隴、江南和關東貴族,他們肯定都不會接受,會引起更大騷亂,所以朕左右為難,遲遲難以決定。”

  李建成苦澀一笑:“父皇多慮了,只是派良吏良將入蜀治理平亂、穩定后方而已,這是很合理的安排。只要我們不說遷都,他們便是心有懷疑,也不能多說什么。真到那一天,他們便是不想退也只能退,這叫形勢不由人。”

  李淵目光一亮,這法子倒是不錯,想了想,卻又嘆息了一聲,很是不甘的說道:“巴蜀雖是隱龍之地,卻也是困龍之地,若我們退入其中,就很難出來了,便是天下有大變,也因為遠離中原,無法及時反應,僅憑巴蜀一地也不是長久之計啊。蜀漢便是最典型的例子,空有一批能臣干將,卻無支撐作戰的人口和錢糧,這才使諸葛孔明、姜維只能帶少許兵力北伐,因為后續乏力而多次錯失良機。”

  對此,李建成早有暢想,并說出了自己的主張,“父皇,蜀漢北伐,實因南方一片荒野,然世態變遷,在南方繁衍生息的民族多不勝數。據兒臣所知,在瀘川郡、犍為郡、越巂郡南部是蒙巂詔、越析詔、浪穹詔、邆賧詔、施浪詔、蒙舍詔為主的六詔,人口約有百萬之眾,我們不妨效仿楊侗以戰養軍、以戰養民之策,將之征服,六詔如今處于蒙昧之態勢,彼此之間征伐不休,平之不難,然后將之納入大唐版圖,自成一郡,盡取其百姓為我大唐效力。同時,派一將率軍從牂柯郡殺入嶺南諸郡,然后再北伐蕭銑和林士弘南部的兵力空虛的江漢沅湘諸郡、淮南江表諸郡,以上地域要么山勢險峻、要么水網縱橫,隋朝縱橫天下的騎兵將無用武之地,到時候可借地勢之利,誘敵深入,將隋朝有生之力一一殲滅。”

  李淵聞言,緊鎖的眉頭慢慢打開了,眼睛也亮了起來,從接到李世民潰敗的消息開始就百念皆灰,一生的夢想仿佛都破滅了,覺得自己的人生之路從此暗無天日,只能一步步走向死亡,是以把自己關在房間內,誰也不見、軍政全不管。更覺得所有人都背叛了他。而李建成勾勒出來的藍圖,就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盞明燈。

  “對啊!朕只盯著隋魏,怎么就沒想到遷回二者后方呢?”

  李淵忽然跳了起來,心中豁然開朗,一種突來的歡喜使他心都快爆炸了,反復說:“朕怎沒想到呢?”

  他大笑起來,連外面的侍衛也佩服得五體投地,還是太子殿下厲害,進去只說一席話,圣上就像是被打了雞血一樣,不像晉王,每次都惹圣上生氣。

  但李建成卻高興不起來,心知大唐大小勢力因為利益分配問題,必使自己之構想不能迅速執行,這將錯失最佳良期,只求父皇在李密尚未失敗的時候,能夠取下六詔,將大唐的疆域通至交趾和大海。否則的話,又會事事慢人幾大步、處處受制于人。李建成也希望執行此策的大將是有作為、有能力的大將,而不是紙上談兵之輩,不僅是大唐承受不起再次輸的代價,還因為時間不等人。

  目前來說,最合適的人選無疑是李世民和李孝恭,兩人不管是對大唐的忠誠,還是個人的能力都是最可靠的人。從公事上說,李建成希望父皇將李世民這個不安分的家伙調去巴蜀,免得他在荊襄搗亂,但是從私心來講,又擔心李世民將巴蜀經營成他的王國,到時候不僅是自己生死未仆,便是父皇也會淪為傀儡。至于李孝恭吧,無疑是李建成最意屬的人,可這畢竟是他最忠實的支持者,如果自己推薦李孝恭為將的話,父皇會不會也像自己擔心李世民所為一樣來懷疑自己?

  一時之間,李建成只感到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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