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軍陣營的高臺上,楊善會注視著前進的隋軍,雖然這是夜戰,但是將士們顯得有條不紊,并沒有出現混亂,在輔兵手中火把映照下,顯得相當壯觀。
六千名弓騎兵組成六個方陣,在唐營前五百步外止步不前,如果唐軍敢出來破壞攻營器械,那他們手中的強弩會讓唐軍知道什么叫狂風暴雨。
而隋軍的‘攻城營’的士兵手勢大盾戰刀,護衛著投石車和車弩、床弩繼續前行,他們在四百步外也停下了腳步,一些士兵迅速將拖曳器械的馬匹牽回大營,另一些士兵在加固投石車,而奴兵光著膀子搬運石料、巨箭,一切看似忙碌,卻都在各司其職、忙中有序。
隨時時間的飛逝,投入戰場的三百架投石車和六百架車弩、床弩都已陸續到位,兩隊騎兵先后從南北兩端疾奔而來,在高臺下稟報:“稟報大帥,南軍已經就位,可以隨時向唐營發動進攻。”
“稟報大帥,北軍已經就位,可以隨時向唐營發動進攻。”
盡管楊善會打著的主意是與唐軍糾纏到一塊,導致李世民無法決堤,但他沒有將進攻方向放在一處,而是依照唐軍的營盤擬訂了南北兩線協同作戰的計劃,南軍由謝映登為主將、北軍由麥孟才為主將,何潘仁和馮立為二人副將,他本人居中坐鎮,水軍都督張鎮周擔任后援主將,來整、周紹范、薛萬備等水陸將領亦是各有其責。
隋朝這些年大力挖掘、培養寒士,人才儲備固然不算寬裕,卻也不像當初那樣捉襟見肘,再加上隋朝國泰民安、治安穩定,內郡郡守、郡丞、通守現在已經全由文臣擔任,像來整、周紹范、薛萬備這些有豐富作戰經驗的文武全才,全都得到了合理安排,這類人要么坐鎮邊郡,要么是到武學院深造,清華學宮武學院現在也停了課,所有學生都被分配到各處歷練,這些學生大多出自軍隊的中低層武官,對于戰爭并不陌生,隨軍出征,也是將所學理論運用到實戰之中,這是楊侗給他們的機會,能否展露頭角都看個人本事。
楊善會此時聞言,立刻下令:“開始進攻。”
“咚!咚!咚…”他身邊的一名大漢舉起鼓槌,奮力向巨鼓敲擊,沉悶的鼓聲在夜間傳得格外遙遠,這就是隋軍進攻開始的命令。
“放!”
南路軍一名攻城營旅帥大喊一聲,士兵同時松開投石車絞盤手柄,絞盤快速轉動,長長臂桿將一塊巨石猛地拋出。
鼓聲一止,南北兩路同時進攻。致使數百塊巨石幾乎是同時騰空而去,它們在夜晚中劃過—道道弧線,向四百步外兩丈多高的唐營墻板猛然砸去。
“轟!轟!轟!”
一塊塊百來斤的巨石砸向了唐軍大營,一塊巨石砸中唐營的木制板墻,石塊兇悍的沖擊力將板墻上方砸得支離破碎,開了一個大缺口,站在橫板上的幾名士兵被砸得橫飛出去,血肉模糊,一架守營的床弩也被砸得粉碎,驚呼聲、慘叫聲頓時響成一片!
投石車連續發威,一塊塊巨石帶著恐怖的呼嘯聲砸向了營墻,不時發出沉悶撞擊聲和支撐木架的斷裂之聲,一處營墻連續被砸中兩次,當第三塊巨石來臨時,終于承受不住的轟然倒塌,僥幸躲過巨石砸中的唐軍士兵被狠狠的甩飛了出來,發出一陣陣鬼哭狼嚎,但交戰正酣,顯然沒人理會他們的生死。
唐軍方面針對隋軍的兩處攻擊點,針對性的設立了兩名防御大將,負責南部大營的是李世民的心腹大將侯君集,他聽說營墻破了很幾個大豁口,頓時急了,大聲吼道:“床弩反制,務必把隋軍的投石車給老子射崩。”
事實上,早在隋軍壓營而來時,唐軍的千架床弩便集中發威了,唐軍不至于傻到給隋軍調制的機會,強勁的巨箭以密集之勢朝投石車方向發射。
但隋軍也有準備,在器械之前布有一個巨盾方陣,每一面巨盾高一丈、寬丈五,其實也不是什么特殊資料,而是由竹片制成,外面蒙上兩層熟牛皮,普通箭矢根本射不透那兩層牛皮,床弩的箭矢威力強悍,固然能射穿牛皮,但很多箭矢都被竹片之間的縫隙卡住了,負責這個方陣的奴兵也不是傻子,他們用支架將竹盾固定好了,便退到一定的安全地帶,哪怕箭矢能夠穿透,破壞力卻也大大的降低了,只有一些倒霉鬼被洞穿而來的箭矢釘死、刺傷。
竹盾陣是投石車的第一道防線,它本身也有防御上的設置,這些大隋巧匠大改后的投石車不僅把絞盤后置,增加了保護士兵的擋板,還用厚厚的牛皮包裹投石車的所有部位,一些比較脆弱的位置還覆上了鐵皮,這樣一來,即便是床弩的箭矢打到投石車上,但威力已經大減,就和普通箭矢釘在上面一樣,不會造成致命傷害。這些防御的辦法其實也相當簡單,容易讓人學了過去,但問題是不管是李淵,還是李密都沒有足夠的牛皮,他們想從北方游牧民族那里買也買不到,現在整個北方大地都是大隋的疆土,而和異族接壤的邊境又有高大厚重的長城隔絕,商販只能通過既定的關城出入,而這些開放的關口都由紀律嚴明的軍紀控制,二李他們想走私很難很難。即便從一些不法商販獲得幾張牛皮,那也是連制作士兵兵甲都不夠,給投石車做罩衣,更是想都別想。
唐軍一連發射了五輪床弩,侯君集期待的目光也變得了失望,這么集中發射,居然一架投石車都不倒,讓他感到有點安慰的是盾陣有了松散之兆,他覺得這是一個好現象,于是接著來。關注的重心也放到了本身的防御之上,和唐軍床弩可憐的成果相比,隋軍投石車的成績可謂是輝煌,持續幾輪下來,唐營的營墻已經被砸出了一個個大豁口,僅是侯君集看到的就有十幾處坍塌。
但這道防線盡管已經不再完整,可它依然還有微弱的防御力,如果放任不管,隋軍肯定會由這些地方攻進來,雖說唐軍還有后續防御,可比起營墻卻是大大的不足,于是侯君集動用五千后勤兵,搬來巨木和石料,拼命修補坍塌的營墻。在督戰軍刀鋒的逼迫下,后勤兵心驚膽顫的冒死修復。
這時,一塊飛來的巨石砸中了正在修補的地方,幾根剛剛打下的木柱被砸翻在地,石塊將幾個后勤兵腦袋砸碎后,貼地翻滾著向人群掃去,幾十名后勤兵嚇得掉頭便逃。
盡管投石車是一次次的機械重復之前的動作,但隋軍士兵的興奮之情卻始終沒有消退,每看到一處營墻轟然坍塌,他們便爆發出一陣歡呼,接著熱情高漲的操作投石車。
指揮塔上!
楊善會面無表情、全神貫注的關注著遠處攻堅戰,讓他安排到身邊的薛萬備多次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想說,但見到楊善會專注于戰事,又不敢打擾!
“想問就問吧!”楊善會仿佛知道對方心有疑問一般,笑著說了一句。看著這個青年將領,心中十分感慨,也十分羨慕他的父親薛世雄。
薛世雄的五個兒子,個個了不起,薛氏在大隋之顯赫令人側目。
如今老大薛萬述受封上將和伯爵,坐鎮大隋最艱苦的且末郡,若是干出一番成績,一個郡公怎么也跑不脫,搞不好還是國公;老二薛萬淑也是上將和伯爵,不同的是他身為第四軍主將,坐鎮東北方向,前途不可限量。
老三老四就更了不起了,老三薛萬均受封為右武衛大將軍、藤國公,如今是第六軍主將,隨時可以揮師東進,斬李世民的后路;老四薛萬徹受封為右驍衛大將軍、鄧國公,是第十軍主將,坐鎮臨洮,負責防御巴蜀唐軍和高原上的吐谷渾。
至于眼前這個薛氏老幺,亦是文武雙全之輩,年紀不大,才二十出頭,但經歷卻一點都不少,他干過西河郡守,將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條,當過將軍,把梁師都收拾過一頓;現在固然被扔進了武學院,但這不是冷落,而是培養,這家伙在英明神武的皇帝麾下,遲早獨當一面。
仔細一算,大隋的十大軍團中,由薛氏兄弟擔任主將的就有三個,老大和老幺也是軍方之中前途無限的人。
說起來,楊善會最欣賞薛氏兄弟的地方,不是他們人人出類拔萃、前途無限,而是他們兄弟明事理、知進退、識時務!他們受封不久就一分為五,各自經營著自己的小家,雖沒有搞出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但他們很少聚會,即使湊到一塊也不全,他們無疑是明智、聰明的,導致楊恭仁楊師道兄弟、李靖李客師兄弟、麥孟才麥仲才兄弟、周紹祖周紹范兄弟、來氏兄弟…紛紛效仿。同樣是一門雙國公的裴氏父子,雖然還沒有分,可裴仁基和裴行儼也各住各的府邸,跟分家沒實質上的區別,而以裴行儼的人品、氣度、個人成就,顯然不會和異母幼弟裴行儉爭奪父親的產業。
楊善會有三個兒子,只不過他的兒子年紀小,還沒到分家的時候,但以后他也會一一的分離出去,其實楊善會覺得早早分家對于這個家庭本身只有好處而沒壞處,避免君王猜忌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各個兒子的離開是一種歷練,有父親在一邊看著也不至出大錯,等父親不在了,他們業已成熟,以后即使無進取之能,可守住家業的能力還是有的,而且兄弟之間雖然分開,但沒有發生過家產糾紛,兄弟情分不受傷害,這也能夠讓他們漫長的日子相互幫襯、相互扶持著走下去。
而作為大隋官場分家風潮的首創者,皇帝雖然從來沒有對薛氏兄弟表示什么,但薛氏兄弟表現出來的態度,肯定讓他比以往更加欣賞和信任,而君王的好感信任,顯然是比真金白銀還要珍貴千萬倍。
卻說薛萬備得到楊善會的許可后,十分傷感的開口道:“回大帥,先父臨終前,讓我們兄弟務必要吸取他慘敗教訓,再三告誡我們兄弟,要我們盡量避開夜戰,他認為在堂堂正正的夜戰中,優勢在堅守一方,而作為進攻一方處于絕對的劣勢,一是夜戰難以用旗語指揮;二是夜戰難以辨別敵我;三是視野不暢,死角眾多,敵人可以利用夜色掩護,攻擊進攻一方的側翼和后方;四是即便勝了,敵酋可以趁夜色逃逸,可以利用進攻一方清剿大營的混亂之機加以反攻…這些問題,兵書上也多有提到,可右仆射卻以堂堂正正之勢來打夜戰,末將有些不太明白!”
楊善會不由得笑了起來:多次剿匪成功的薛萬備不會不知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的兵家至理,以他的水平不應該問這么幼稚的問題,顯然是對自己這次強攻唐營的決定產生了置疑,只不過直言詢問又怕得罪自己,這才用請教的方式來詢問,他這種談話藝術不但讓人恨不起來,還能讓人心生好感。
看著彬彬有禮的薛萬備,楊善會努力甩掉那種狂揍自家兒子的念頭,笑著說道:“你說的都對,可我軍有夜戰的能力和經驗,一些兵書說的弊端對于我軍來說形同虛設。當然了,敵酋逃跑這個問題是無法解決的,但問題是不管是我也好,圣上也罷,大家都不想生擒李世民,也不希望他死。”
薛萬備愕然道:“李淵倚重李氏宗親是眾所周知之事,自從李孝恭慘遭罷黜,李世民便成了偽唐唯一有過指揮大兵團作戰經驗的人,抓住他不好嗎?”
楊善會反問道:“你知道唐軍屢戰屢敗的原因嗎?”
薛萬備毫不猶豫的說道:“自然是我軍驍勇善戰,將帥用兵有度;賊軍戰力不濟、士氣萎靡,將帥無能…”
“眾家之說,不足為憑!”楊善會搖了搖頭,不等薛萬備再問,徑直說道:“你說的也不是不對,而是沒有全對,偽唐并非是將帥無能,而是他們有力無法使!事實上,圣上十分重視李世民和偽唐將軍。”
薛萬備仔細品味楊善會這番話,有些反應了過來,“仆射是說,偽唐朝廷才是唐軍屢屢戰敗的根本原因?”
楊善會點頭道:“正是!偽唐朝廷文臣的手伸得太長了,導致前方將士束手束腳,這里涉及到文武對軍權的爭奪,也有別的爭奪。”
薛萬備恍然道:“大帥是說讓李世民來對付李建成?”
楊善會淡淡一笑:“一個人打起仗來束手束腳的李世民對我大隋威脅不大,但是他的存在,至少不能讓偽唐各種勢力擰成一股繩,對我大隋而言,活著的李世民比死了價值更大。”
薛萬備明白了,點頭道:“原來這仆射早有周全打算,這才發動夜戰,倒是末將冒昧了。”
楊善會聞言苦笑,事實上他也不愿打夜戰,因為變數實在太多了,但問題是他不得不打啊!只不過這場戰事發生的根本原因,他們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否則,會引來大恐慌。